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思维史学观的倡导者:根敦群培与东噶·洛桑赤列
——访当代著名藏族学者仲布·次仁多杰

2014-03-03 22:23:09亚东达瓦次仁
西藏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2014年2期
关键词:洛桑新思维史学

亚东·达瓦次仁

(西藏大学文学院 西藏拉萨850000)

新思维史学观的倡导者:根敦群培与东噶·洛桑赤列
——访当代著名藏族学者仲布·次仁多杰

亚东·达瓦次仁

(西藏大学文学院 西藏拉萨850000)

根敦群培和东噶·洛桑赤列是近现代国际藏学界具有重要影响的大师级人物,他们有深厚的藏族传统文化功底,但不拘泥于传统思想的限定,用新思维史学观开创了现代藏学研究新天地,为我国藏族历史研究从传统经院式封闭史学跨越到现代人文科学化史学的探索做出了重要贡献。文章根据仲布·次仁多杰对根敦群培与东噶·洛桑赤列的相关研究,针对两位大师的生平与新思维史学观等问题进行了采访与探讨。

根敦群培;东噶·洛桑赤列;新思维;史学观

仲布·次仁多杰现为西藏自治区社会科学院副院长、研究员,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评审专家,中国民族史研究学会副会长,中国民族学研究学会常务理事,西藏大学客座教授、硕士研究生导师。著有《雪域沉思录》、《藏族哲学的理智》、《新思维浪潮》等,这些成果在藏族传统文化的认识与反思方面掀起过无数次浪潮。故,有人称他为独具思维的文化现实主义者。

亚东·达瓦次仁:仲布教授,您好!近年来,您在研究恰白·次旦平措学术思想的基础上,又进一步开展了根敦群培与东噶·洛桑赤列学术思想研究。基于此,我受《西藏大学学报》编辑部委托,前来采访关于根敦群培和东噶·洛桑赤列两位大师的相关学术思想。首先,请您对本次讨论的关键词“新思维史学观”及其相关问题作个解析。

仲布·次仁多杰:西藏和平解放以来,也就是西藏在60多年的发展变化和思维变革中,人们已不知不觉地从现代科技文化中吸纳了许多新思想、新知识,享受了众多科技新成果,甚至依靠科技改变着自身的衣食住行。但是,在情感上似乎不太愿意承认这是科技的力量。记得有一次我们讨论和反思传统文化在现实社会中的地位及作用时,曾有人问过我这样的问题:传统文化有错吗?传统文化有罪吗?我的回答是:要客观、全面地看待传统文化,不要全盘否定,但也无法全盘接受。因为有文化、有思想、有觉悟且喜欢不断探索的人们都知道,如果没有传统文化,人类也就没有现在的发展,更不会有今天这样丰富的哲学思想和科技成果。那么问题究竟出在哪里呢?我认为,问题的关键是我们还没有认真思考过历史与现实、传统文化与科技文化之间的关系。尤其在辩证意义上没能认识到历史和传统是一种过去的人类文明,而非今天和未来的人类文明这一道理。我们的所有行动都表现出为历史而存在,为历史而欢乐,为历史而奉献着一生的价值。在不知不觉中被遗忘的历史取代了我们今天的生活和奔向明天的思维。从人类自身价值来讲,人的最重要的职责是为时代的发展负责,为时代付出更多的能量。这就是变革的思维,也是新思维的史学观,为历史研究和时代发展注入了新的智慧和力量。为此,我要通过二位史学巨匠的新思维史学观来回答你的问题。

亚东·达瓦次仁:根敦群培与东噶·洛桑赤列两位大师具有深厚的藏族传统文化功底,但他们不拘泥于根深蒂固的传统思想限定,能够用开阔发展的眼光去对待历史研究。以强烈的历史责任感,为藏族历史研究从传统经院式封闭史学跨越到现代人文科学化史学的探索作出了巨大的贡献。对此,请您作个评述。

仲布·次仁多杰:历史是昨日的记忆,也是明天的辉煌。了解历史和学习历史,具有重大的现实意义,是人类共同的追求。对根敦群培和东噶·洛桑赤列的学术思想的探究也是我们时代的责任。

