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中国文化统一性的历史渊源

2014-03-03 22:23:09李文萍
西藏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2014年2期
关键词:民族文化

李 蓉 李 军 赵 君 李文萍 周 燕

(①②④⑤西藏大学文学院 ③西藏大学中国藏学研究所 西藏拉萨 850000)

自古而今,人们对文化这一概念及其范畴的理解可谓多种多样,莫衷一是,但目前较为普遍的观点,认为广义的文化是指“人类心能所开释出来之有价值的共业也”,[1]是包括了人类社会所有物质与精神成就的总和的;狭义的文化则单指人类所取得的种种精神成果,如典章制度、风俗习惯、学术思想、宗教信仰、文学艺术等等。“中国文化”作为一个国别文化的称谓,也常常被称为“中华文化”或“中华文明”,是指中国境内各民族在东亚大陆的土地上所创造的文化。由于中国是一个统一的多民族国家,中华民族的形成与发展呈“多元一体”格局,[2]因而中国文化也表现出“多元一体”、“多样统一”的显著特点,不明白这一点,则很难说对中国文化有深入详尽的了解和全面系统的认识。

一、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格局的形成是中国文化统一性的根本动因

中国文化素以历史悠久、璀璨多姿、民族与区域特色鲜明而备受世人的瞩目和称道。在长期的发展过程中,中国人以开放、兼容并包的姿态迎接着国内外各民族的异质文化,并加以改造,“为我所用”,使之成为中国文化的有机组成部分,由此也就形成了这一文化的多元性和多样化的特性。与世界各国大多数文化都具有这一特性相比,中国文化无疑表现得更为显著和突出,它不仅可以从社会发展和时代上,划分出从原始社会到社会主义社会、从先秦到中国近代等不同时期和朝代的文化;还可以从生产与生活方式上主要划分为农耕、游牧和海洋三种文化形态;也可以从思想学术上划分为儒、释、道、伊斯兰教、基督教文化等。如果从民族和区域的角度划分,则可以把中国文化看作是中国疆域内56个民族文化在内的总和,所包含的不同区域有中原、齐鲁、吴越、巴蜀、楚、岭南、西域、东北、青藏高原等等。但同时,这个多元文化的体系又是一个以汉文化为中心、汇聚各民族文化而形成的一个坚强统一体,在中国历史的任何时代都发挥着强大的凝聚力,并形成巨大的文化整合和涵化力量,使中华民族及其文化即使是在内忧外患、政治纷乱、民族纷争、政权分裂,乃至在近代遭受西方列强入侵和瓜分的情况下,都保持着完整与统一。

文化与人类社会是共生共存的。考古学家克里福德·杰茨曾说过,没有文化的人类“事实上根本不存在,历史上也从未存在,而且最重要的是绝对不可能存在。”[3]中华民族作为一个自在的民族实体,其形成有数千年历史,在漫长的民族融合过程中,各民族文化也由分散到聚合,从“多元”走向了“一体”。

具体而言,仅上溯到距今七八千年前的新石器时期,中国远古文化就在黄河、长江、珠江流域,乃至东北和北方地区广泛发源、发展,出现了仰韶、龙山、大汶口、青莲岗、河姆渡、良渚、马家浜等著名的文化遗存,迄今“在全国发现的新石器遗址超过了六七千处”。[4]进入到传说时期,中华民族的远祖分成了华夏、东夷和苗蛮三大文化集团,[5]通过部族之间的兼并战争,华夏诸族因屡次的胜利而取得了统领地位。到周朝统治时期,在中国燕山以南、长江以北的黄河中下游及淮、汉流域已形成以华夏诸族为主,融合了周围蛮、夷、戎、狄各部族的民族统一体,由此汇聚而成的华夏文化也就确立了中国多元文化的主流地位。此后,中国文化形成以中原华夏文化为核心,不断向外扩散、辐射,而周围则向核心汇聚、凝结,二者互为补充和交汇的整合模式。到秦灭六国,统一了中国,不仅使民族融合形成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新高潮,而且也开创了中国政治、经济、思想、文化的“大一统”局面。汉朝时,华夏汉族已发展成为有近6000万人口的庞大民族,随着汉武帝等统治者开疆拓土、广置汉民政策的推行,汉族作为中华各族凝聚核心的作用更为突出。此后的三国魏晋南北朝、“五代十国”、宋辽夏金等中国历史上几个分裂割据的时期,一方面各民族建立的割据政权各自为政,民族矛盾、纠纷、战争持续不断;另一方面,由各民族的广泛接触、交往、迁徙、甚至交战而形成的融合汇聚同样势不可挡,既造成一些西部和北部民族及其文化,如匈奴、鲜卑、羯、氐等与汉族“合为一体”,又形成汉族及其文化北上和南下,与北方的契丹、女真、党项和南方各少数民族融合的局面。盛世唐朝在政治、经济、文化上的繁荣昌盛奠定了它作为当时亚洲中心的重要基础,其北方和西北的东、西突厥,东北的契丹,西南的彝族、白族及青藏高原的藏族,与中原汉族都有了更加紧密的联系。蒙古族和满族是两个入主中原的少数民族,在它们统治期间,中国的疆域都扩展到了最大的范围,清朝中期的国土还一度达到1300多万平方千米,[6]而多民族及其文化的相互融合也得到了空前的发展,中国几个大的少数民族如回、蒙古、藏、维吾尔和满族等,到元、清时期已成为中华民族大家庭中的重要一员。

