一曲嬉皮士的挽歌
——评蒂姆·温顿小说《天眼》

2014-03-06 11:02:06
关键词:蒂格奥特山姆

侯 飞

(苏州大学 外国语学院,江苏 苏州 215012)

蒂姆·温顿(Tim Winton,1960—)于上世纪80年代初在澳大利亚文坛崭露头角,享有文坛神童称号,《天眼》(That Eye,the Sky)出版于1986年。与《浅滩》﹑《云街》以及《呼吸》相比,评论界对于《天眼》的关注相对较少。《天眼》是温顿早期的代表作,当初的“文坛神童”而今已是著作等身的国宝级作家,创作生涯逾三十年,前后获得四次澳大利亚文学最高奖迈尔斯·富兰克林文学奖。回望近三十年前创作的《天眼》无疑对于细窥温顿的创作脉络,探寻温顿小说世界的奥秘,感知温顿创作主题的发展和嬗变,都意义重大。本文就《天眼》中的嬉皮士主题进行探究,以期对这部早期作品有进一步的理解。

作为澳大利亚反文化运动的一员或者说亲历者,蒂姆·温顿对这场运动的思考不曾间断。蒂姆·温顿“至今还留着七十年代嬉皮士的标志——马尾巴。”[1]《天眼》在描写嬉皮士的集体式家庭生活﹑毒品成瘾和性自由等激进生活方式上只是点到为止。“我和山姆在1967年相识,是在苏比亚克的一所大房子里,那里人来人往流动性很大…我住在房子的后排房间,而山姆则住前排。房子里住着好多搞音乐的,还有好多吸毒的…所有人都围着火炉坐,谈天说地,一直谈一直谈,仿佛这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事情。”[2]72-73曾在六﹑七十年代风靡一时的嬉皮士们在新时代大潮的冲击围剿下纷纷偃旗息鼓,悄然退出历史舞台。温顿借用回忆这一叙事方式轻描淡写地勾勒了这一典型的嬉皮士的群居生活:对音乐、文学、友谊甚至毒品热烈追捧的反文化运动团体。“对西方的新保守派而言,这些六十年代人是一种防不胜防﹑难以抗拒的九头怪蛇,雨后春笋般到处冒尖。”[3]7然而,嬉皮士的先锋生活不是《天眼》关注的焦点。嬉皮士群体除了与被世人诟病的毒品﹑群居﹑性乱以及摇滚这些刺激进行为联系密切之外,还有很多不太为人们所熟知的正义主张,比如反战﹑友爱﹑环保及平等诉求。

《天眼》聚焦上世纪八十年代一个简单的澳大利亚郊区家庭,一对普通的嬉皮士夫妻。爱丽丝·弗兰克和她的植物人丈夫山姆·弗兰克都是昔日狂热的嬉皮士。小说伊始,山姆就被撞成无声的植物人,爱丽丝瞬间被置于绝望的深渊,小说即刻笼罩在紧张凄绝的氛围之中。植物人山姆具有强烈的隐喻意义:尽管嬉皮士被时代“撞”成了形销骨立的植物人,他们没有就此消亡。被生活逼入绝境的嬉皮士夫妻最终凭借其强大的生活信仰生存下去,他们超越了突如其来的灾难并完美演绎了嬉皮士的时代精神。尽管旧日的嬉皮士惨遭围剿,温顿通过小说创作大胆地披露这样一个事实,即:嬉皮士群体里有许多美好的生活信仰值得挖掘品评,绝非所有的嬉皮士都纵情毒品和性乱以及摇滚。《天眼》不是对反文化运动的又一次轰炸,相反,是对嬉皮士群体彰显出来的积极时代精神进行肯定。嬉皮士追求的美好生活信仰集中表现为:回归自然怀抱﹑追寻人际关爱和倡导两性平等。

