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胜做一个安静的“散步”诗人

2014-03-04 05:45张雪影受访者供图
重庆行政(公共人物) 2014年5期
关键词:鲁迅文学奖虚度写诗

文/张雪影 图/受访者供图

李元胜做一个安静的“散步”诗人

文/张雪影 图/受访者供图

李元胜作品

1、紫色喇叭花

晨光里,我想拍好

紫色的喇叭花,但相机力不从心镜头没法解释如此美的紫色

始终犹豫着,在红和蓝之间

而我,只能看到酒杯般的花瓣

美得过份的紫色,斟得太满

简直就要溢出,它经过漂亮的曲线突然收窄,仿佛那里有

不想公开的楼梯

漆黑的地下室,凌乱的砖头

遮掩一条神秘的路

在路尽头,没有紫色,没有相机世界尚未开启,我们尚未出生

2、墓志铭

好的小说须有基本的枯燥

好的电影,须有适当的闷

我理想的生活,当然

也得有基本的枯燥

适当的闷

我恐惧着过于精彩的故事

因为总有一天,会有人噙着泪

走到我面前:

兄弟,你演得真好

我都感动得哭了

好的友谊须有基本的距离

好的爱情,须有适当的缺陷

我喜欢你,缘于你微笑时

那细微的不对称

所以,好的人生

须有基本的无聊

好的时光,须有适当的浪费

让我们历经旅行和压抑

眼前终于出现

沙漠般的真实、冷峻之美

这样,当我挥别人世

终于可以欣慰地说——

谢天谢地

我没有相信过《读者》的说教

也没有过上它所描述的生活

3、我想和你虚度时光

我想和你虚度时光,比如低头看鱼

比如把茶杯留在桌子上,离开

浪费它们好看的阴影

我还想连落日一起浪费,比如散步

一直消磨到星光满天

我还要浪费风起的时候

坐在走廊发呆,直到你眼中乌云

全部被吹到窗外

我已经虚度了世界,它经过我

疲倦,又像从未被爱过

但是明天我还要这样,虚度

满目的花草,生活应该像它们一样美好

一样无意义,像被虚度的电影

那些绝望的爱和赴死

为我们带来短暂的沉默

我想和你互相浪费

一起虚度短的沉默,长的无意义

一起消磨精致而苍老的宇宙

比如靠在栏杆上,低头看水的镜子

直到所有被虚度的事物

在我们身后,长出薄薄的翅膀

9年前,李元胜以一票之差在第三届鲁迅文学奖评选中落选,他形容自己当时的心情“悲喜交加”,时隔多年,在接到自己获得第六届鲁迅文学奖的消息时,李元胜却用“意料之外”总结了获奖感言,顶着光环用平静的语气告知了亲人朋友这个喜讯,转瞬又投入到工作当中。

“为名利来写诗是一个极不靠谱的事情,比买股票还危险,但把写诗来作为人生的工作或者劳动,我觉得是一个很靠谱的事情。”或许正是这种无心插柳而成荫的“安静”写作方式,方才形成了李元胜轻快超然的诗歌风格,一如他对待生活的态度,随遇而安不加修饰,能侃大山,能评古论今,能雅俗之间游刃切换。

他说他的诗多数从“散步”中得来,生活本是奇妙物语,又何须人为精心雕饰,回想一头栽进文字“圈套”的记忆,还得追朔到年少风发、鲜花怒马的17岁时光……

大二时,李元胜因读德国诗人里尔克的诗歌,在校园的一个角落,写下了处女作《校园草》,青春在一笔一捺间肆意飞扬,字里行间,他把时间碎片穿针引线,拼凑成了无所顾虑、梦想飘飞的校园生活。灵感如珠,跃然于心,如瀑倾洒,十几篇诗作洋洋而出,它们都烙印着李元胜草样年华时纯真的幻想,如今再评,他甚至不能够完整地说出一首当时的诗作,手稿也不知遗落何处。偏头记忆,缓缓吐出《校园草》的最后两句:

我的手

像一片浅红色的落叶

拖着蓝天一样

单纯的诗行

稚嫩如春芽,但“年轻”是不可复制的美好。从重庆大学电机设计专业毕业的李元胜,考入重庆日报成为了一名记者,有半年的时间,他停止了写作。学校与社会截然不同的环境,李元胜看不清楚自己的人生规划,工作后的感悟、酒席饭桌前的交际、人事相处的巧妙……阅历增多,思想开始沉淀,写作有了新的转变,不在于修辞手法而在于用词的语境,再提笔挥墨,“成熟”,不期间流露,逐渐建立了诗与现实生活的联系,从1985年开始,李元胜在诗作中呐喊出了自己的声音:

