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点儿不撒谎

日玉

活50年，没戴过口罩。我一点儿不撒谎。我喘气粗，一戴口罩，冬天在外边一喘气，一脸一脑袋瓜子全是霜，咋瞅咋像圣诞老人他家那八辈祖宗。现今不戴不行了。脸中风了，算刚治好。你看看，仔细瞅，还能看出点哈，硬，不自然。好多了，刚犯那会儿，这嘴角，斜得都快到姥姥家了。我一点儿不撒谎。到辽宁中医院治的，又打滴流又针灸又烤电啥的，挺全乎。这天冷了，都让我戴口罩。那就戴吧，关心你，别不识抬举。

刚过完50岁生日。你也50了？你看看。媳妇说要给我办一下，找家好饭店。真能扯。我妈快80了，可硬朗了，我算个屁。不办。不办也得意思意思呀！那就在家意思。煎肉吧，牛肉。电磁炉、煎锅；买肉、切肉、喂上。儿子抗议，我不吃，哪回吃都崩油点子。在饭店煎肉，他们不都铺油纸嘛！不崩。这油纸哪淘换去呀！有门儿。找两张白纸，裁成煎锅那么圆，在花生油里浸。这不就成油纸了？我一点儿不撒谎。我家不吃豆油，听说豆油都是转基因做的。谁知真假呀，反正不吃。自制油纸真好使，也崩，但少多了。儿子夸我，老爹，行啊！那当然，别拿豆包不当干粮。

我一点儿不撒谎。我不是傻不拉叽那种人。认识我的，都说我比我哥比我弟有心眼儿。我觉得差不多吧。20多岁时，活泛，能折腾。真的，我一点儿不撒谎，要按那路子折腾下去，现在我哪能成这样啊！早富了。

我爸在油漆厂，我也在油漆厂，我哥我嫂都在。当时觉得不错，有照应啊！现在看，这他妈什么玩意。厂子一完全完。真完了！我哥我嫂我，都完了，他公母俩给人打工呢，我在家楼前楼后晃。我一点儿不撒谎。

你知道吧，那时有厂办大集体，安排职工子弟的。我爸我哥是油漆厂的，我嫂跟我连油漆厂的都不是，是厂办大集体的。我们叫小工厂。我一点儿不撒谎。我哥嫂还是我给介绍的呢，一见面就对上眼儿了。我爸前几年没的，癌。我妈老硬实了，78了，咣咣的，准能活180岁，玩似的。

在小工厂时，我就开干了，用现在电视里话说，创业了。八几年末。真的，我一点儿不撒谎。小工厂厂长说，那个门市部，好几年了，谁都没整明白，你们谁行，愿包就包一下。我行。我跳出来了。虎哇！哪懂经商啊！可后顾之忧没有啊，场地、资金、货，就油漆，都厂里提供。对，就是承包，一年交厂里多少钱，剩下的归你。二十四五岁，当老板了。我找了小工厂几个人，一起跟我干。就有我嫂子。没没没，真没，我嫂子人绝对是好人，但我没想，大我好几岁呢，跟我哥合适，确实合适。

你说挣钱没？我一点儿不撒谎，头两年挣了点儿，不是大钱，就是比厂里那死工资多个块八毛的。关键是自由啊，我说了算。其实不是不能多挣，可咱要脸啊，讲义气啊，熟人来了，买油漆，没说的，成本价给你。成学雷锋了。那几个人包括我嫂子抗议，老这么整哪行啊，这哪是开门市啊，这是尽义务啊！我不听。我一点儿不撒谎，真不听，我就说，短你们工资没？没短瞎吵吵啥？可还吵吵，我装没听见。这钱没挣着，人交下不少，都说我仗义。我嫂子骂我，跟我哥结婚后骂我，屁仗义，有多少企业就是这么仗义黄的，亏了只一个门市，你要是管大厂，坑老人了。

后来，就真完了。也不知道是咋完的。你说是市场不一样了，油漆质量不行了，还是我瞎仗义？不知道，反正完了。后来一想啊，有个关键，太关键了。我要是把那个门市买下来呢？对呀，买产权啊！买下来就是我的了。可以买呀，我跟厂长沟通过。买下来可就不一样了，对不？可我咋就没买？我一点儿不撒谎，活50年，就这事儿，让我后大悔。你不买，有人买呀！就让别人买去了。那人吧，现在行了，好几个门市了。有时撞着了，他就恭维我，经商你比我强，我啥也不是，要不是那啥……别他妈扯了！啊，你挣大钱了，佩服我一个整天在楼前楼后晃的人。说重了你是骂人。我就吓他，你他妈往后要是再整这嗑，我就整死你你信不？哈哈！

我不会整死他，可我能削他一顿。我一点儿不撒谎，活气人啊！

然后我嫂和我哥就婚了。我也婚了，媳妇比我大两岁。还是找了个岁数大的。你瞧你那一脸坏笑。都是赶上的。我一点儿不撒谎，媳妇真好，再加上能干，更好了。要是换一个，就我现在这样，早跟你拜拜了。媳妇早就领退休金了，近2000块钱。可她心太大了，我也没合计，愣是多交了一年的社保。你说还不给退，瞪眼加憋气。她给人打工呢，不管我，只要不乱花钱，不管我，随你便。我一点儿不撒谎，真的，你打听去啊！

我吧，就现在哈，在家哈，就一职业，做饭的，早饭、晚饭，给他们三口做，妈、媳妇和儿子。午饭也做，去外面做，哥们儿开了一棋牌社，看我闲的慌，我做饭手艺还行，就说你来吧，一天给他们做一顿饭。那饭好做。我跟他讲条件，中午饭做完，我得拿家一份，给老妈。瞧你说的，能不答应吗！我得寸进尺啊，周六周日，带两份，还有我儿子呢！哥们儿骂我，你他妈不做生意真是亏大了。我一点儿不撒谎，听他们说这话时，我也觉得自己还行，咱不是没这能力。可再一想，就瘪茄子了，有能力有屁用啊，早干啥去了，都开始蹭哥们儿饭了，说出来丢不丢人啊你！

我一点儿不撒谎，真的也想干点啥，九几年就这么想，想干出租车、想卖海鲜。想干出租车那会儿，好，来病了，胃穿孔，住院开刀，到现在我白酒凉啤酒不敢喝。出院养了一阵子。耽误了。想卖海鲜，刚联系上，就北行那海鲜市场，拆了，搬走了，搬塔湾那儿去了。我手里钱不够了，管谁借呀，谁借你呀！老这么着老这么着，再加上懒，就现在这样了。

往后，我一点儿不撒谎，不敢往深想。我妈身体好，有劳保，不用我操心；媳妇那儿，退休金加打工挣的，有个小5000；儿子学习老好了，上好初中好高中，没让我花一分钱。在省实验呢，高二了。我结婚晚哪！上大学儿子也差不了。再就我，一直没交社保。去他妈的先不交了，到退休时一块儿补上。我嫂子就这么补的。再远，就是儿子结婚，用房用钱的。就这一所房子。就这房价，我一点儿不撒谎，真没钱买。不是没招儿，等他结婚，腾出来给他们住，我领我妈和他妈租房住。现在很多穷人家都这么干。但愿别这样。我相信儿子，他路宽着呢，比我宽，我屁都不算。

听说来了个新区委书记，挺能干，还要给这一片儿动迁。该动了，快30年的房子了，管道线路啥的都老了。一平米给个万八千的，我去远点儿买房子，是不是。现在浑南、沈北那房子都多少钱一平了？要动就早动，不然房价还得涨。也不怕，房价涨，动迁补偿也得涨啊，都是连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