一、回归自然怀抱

“地球日”的发起人是一群嬉皮士,后来在嬉皮士及一些进步人士的共同努力下,1972年联合国首次召开关于人类环境问题的会议,并且从1990年起,联合国将每年的4月22日定为“世界地球日”。此外,“1967年,在旧金山出版的嬉皮士杂志《旧金山神谕》(San Francisco Oracle)上刊登了《上帝之城之十诫》,其中包括了‘尊重自然’。这一观点的现实意义深远,由此嬉皮士提出了不少主张,其中包括了环境行动主义,提倡户外活动,反对动物实验等等。”[3]20世纪80年代已经不再属于嬉皮士,一个昔日的狂热嬉皮士以植物人的身份存活,其隐喻意义对于小说的结构设计和创作旨趣不可小觑。《天眼》的叙述是现实和回忆的不断交织,“山姆曾说”或者“爸爸曾说”的语言模式始终伴随着爱丽丝·弗兰克(Alice Flack)和奥特·弗兰克(Ort Flack)的日常生活,温顿借奥特之口“我们总是说‘曾经’,就好象他(山姆)永远活在过去一样”[2]115。山姆在小说中的地位异常重要,可以说整部小说是围绕山姆来写的,他是无声的见证者﹑考验者及引导者。通过爱丽丝和奥特的叙述,山姆这个人物栩栩如生,他的环保主义思想也跃然纸上。“除了回忆之外…整部小说以类似日记体构建起来…温顿的这一创作风格使奥特更加贴近读者,读者可以实时分享奥特的疑惑与感受,仿佛读者一边读,故事一边发生着一样。”[4]《天眼》语言简练传神跟作家蒂姆·温顿娴熟的创作艺术密不可分。

山姆的环保理念同样深得妻子爱丽丝的认同,两人共同逃离纷扰的大城市,投向郊区的怀抱,建立与自然为邻的诗意栖居。山姆对树林情有独钟,他和爱丽丝从恋情走向婚姻的过程同时也是逐渐向绿意盎然的自然靠近的过程。爱丽丝回忆山姆的表白:“你要知道,爱丽丝·安·倍森,当我们结婚后我们将搬到绿树环绕的地方去住,人们应该永远和绿树为邻。”[2]74这对嬉皮士夫妻搬离城市,定居乡村,一住十几年。爱丽丝说“我们比乡村人过的日子还乡村化”。[2]75山姆对于绿色自然的钟爱直接影响到儿子奥特的生态观,树林成了奥特童年最喜欢的玩耍地。少年奥特经常和玩伴一起在树林里“看忽地跑开的野兔,草丛里出没的眼镜蛇,还有远远窥视你的狐狸”[2]134,这些野趣成了奥特童年的回忆。奥特在父亲事故后提出要去父母相识的国王公园看一看,“这是我父母相识的地方。这就是我想来看看的原因,这里也是我的一部分。”[2]132奥特想看国王公园里的绿树丛,公园之行无疑一次“寻根之旅”,生命之根,也是自然意识的进一步传承。

山姆对待动物的态度体现了强烈的伦理关怀,颠覆了人类中心主义的论调,传达出人与动物的相互依存的伦理关系,人不是处于中心的操纵者。小说旨在突出人类回归自然的怀抱不仅仅是物理意义上的靠近自然,回归自然的另一层深意是将人类的思维方式回归至大自然的整体性之中,在自然中思考,以自然规律为依托。《天眼》中有一段关于弗兰克家杀鸡的描述,鸡圈里生了小雏鸡,按照弗兰克家的传统当天一定要宰杀一只大鸡来庆祝,作为一种生命循环的仪式。当华博登被问及能否宰杀一只鸡以备餐时他拒绝了,“(我吃鸡)但我不会杀鸡”[2]99。爱丽丝和奥特瞬间想起“山姆总说,对于每个吃蔬菜的人来说,一生至少哪怕亲手种植一次蔬菜,对于吃肉的人来说,至少宰杀一次他所食用的动物。只有这样他们才能懂得什么叫责任。也只有这样他们才能意识到他们自己是谁,由什么构成,靠什么过活。”[2]100山姆所言体现了强烈的生命意识和责任意识,在山姆眼里动物和植物是有生命的,是养活人类最重要的生存基础。唯有意识到动物和植物对于人类的意义,才能有节制地以生存的需要来向自然索取。更为重要的是,山姆的话折射出深刻的自然思维方式。“人﹑社会﹑自然共同构成了社会发展的有机系统。”[5]