我要掘出呼吸,哪怕它已经很微弱

我要掘出血液,哪怕它已不再鲜红

我要掘出被遗忘的翅膀,哪怕它已经伤痕累累,沾满污泥,

我必须掘下去,直到

一点一点地露出完整的我自己

写诗30余年,“诗”已经渗透进李元胜生活的每个角落。2010年开始,他爱上了户外运动,时常背着相机,约上三五知己好友寻山访水,极其喜欢捕捉山间昆虫的动态和植物的静美,镜头之下,大自然的妙不可言经李元胜之笔,在寥寥数字间肆意绽放,以物作喻,读诗之人顿悟:不留心,看不见。

问及为什么写诗,李元胜调侃,“写诗没有成本投入,一张纸一支笔,到现在连纸笔都不用了,可以直接在电脑上写。”诙谐之下实是一种没有杂质的热爱。

对话李元胜

处女作的青涩和处女座的苛刻

Q:处女作《校园草》是一首什么样的诗呢?

A:很学生味的一首诗。那时候这种风格的诗一写就写了十几首,但是没有发表多少,当时1982年左右,(人们的)整个思想还不够解放,只有少数杂志才敢发表这种类型的诗,多数杂志他会要求题材。比如,我投稿了后,他们就问我能不能写一首建军节题材,以“保卫祖国”为主题的战士们的诗,于是我写了投过去,他们从中选一首。当时对自己究竟想做什么并不知道,只是觉得写诗这个事情很想参与,就很有热情,觉得杂志的老师很看得起我,甚至收到他的回信会激动几天,然后就赶快写了投过去。但我毕业到媒体之后大概中断了半年的写作,81年写到84年,停下来后认认真真读自己的东西,再加上进入社会有了自己更多的想法,就对之前所写的诗很不满意了。因为我觉得他们有一半是自己想写,有一半是为了发表。在停下来的半年中,有了新的阅读、新的感悟后才继续开始写,前面所写的一百多首诗,在出版诗集时我一首都没有选过,而且连底稿都没有留。我对自己很苛刻,处女座的人有完美主义倾向。其实一个人在青春中写的东西,在中年时是复制不出来的,在幼稚的学步阶段也未必没有好东西。

Q:在写诗初期是会为了“功利”而创作么?

A:当然会,在我写作的前十年,是依赖一种自卑写作,因为自卑,所以想获得别人的承认,我做的所有事情里面只有诗得到的表扬最多,所以就花了很多精力在上面。毫不讳言,当时的心境就是为了听到更多的表扬,写了一首诗,恨不得在街上拉着路人念给他听,而且写完了手舞足蹈,觉得自己写得很好,极其自恋。但经过十年之后,我有一个停顿,对自己的写作方向做思考,因为不同的写作年龄所面对的人生问题是截然不同的,同样是写爱情,一个五十岁的人和一个二十岁的人写法绝对不一样,后者更多的带着幻想和期待在写,将过程中的幸福表达出来,而前者他多半是回忆写作,所以到了一定的阶段肯定要更新自己,不是说强迫更新,而是生命自己在变换,而诗歌是跟着生命而走,是生命的附属品,所以自然而然就发生变化。

Q:你认为自己的诗歌是什么样的风格?

A:我的诗风是一个放松的写作方式,不刻意,比较排斥技巧,白话能够表达的绝对不会运用繁复的修辞,但是由于处女座的人性格倾向,我不喜欢用粗俗的白话,而是选择稍微雅俗精致一点的口语进行写作。

一个人的“散步”和一群人的“狂欢”

Q:《我想和你虚度时光》被很多人转载阅读,可以作为您的代表作吗?

A:很多人觉得是,但我并不是很看重这首诗。就像另一首《走得太快的人》,转载得很奇怪,股票网站还转载过。后来才发现,我自己不重视的诗,恰恰是能够打动其他人的。

《我想和你虚度时光》是我在博客上发表的,只是自己的一个小练习,之后一个公共微信平台也有推荐,一天不到点击量达到了八万多,在网上的转载高达200多万次。这首诗虽然我感情上很喜欢,但我并不认为它是一首能够代表我水平的诗。可能是因为诗中所描绘的一种惬意的心境感动了读者,所以他们觉得这首诗是我的代表作,我也笑着接受,这也代表着我观念的转变,既然获得了大家的认可,那么我就把它作为我的代表作来刊发。

Q:是在什么状态下写的《我想和你虚度时光》呢?

A:当时是和儿子一起去昆明,他是为考研究生,而我是单纯的旅游,顺便约了朋友下午喝茶小聚,中午无所事事,就在附近散步,回来就写了这首诗,就像之前所说的中年人的写作状态,它是一首回忆写作,带有一定的感情色彩,并不是对现在和对未来的感想。

Q:那么会因为这首诗的“走红”,进而改变自己的写作风格,多写一些“小清新”的诗么?