根敦群培生于1903年,青海同仁县人。著名的爱国知识分子、诗人、现代唯美派画家、翻译家、人文主义史学家和一名怀疑论者。他4岁开始学习藏文的拼读,15岁时在青海化隆县境内支扎寺剃度出家,随后入甘肃夏河拉卜楞寺学习佛教哲学的初期理论《思辩学》(也称《摄类学》)等学科。他天资聪颖,能言善辩,在拉卜楞寺学习《思辩学》等初期因明学科时,通过智力游戏、思维游戏、语言游戏等不同辩论方式辩败过许多同龄学僧。因他敢于提出问题和一切可怀疑论的傲慢思维,遭到了同龄学僧和守旧者们的排挤。为了探究佛教哲学更深奥的义理,在他25岁时离开拉卜楞寺,来到西藏进入哲蚌寺郭莽扎仓,师从佛学大师喜饶嘉措。在郭莽扎仓的7年里,根敦群培刻苦学习,深入钻研,成为名符其实的辩经高僧。但是在拉萨的学习,也未能满足根敦群培探究佛学本源的愿望。于是,他产生了前往佛教的诞生地——印度,探索佛教之根本义理的愿望。后来,根敦群培认识了印度学者拉胡勒·桑克洛维那,并一同去了印度。不久在拉胡勒·桑克洛维那的引荐下,认识了俄国学者罗列赫,二人合作翻译了因明学著作《释量论疏》和郭译师所著享有盛誉的史书《青史》两部。1938年,他又与拉胡勒·桑克洛维那一起返回西藏,并在萨迦寺和夏鲁寺一带作了实地考察,同年再次返回印度。他先后在印度等南亚国家游历了10多年,完成了几部手稿和《白史》等著作。1945年根敦群培回到西藏,1951年在拉萨辞世,享年49岁。

亚东·达瓦次仁:根敦群培天才的闪光将藏族传统史学引入到人文主义历史科学的殿堂。20世纪中期,在藏族史学领域曾经惊雷一现,让世人为之一震的就是根敦群培的《白史》。您对此书有何评价。

仲布·次仁多杰:根敦群培虽然英年早逝,但凭借他的聪明才智和刻苦钻研,成为佛学、语言学、人类学、民俗学、历史学、文化艺术等多种学科的研究方面有卓越贡献的一名学者,并为后世留下了极为丰富的历史文献。在历史方面,《白史》是他的代表作。根敦群培在撰写《白史》时引用敦煌文献、新疆出土的吐蕃文献资料,并结合古代碑文史料、汉文史料,对吐蕃历史上存在的一些疑难问题进行了考证,使藏族历史研究从神话传说中解脱出来。这样的研究思路在早前的宗教史书中是极为稀有的。因此,从研究历史的角度看,这不仅是个大贡献,也是一个大突破。特别是从根敦群培的《白史》开始,藏族历史书写走出了神话的误区,转入人类客观发展的文明历史上。《白史》在史学方面的重大意义还在于理清了对公元7世纪以来吐蕃在政治、经济以及宗教方面与周边民族的紧密联系和共同繁荣的关系,特别是政治上与唐朝密切交往等历史事实作了正确的论述。

亚东·达瓦次仁:根敦群培的《中观论·龙树密意》是藏传佛教近代史上最有争议的一部佛教哲学著作。您对此如何看待?

仲布·次仁多杰:研究根敦群培学术思想的学者们一直认为,对于研究佛教中观派思想来讲,根敦群培是促进和发展中观派思想有贡献的人物之一。因此也就认为根敦群培是具有独特中观派思想的哲学家。我觉得这样的结论下得过于轻率了。公元11世纪初,巴曹大译师在《中观四百论·释解》中探讨的问题和20世纪中叶根敦群培所追寻的问题是同一个问题。根敦群培所探讨的问题和想解决的问题在任何一方面从未超越巴曹大译师之《中观四百论·释解》中所讨论和研判的范围。在这种情况下,把根敦群培的中观学说定位为藏传佛教的异端是不科学的,也是不严谨的。

亚东·达瓦次仁:藏族学者对佛学的单一历史意识,保持了藏传佛教文化的纯净性、稳定性和深刻性,另一方面又以简单的“外道”二字,限制隔绝了与其他思想的进一步认识与沟通,导致千年来对众多多元学科的漠视与无缘。那么,您所说的根敦群培新思维史学观是怎样的?