奥尔多·利奥波德在《沙乡年鉴》中提及在沼泽地中猎杀稀有野鸭的城市休闲一族,他们大多是社会精英,常常以猎杀野生动物为休闲娱乐,“他们已经吃的很饱了,但是他们向上帝索取鸭肉的欲望却一点没有减少。”[6]弗兰克家的杀鸡食肉与利奥波德描写的休闲一族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无限度地向自然索取有本质区别:前者注重生存和责任,后者仅为满足永无止境的私欲。奥特早在父亲的影响下将“人和鸡”的关系以及人应担当的责任了然于胸。在自然中,人和鸡的关系远远超越了“吃与被吃”的浅表层面,他们同为构成自然的重要部分。“早饭后我(奥特)就将小雏鸡放回鸡圈,抓了一只肥大的母鸡。学着爸爸先前的样子,先把母鸡捆起来,头朝下吊在晒衣绳上,直到鸡不再动弹…爸爸说千万不能让无首的动物乱跳,妈妈打来开水,很快鸡毛就退掉了。”[2]100

山姆在自然面前是谦恭的,对自然充满爱和责任意识,坚信人类应该靠近自然,与自然为邻,自然中的动物和植物与人类的生存息息相关。所幸,尊重自然思想都已内化为奥特生命的一部分。“关爱自然﹑保护环境是嬉皮士给社会留下的最珍贵的遗产,也是嬉皮士运动产生最大效用的地方。”[3]20

二、追寻人际关爱

“爱”是嬉皮士高举的一面旗帜,“面对这个世界种种难以治愈的顽症,最好的方法就是对人类社会施以爱。因为在多数嬉皮士看来,爱至少意味着非暴力”。[3]15纵观《天眼》始末,爱是其文字蕴藏的最大能量,山姆﹑爱丽丝以及儿子奥特始终坚守着爱的生活:无论灾难﹑讥讽还有贫穷带来多大的折磨,关爱是他们生活的信仰。温顿借爱丽丝之口对当时的社会给予了一幅关于爱的白描“你们知道,我深爱他(山姆)。人们常说不知道爱是什么,现在几乎每个人都把这句话挂嘴上。实则他们害怕知晓什么是爱。我甘愿替他承受一切苦痛,哪怕轻蔑;我也甘愿代他蒙羞,哪怕别人因为他而恨我。曾经这样,将来还会如此。大概人们不想知道真爱,人们怕受到牵累。”[2]90《天眼》用孩童般的简单语言展现了人类最质朴的爱,同时暗示坚守爱的生活常常需要极大的勇气,担当应尽的责任和义务。

《天眼》常采用儿童视角,小说因此更为生动。“事实上奥特用简单质朴的语言道出了很多真相。”[4]32《天眼》中的山姆虽然是植物人,但是他的父爱却不曾瘫痪,在奥特眼中,父亲是万事通,脾气秉性都好,关爱全家每个人。

我(奥特)爸爸每天晚上睡前都吻我,他用手抚摸我的头,给我讲故事,告诉我怎样做好多你可能想都没想过的事情。他常坐在后廊上弹奏他的旧吉他,吉他上还贴着“简单生活”的贴纸,他还教我怎样拨弄琴弦,只是那时我的手指还太小。他总是亲吻妈妈,像电影上那样唤她“宝贝”。他很懂树木,汽车,还有小鸡。他简直无所不知。他比别人的蠢爸爸们不知强多少倍。他跑的好快,他的头发长的像印第安人。他从未打过我,他爱我!他特别好![2]59-60

山姆弹奏的吉他上“简单生活”的标语高度概括了嬉皮士的生活精神,简单生活的理念是嬉皮士大家庭身体力行的生活原则。如果要给这种生活模式加一个修饰语的话,那一定是在人际关爱中简单生活。弗兰克一家的乡村生活在山姆车祸来临之前“这曾是一个幸福的家庭,大家深爱彼此。”[2]60