在中国各民族文化融合的历史过程中,文化的统一性也在逐步增强,主要表现在四个方面:一是56个民族文化汇聚而成的中国文化与各民族文化是一种整体与个体、全部与局部的关系,各民族文化均成为了中国文化的有机组成部分;二是各民族均认同中原文化,视其为主流文化或具有重要文化地位,形成对中原文化和本民族文化的双重认同模式;三是随着各民族文化的相互影响、吸收和融合,无论是在物质文化还是精神文化上,都表现出许多相同或相似的特质,尤其是制度、行为、心态文化上的趋同化发展,是中华民族越来越具有凝聚力的深层次原因;四是作为文化重要要素的语言文字表现出统一性,汉语文成为各民族交流沟通及文化创造与传承的共同工具。

二、广阔而相对独立的自然地理环境是中国文化统一性的地缘性因素

在促成中国文化统一性形成的诸多因素中,地缘性因素无疑是一个最重要的自然因素。

作为领土面积居于世界第三的中国,目前的疆域范围包括西起帕米尔高原,东临太平洋,北抵黑龙江边的漠河,南达南沙群岛南端的曾母暗沙在内的广大区域。内部的地形地貌呈东低西高的三级台阶态势:第一级台阶在东南沿海和近海地区,包括东北、华北、长江中下游、珠江三角洲等众多平原和江南的丘陵地带,大部分海拔在200米以下(丘陵地带一般不超过500米);第二级台阶包括云贵、黄土、新疆和内蒙古等众多高原和四川盆地,平均海拔在1000—2000米;第三级台阶就是青藏高原,平均海拔在4000米以上。由于地形地势和南北纬度的巨大差异,造成中国各地气温变化及降水量也有很大区别,由此中国全境又可划分为东部季风区、西北干旱区和青藏高寒区三个自然区。

在中国的地理环境中,有一个十分显著的特点,那就是国境的四周形成了许多天然屏障,从最西部的帕米尔高原往东北方向走有天山、阿尔泰山、蒙古戈壁沙漠、大小兴安岭和黑龙江,往南折有长白山;从帕米尔高原往东南走则有喜马拉雅山、横断山脉和与中南半岛交界的一系列山脉;东部和东南部则是广阔的海洋。[7]