A:肯定不会,我已经过了“与时代一起进步”的阶段了。以前为了发表,后来可能是为了显得与时代一起进步,就不愿意用一些落后的修辞武器。因为每个时代都有主题词,80年代的写作、90年代的写作、2000年的写作以及现在的写作,确实有一些大家很喜欢的公共词。我觉得有这么一个倾向,一个人想摆脱时代的烙印,向前走,这是好的,但是至今我写诗已有30年了,已经不再是为利益或者名声而写,只会为自己而写。

与“鲁迅文学奖”的失之交臂和失而复得

Q:9年前参加鲁迅文学奖以一票之差无缘奖项,当时是什么样的心情?

A:悲喜交加。当时得奖的是与我同一届的好朋友娜夜,当时“悲”的情绪很小,我就觉得我获奖可能性很小,因为“鲁奖”(鲁迅文学奖)比较喜欢现实题材,而我的诗都是写自己的小事情、小感情,所以我的“悲”,只是叹了一口气,运气差点,但很快就放下这个事情投入了写作。更多的则是“喜”,为她能获奖感到高兴。

Q:对于这次获奖是稳操胜券吗?

A:这一届虽然我获奖了,但仍然很悬。大家比较承认的是另一个诗人大解的作品,反映的是乡村现实,而且确实写得非常好,大家都觉得他是毫无争议的。他们可能会觉得我写得很好,但是看重现实题材的评委不会投你的票。

第三届“鲁奖”落选之后,在一次会议中偶遇了当时“鲁奖”评委中的一个著名诗人,他告诉我,“元胜,差一票这个事大家都为你可惜,所以第四届你一定要参加,如果你参加了,正好都是我们这个年龄段的评委,获奖的几率就很高,因为大家都觉得这是对你的肯定和赏还。”当时我认为我手中的诗不够编成一本作品,所以只是闪念一想就把这件事搁浅,没有再提起,到第五届时,我因为工作太忙也没有参加。本届鲁奖与之前中间隔了三届,当时的评委基本换人,应该说获奖的几率非常小,但我的责编一直很鼓励我,催着我编稿,认为在重庆我是最有希望和实力的诗人,同时重庆作家协会的领导也很支持,所以我也抱着“入围我就完成任务”的想法参与了这次甄选,但没有入围的话也正常,因为我现在的诗比以前更加个人化,评委们不一定能够接受。我的作品进了前十后,当时朋友打电话给我说,“元胜,我必须把评委是哪些人告诉你。”我回答说,“你不要说,如果其中有很好的朋友,不给他打电话我也忍不住,打了电话也会让人很为难。”前十名的成绩已经很不错了,给我投票与否都不会影响到朋友间的感情。

Q:这次获奖不仅是对您的认可,侧面上也可以说如今的“鲁奖”在题材选择上也更加多元化了吗?

A:对,评委的年龄在变化,老诗人可能更看重现实题材,但年轻的更看重艺术探索,或艺术创造性。我从来不觉得我的诗写的好,但原创色彩很重,包括别人没写过的题材。比如写植物、昆虫,这与我自己爱好户外生活有关系。而“散步”是我永恒的一个题材,我的诗都是散步写出来的,有人还开玩笑说我是“散步诗人”,而且是“湖畔散步诗人”,因为很多诗是写的湖畔,这些湖畔场景,同样可以表现出不同年代的精神状况。

诗人的公平自由和公众的舆论跟风

Q:狄更斯的《双城记》中说“这是一个好的时代,也是一个坏的时代”套用在诗人身上,您是怎么理解的?

A:我觉得对中国新诗来讲,是非常好的时代,这个时代最好的是“自由”和“公平”。在新时期之前,你是否是一个诗人,由名刊、大刊、权威刊来决定。但新时期过后出现了地下诗歌运动,涌现出一批诗歌民刊,出现了新的认证圈子,即一些文学社团。他们觉得谁是诗人,就一起来推广,那么其他刊物就会接受他。

从2000年到如今十多年,中国的新诗,我觉得是处于相对公平的环境,更利于诗人的成长。只要你写得好,获得大家的认可,你就会迅速脱引而出,所以我觉得这是一个非常好的时代。并且在互联网时代,诗人接触的东西很广,眼界被扩大,他的技艺也会进步得很快。

但事物都有双面性,同时这个时代对诗人的误解也越来越深,大众更关心娱乐,容易被舆论引导,比如上一届的“羊羔体”,其实诗人的诗集里并没有这首诗,但他写过这首诗,大家就会认为他是因为“羊羔体”而获奖,将注意力转移到了娱乐事件上,进而就怀疑“鲁奖”,所以我也觉得,这不是一个误解冰雪消融的时代,而是一个误解不断加深的时代。但总体来说,这个时代是非常利于诗人成长进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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