温顿将嬉皮士关于爱的信仰放在一个家庭内部来探讨,用意明显:当亲情之爱都被撕裂抛弃的话,可见一个社会爱的匮乏,相反彰显了嬉皮士至死不渝的关于人际关爱的坚守是何其珍贵。爱丽丝和蒂格温的母女矛盾将爱这一主题推向高潮。蒂格温·弗兰克,山姆和爱丽丝的女儿,奥特的姐姐,是一个充满反叛和毁灭倾向的青年。山姆车祸后,蒂格温面对家中的瘫痪奶奶和植物人父亲,感到万分沮丧,视他们为负累,厌倦甚至拒绝伺候奶奶和父亲,“她(奶奶)让我觉得恶心,我为什么要给她喂食,我为什么要照顾她。”[2]61《天眼》有关于山姆母亲的描写,一位非常了不起的单身母亲,独自辛苦劳作带大儿子,早年还帮忙照顾孙女孙子,上了年纪后得了老年痴呆症。蒂格温的脾气越来越大,态度越来越粗鲁,爱丽丝以母亲的身份劝诫“你要知道,生活不是只为你一个人量身定做的。还要为他人考虑。要为病人考虑还有终日操劳的人。”[2]120面对母亲的教导,蒂格温表现得歇斯底里“我恨透你了,懦弱可悲,你不就是个乡巴佬,你不就是个曾经放荡的女嬉皮。”[2]120蒂格温语出惊人,顿时小说的气氛凝固了,奥特听见妈妈说“蒂格温,你过来,请你过来。”[2]120以为母亲要动手,蒂格温冷笑,“好啊,你打吧,把我打的鼻青脸肿,到处流血,好证明你有多可悲。”[2]121在场的奥特紧张无比,看着面容惨白的姐姐一步步走向母亲,姐姐粗重的呼吸都清晰可听。只见母亲一把抓住蒂格温,紧紧搂入怀中不放,妈妈说“我爱你,爱你,爱你。然后蒂格温嚎啕大哭,麻袋一般软下来,脸也变小了,他们就那样搂着过了好长时间。”[2]121爱丽丝用母爱来面对女儿近似“暴力”的反叛,捍卫了亲情之爱。蒂格温歇斯底里的反叛恰恰使爱丽丝这个“昔日嬉皮士”的爱更动人,更具力量。

对于嬉皮士来讲,暴力无异于发泄,解决不了根本问题,爱才是面对世界的积极姿态。即使山姆成了植物人,爱丽丝也绝不把他留在床上,而是费了好大的劲和奥特一起把山姆移到厨房的餐桌上给他喂食,让他像正常人一样感受生活,爱丽丝坚持“我决不让在床上躺着熬时间。”[2]61尽管山姆的体重对年幼的奥特和爱丽丝来说太重了,爱丽丝一直拒绝让山姆卧床“他现在不是在医院,山姆·弗兰克可以像正常人一样洗澡。”[2]116日复一日,母子俩使出全身力气拖拽着山姆,为他洗澡,喂食,带他晒太阳。与其说《天眼》在描写灾难的一家人,不如说给了山姆﹑爱丽丝还有奥特一个硕大的人性舞台,这两个曾经的嬉皮士带着儿子尽情的演绎“人际关爱”的赞歌。

三、倡导两性平等

《天眼》不仅聚焦了嬉皮士群体展现出来的强烈的环保理念和对爱的礼赞,同时还揭示了嬉皮士另外一个重要追求,即两性平等。20世纪六﹑七十年代,很多“家中天使”在社会大潮的冲击下开始慢慢觉醒,意识到男权社会带给女性的束缚和压抑。《天眼》通过当年的女嬉皮爱丽丝·安·倍森回忆如何逃离家庭并成长为一个嬉皮士的经历体现了嬉皮士群体对于帮助女性摆脱男权统治,追求两性平等作出的突出贡献。