仲布·次仁多杰:这个问题比较复杂,我就借助根敦群培著作的内容、思想和研究方法来回答这个问题。在根敦群培的所有著作中都体现了对传统文化的反思,都具有辩证的思维,都坚持朴素唯物主义和历史实证主义的精神。《智游佛国漫记》就是根敦群培的又一部典型力作,是西藏近代史上较为全面的人类学著作。根敦群培在南亚游历考察10多年的人生经历中,学习接触了很多不同的现代学科和文化。对于在动荡年代出生的根敦群培而言,深知文化的发展就是民族的发展。若要文化发展,就要把人的文化观推向科学的道路。在这个问题上,拓宽传统研究视野和学科建设是关键问题。为了更好地解决这一问题,根敦群培采用新思维史学观,通过学科之间的比较研究,抛弃历史虚无主义主张,树立了人文主义史学思想,为高原人类学研究打下了开拓性的基础。

根敦群培所处的时代,是一个充满矛盾、智慧、激情、发展、变革的活力涌动的时期。藏族社会处在由传统社会走向科技文化发展时代的转变时期,也是高原文明在现代科技文化的冲击下发生变革的过渡时期。他的新思维史学观塑造了历史是真实存在的而且更加符合客观规律的理念。其理念对高原人的传统文明、文化思维、社会体制的变革等方面产生了巨大影响。因此,我觉得根敦群培开创的新思维史学观和客观实证主义的研究方法以及科学的客观的研究态度,为后辈史学研究者树立了历史是人类社会进步的、文明的、符合客观规律的、人本身创造的史学观。

亚东·达瓦次仁:您在2014年3月18日版的《西藏日报》上发表了《东噶·洛桑赤列:智慧觉醒的一代学术宗师》一文。以强烈的时代感与历史责任感对东噶学术研究进行了反思与总结,并提出了一些更深入的认知和见解。能否先简单地介绍一下东噶·洛桑赤列其人。

仲布·次仁多杰:历史创造了今天的文明,但是人类更应该面向未来。历史向来是以为了将来的利益而评论过去、教导现在作为它的任务。东噶·洛桑赤列生于1927年,西藏林芝地区人,是七世东噶活佛的转世,是著名的爱国人士、文艺理论家、史学家,是西藏近代史上第一位富有马克思主义观点的活佛教育家,是第一位以马克思主义的历史唯物主义和辩证唯物主义思想指导科研和教学活动的活佛。东噶·洛桑赤列在7岁到10岁时在扎西曲林寺学经,1937年在拉萨色拉寺麦扎仓学经,1947年获拉让巴格西学位。随后,在拉萨举堆扎仓(上密院)学习密宗。1960年中央民族学院开办古藏文研修班,东噶·洛桑赤列被荐任为藏文教师。1978年,正式调到中央民族学院任教,并担任藏族文学专业硕士研究生导师,1980年评任副教授,1985年评任教授。1987年获中华人民共和国人事部授予“国家级有突出贡献的优秀专家”称号。后来,调到西藏大学任教。1997年辞世。期间任中国佛教协会理事、中国佛教协会西藏分会常务理事、西藏自治区政协常委、西藏社会科学院名誉院长、中国藏学研究中心副总干事,第六、七、八届全国政协委员等职务。

亚东·达瓦次仁:您是如何评价东噶·洛桑赤列对西藏文化发展事业所做出的贡献?

仲布·次仁多杰:东噶·洛桑赤列是当代最著名的藏族学者之一,为西藏文化的发展做出了巨大贡献。他的一生是为学术创新的一生,有多部学术著作,在诸多领域都有开创性的贡献。比如,《论西藏政教合一制度》、《藏文文献目录学》、《东噶藏学大辞典》等等。其中《论西藏政教合一制度》的观点、方法和研判思路,都已超出了编年史和揭示历史发展演进规律为主的史学研究范围,已进入深入思辨的、分析的和批判的历史哲学范畴。他在研究政教合一制度时,主要研究藏族人对自己过去的政教合一制度的反思和探讨,揭示了政教合一制度的问题以及它对西藏社会的进步发展带来的约束性。《藏文文献目录学》是一部系统、完整的藏文目录学著作,也是一部具有开创性新思维的精品力作。该书的问世,填补了藏文现代目录学的空白。

亚东·达瓦次仁:东噶·洛桑赤列教授等学者继承前人、突破陈规的学术理念代表着一个民族向前进步的思想动态。那么,我们应如何进一步研究和认知东噶·洛桑赤列教授的学术思想呢?