认识山姆之前,爱丽丝曾做过煤矿公司的秘书,因为厌倦受制于人索性辞职。“于是我就靠存款过活。我还逃脱了父亲的掌控,他和我合不来。他靠租车变得相当有钱,他原以为他对待我们母女能够像对待工人一样。妈妈能忍,我忍不了。她已经习惯了。像她那个年纪的妇女都能忍。对不起,我就是不走‘正道’。”[2]73爱丽丝的回忆虽然只言片语,却将澳大利亚六十年代末七十年代初女性的社会境况勾勒得准确清晰。爱丽丝一连两个举动在当时的社会来看都是了不得的反叛:因不满男权社会而辞职,因不满父权统治而离家。正如爱丽丝所言,她的辞职离家被当时的社会界定为离经叛道。像爱丽丝这样勇敢大胆的反叛者在当时毕竟是少数,正如林恩·赛格尔(Lynne Segal)所言她们属于“文化先锋(Cultural Avant Garde)。”[7]爱丽丝的勇敢和大胆显然超过了母亲那一代的女性,母亲们仍然不敢反抗男权,乖乖地按照男性统治者的意愿做“家中天使”。澳大利亚女权主义理论家杰梅茵·格里尔曾指出“妇女代表着最受压迫﹑签约终身﹑不计报酬的工人阶级,用‘奴隶’两字来形容她们并不夸张。”[8]以爱丽丝的母亲为代表的妇女们无疑就是男权社会的“终身奴隶”,她们选择忍受而非抗争。为了追求两性平等,爱丽丝毫不犹豫选择离经叛道,成为苏比亚克一个嬉皮士群居点(亦被称作集体式大家庭)的一员。“集体式生活方式是对政治上持保守态度的中产阶级郊区生活的反叛。”[9]温顿让爱丽丝讲述她和山姆的相识相恋之前,特意点明她的离家离职,意在表明嬉皮士阵营较早吸纳反叛青年,尤其是反叛女青年,让她们有成长的空间,并赋予她们战斗的力量。嬉皮士阵营主张的男女平等具有积极的时代意义。

爱丽丝在嬉皮士时代建立并强化的男女平等的思想成为其日后对抗男权的强大的精神力量。山姆的车祸给弗兰克一家带来巨大的生活困难,其老板比尔·祺瑞(Bill Cherry)不闻不问,拒绝给予任何赔偿。温顿一方面将爱的主题进行正面描画,另一方面又将现实世界的自私冷酷牵引出来。比尔为了逃避责任,甚至阻止儿子小胖和奥特一起玩耍,他俩曾是最好的玩伴。小胖和奥特一次在河边玩耍时受了轻伤,比尔上门质询爱丽丝让她好好管教奥特。祺瑞敢于如此粗鲁无礼,因为他视爱丽丝为一介女流,根本不放在眼里。不料,祺瑞的男权思想却遭到爱丽丝的重力一击,只得落荒而逃。

“就凭你,一介女流!”他(比尔·祺瑞)笑道。

“很遗憾,你都不成被称之为一个男人,比尔·祺瑞。”

他很受挫,“你说什么?”

“任何一个真正的男人都会对员工因帮忙处理老板的私事而受伤作出补偿安排。任何一个真正的男人都会对此事负责任。一个绅士肯定已经作出赔偿了。”

“去你的,女人,我自己花时间至少开车带你去了二十次医院,路上连口水都是我掏钱买的。我把家里的事情都留给我老婆打理,害得我家的事情都弄得不成样子了。”

“因为你家的事没有山姆打理才乱七八糟,回归到正题上,关于你的粗鲁,祺瑞先生。”[2]49

祺瑞将女人等同于脆弱,对于女性不屑一顾,带有强烈的男性中心主义思想。祺瑞不是别人,正是日常生活中的千千万万个澳大利亚普通男性的代表。这些男性不仅缺乏对于女性应有的尊重,甚至想趁火打劫欺侮孤儿寡母。爱丽丝曾经历嬉皮士两性平等思想的洗礼,已然成长为一个独立坚强的女性,从容不迫地将比尔击退。爱丽丝认为比尔的言行让他不配为一个男人,更别说一个绅士。言下之意,一个真正的男人首先懂得尊重女性,倡导男女平等。《天眼》中的爱丽丝是一个丰富饱满的女性形象,代表着富有时代精神的独立新女性。