仲布·次仁多杰:科学是随着研究方法所获得的成就而前进的。在藏族人文思想研究中,我们对富有开放性、进步性人物和历史观的研究与分析还是不足的。东噶教授虽然给后辈留下了丰富多彩的文化财富,但当今的史学界、教育界以及专门研究机构的学者除论文中作为资料引用东噶教授的学术成果外,专题研究东噶教授的学术思想者少之又少,这也是我们后辈们的可悲之处。曾经的问题历史和问题制度,创伤了我们的心灵,制约了我们生活的时代,挡住了我们前进的道路,阻碍了我们吸收人类文明成果。东噶教授为了医治历史上的问题制度留下来的这些伤疤,全力研究、全面了解、全方位揭示了“政教合一制度”留给我们的悲剧。我们还继续执迷不悟吗?对东噶教授的巨大贡献我们仍然坚持视而不见的做法吗?这个问题我已在《智慧觉醒的一代学术宗师》(此文已发表在2014年3月18日《西藏日报》上)一文中也提到了。东噶·洛桑赤列作为一名教授,他的贡献远不止培养几个学生,把固有的没有经过智慧分析和判断的知识传授给学生的层面上。他把经过辩证思维的研判和探讨,通过新思维史学观梳理后的精华传授给他们。这样不但能传授知识,而且能传授学术的智慧,更能传授新思维史学观。

亚东·达瓦次仁:最后,请您谈谈东噶·洛桑赤列的新思维史学观。

仲布·次仁多杰:东噶·洛桑赤列是学习和实践马克思主义思想、将马克思主义思想作为指导思想的一名时代史学巨匠。他的研究思维打破了神学笼罩的传统史学观,继承和发展了根敦群培所倡导的具有理性和科学并重的新思维史学观,在指导思想和研究方法上有重大的突破。从某种意义上讲,藏族传统史学方法论的终结和新思维视野下研究历史哲学的开端,是以东噶教授的《论西藏政教合一制度》著述为标志的。当然研究历史不但可以给人以经验和知识,重要的是可以给人以辩证的思维,用历史纵深感的深邃眼光看待过去,求证现在,展望未来。我们只有深刻认识历史的悲哀和问题历史的实质,才能解决现实问题,从而正确地做出判断和选择,寻找符合历史规律和发展逻辑的前进道路。

总之,无论是根敦群培还是东噶·洛桑赤列,从新思维史学观、新方法、新资料的视角对藏族文化,特别是对藏族历史作了全面、系统的研究,从而摆脱了神话的误区,兼收并蓄,融会贯通,合理运用各种历史文献资料和金石铭刻等考古资料,以实证的方法和严谨的治学态度,在新思维史学观的产生和藏族史研究上取得了重大突破。这也是我把根敦群培和东噶·洛桑赤列两位先哲放在新思维史学观的起跑线上的主要原因。

亚东·达瓦次仁:今天的采访到此结束,非常感谢您在百忙中接受我们的采访。最后,祝您贵体安康,家庭幸福。

Gedun Chophel and Dongar·Lobsang Chelie:the advocates of the Historical Views with New Thinking -an interview with Drongbu·Dawa Tsering,a famous contemporary Tibetan scholar

Yadong·Dawa Tsering

(School of Humanities,Tibet University,Lhasa,Tibet 850000)

Gedun Chophel and Dongar·Lobsang Chelie both were very important masters in the field of international Tibetology.They had profound knowledge of Tibetan traditional culture,but they were not tied themselves to traditional thinking,instead they created a new world for modern Tibetology with new thinking.Furthermore, they contributed greatly for the the studies of the Tibetan history as they enable the studies to change from traditional scholastic ones to to modern humanities and scientific ones.Since Drongbu·Dawa Tsering has done many researches about Gedun Chophel and Dongar·Lobsang Chelie,he was interviewed about the life of the two masters of life and their historical views.rural financial management,some countermeasures and suggestion are made in order to improve the rural financial management and to provide reference for the practical work.

Gedun Chophel;Dongar·Lobsang Chelie;new thinking;historical views

K825.1

A

1005-5738(2014)02-073-05

[责任编辑:拉巴次仁]

2014-03-12

亚东·达瓦次仁,男,藏族,西藏日喀则人,西藏大学文学院副教授,主要研究方向为西藏历史地理与西藏宗教发展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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