倡导男女平等,打破男性中心主义的固定思维是嬉皮士阵营发出的强烈的呼声。六﹑七十年代嬉皮士喜欢奇装异服,男嬉皮们尤其钟爱留长发,这些外形特点一方面具有反传统的特点,另一重要原因是“有意无意间,男女服饰趋同成为嬉皮士团结一致的重大保证。在女子着装日趋男性化的同时,男性留了长发就显得相当女性化。”[3]26嬉皮士坚信在男女平等的基础上团结一致才更能展现团体力量。嬉皮士对两性平等的追求直接影响和推动了后来声势浩大的女权主义运动,许多女权主义者纷纷加入嬉皮士的集体式大家庭来武装女权队伍,注重追求女性身体的感觉,从而打破男权在性快感方面的一统天下。毫不夸张地说,女权主义对于“身体”政治的灵感受到了嬉皮士极大的影响。澳大利亚女权主义作家海伦·加纳(Helen Garner)的名作《毒瘾难戒》(Monkey Grip)披露的正是澳大利亚女权主义如何吸收利用反文化运动精神发展壮大自身的经典作品。

四、结语

“温顿的小说创作透出一股强烈的怀旧意识。”[10]笔者认为,这种怀旧意识正是对历史反复多维的深层求索思考。恰如加斯顿·班吉纳德(Gaston Bachelard)所言“这种思考大都是对认识我们周遭的世界或者说人类自身知识的一种深化。”[11]《天眼》是蒂姆·温顿对澳大利亚反文化运动乃至全球反文化运动的冷静思考,侧重挖掘其蕴藏的正面的精神遗产。此外,不难觉察《天眼》的字里行间饱含了一个嬉皮士对于那个他曾热爱的时代的逝去的一声轻轻叹息,温顿用文学创作来吟唱对嬉皮士时代的一曲挽歌。嬉皮士所追求的美好生活信仰不仅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具有破旧立新的意义,即使在今天看来,这些关于自然﹑关爱及两性平等的正义主张仍然具有重要的现世价值。

《天眼》中的人物﹑主题和旨趣直接或者间接地延伸进温顿后来的多部小说,构成了温顿庞大的创作体系中的重要线索。将《天眼》放入温顿的小说体系中去研读,挖掘品评的意义就不再局限于单个作品,可以窥见温顿小说作品的重要主题的一体相通和前后连贯。尤其是当温顿的文学生涯已逾三十年的时候,这部早期代表作《天眼》对于理解其他小说作品以及探寻温顿小说世界的奥秘显得尤为重要。细细推敲《天眼》语言技巧及创作旨趣,发现这部早期作品深藏着解读温顿整体创作的一个重要密码即微言大义,温顿总是于细微小事中阐明深刻道理。徐在中指出温顿具有“一贯的‘小生活,大思想’的写作风格。”[12]温顿后来的作品如《云街》﹑《骑手们》﹑《呼吸》无一不体现小中见大的写作风格。《天眼》中的植物人山姆体现了典型的“温顿式人物”特色,在小说中无“声”胜有声。温顿作品中有许多山姆式人物,如《骑手们》中的从未露面谜一般的珍妮弗,《云街》中胡言乱语的智障儿奎克以及《土乐》中的缄口不言的福克斯。温顿在作品中让他们失声,实则将更深刻的内涵赋予了这些人物,使他们充满思考的张力。此外,嬉皮士不仅出现在《天眼》中,在温顿最近一部小说《呼吸》中仍能见到他们的忙碌身影,只是温顿思考的着眼点完全不同,不同作品呈现出的创作基调也大相径庭。纵观三十多年的文学创作生涯,一些重大的社会运动和民族历史都是蒂姆·温顿作品反复深挖的“宝藏”,温顿的一大批作品凭借厚重的历史分量和深刻内涵纷纷跻身经典行列。《天眼》深藏着温顿后续一系列经典作品的众多意义符码和主题线索,是一部系统系统研究温顿小说创作艺术绕不过去的重要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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