中国文化就发源和壮大在这样一片广阔而相对独立的地理单元中。地域的辽阔、自然环境的复杂多变,为中国文化的多样性创造了条件,但同时,这种疆域内各区域紧密相连、又有较大的缓冲余地,疆域外则屏障重叠、“壁垒森严”的自然地理形势,又为中国文化保持整体上的独立性和形成统一体提供了极大的便利。从保持中国文化独立性的角度上来说,首先,在史前或上古时期,世界上几个最古老的文明发祥地离中国都很远,而与距离最近的古印度文明之间又隔着延绵不绝、且难以逾越的喜玛拉雅山脉;其次古代时期,在广大北方和东北方地势平坦且与邻国相连地区,无论是文化本身的类型和规模,还是助推文化的国力,邻国都远远不及中国,对中国文化造成的影响和冲击都是极为有限的。从中华文化内部结成统一体来说,这样的地形地势有利于将多个多元分散的文化单元由小到大聚合成若干大文化圈,到最后再汇聚到一起。如从远古到秦汉时期,在淮河、秦岭以南逐渐形成稻作农业区,在淮河、秦岭以北至秦汉长城沿线以南,形成粟作农业区,而在秦汉长城沿线以北,则形成游牧文化圈。紧接着,先是占据优越的自然地理条件的两大农耕区紧密联合,随后便以文明的繁荣发展和人口的增长为基础,向四周扩散,向西、向北延伸进游牧文化圈,向东、向南则延伸到东部海洋文化、南方农耕与采集相结合及西南青藏高原农耕与游牧相结合的文化圈。与此同时,北方、东北方游牧民族文化和青藏高原的藏族文化借助通往中原地区的“坦途”,依靠民族间的接触、交往、互市和战争等诸多形式,向中原农耕文化汇聚,以致最终因蒙古族和满族先后入主中原而形成蒙汉、满汉文化加速融合的趋势,而藏族文化也自吐蕃后形成了明显的东向发展趋势。[8]当然,中国境内的山川、河流、大漠、戈壁等地理区域的分界线,也造成了各地区和民族文化交流的阻隔与障碍,如“蜀道之难”曾造成巴蜀文化对外交流的困扰,青藏高原则长期以来对藏汉等民族文化的交流形成了一定的阻碍,但一方面比之于国境四周的艰难险阻,要逾越这些阻隔还是要容易得多,另一方面,长期稳定的中央集权制的统治和不断发展进步的物质及科技条件,对削弱和消除这些阻碍都起到了重要作用。

也正是由于中国自然地理对外形成巨大阻隔这一特点,导致其对外文化交流变得较为有限。尽管据最新的考古学研究结果表明,在旧石器时代,中国东部沿海地区的古文化与环太平洋地区的文化有密切的联系;新石器以来,红山文化遗存中的石质容器、人物造像和岩画,与西亚、西南亚、东亚和环太平洋文化紧密相关;秦、周文化都带有鲜明的西方色彩。[9]而自汉朝以来陆续开通的陆上丝绸之路和海上丝绸之路,更是古代中国与外部世界多渠道联系的明证,但毕竟国境外阻隔较大,而内部区域既宽敞开阔,自然条件又优越,所以自始至终,中国文化的内部交流要远远超过外部的交流,从这个意义上说,所谓中国文化兼容并包的特点,更多的是针对境内各区域和各民族文化交融而言的。

尽管历史上中国的疆域在不断发展变化,不能等同于现在的范围,但自秦汉奠定了中国疆域的基础,到清朝乾隆时期统一且极盛的中国疆域最终形成,除近代丧失了北方的一些领土外,中国的疆域并没有太大变化,因此是可以拿今天中国的版图来解释说明中华文化统一性形成的地缘性因素的。

三、汉文化的凝聚力和影响力是中国文化统一性的关键性因素

汉文化古称华夏文化,它对中国文化各支流的凝聚力和影响力。首先,在于其形成历史悠久和一开始就表现出的内容与形式的丰富多彩和博大精深上。在中国文化的多元发生中,众多的考古资料、神话传说和民族学、民俗学研究的成果均证明,居于黄河、长江流域的华夏文化是其中历史十分悠久、内容和形式极为丰富和多样化的一支。抛开所发现的距今上百万年前的山西西侯度和七八十万年前的陕西蓝田古人类活动遗迹不算,仅距今七八千年前到四五千年前的新石器时期,这里就分布着马家窑、齐家、裴李岗、磁山、老官台、仰韶、青莲岗、大汶口、屈家岭、龙山、马家浜、大溪、河姆渡、良渚等数十个规模巨大的文化遗存,无论是裴李岗、磁山的粟作农业和河姆渡稻作农业的生产水平,还是仰韶文化的彩陶、龙山文化的黑陶制作工艺,以及良渚文化精密细致的缫丝纺织技艺,无不显示中原地区的远古文明在当时已发展到一个较高的程度。所以,严文明在《中国史前文化的统一性和多样性》中说:“到新石器时期,文化的区系更加明显,并且逐渐形成以中原地区为核心,以黄河流域和长江流域的若干文化区为主体,再联系周围许多区域性文化的一种重瓣花朵式的格局”。[10]到春秋战国时期,伴随着华夏族最终形成,华夏文化成了中国文化的主流。在秦汉统治者建立“大一统”的中央集权制的400多年间,华夏文化作为当时思想文化统一的核心,更是奠定了其牢固的统治地位,其后历经两千余年,始终起着影响和聚合周边各民族文化的重要作用。

其次,汉文化对周边民族文化的影响力和凝聚力,是与其农耕文化的形态分不开的。世界四大文明均沿着江河发祥,并非偶然,而是因为江河地带是发展农业的绝好地区,是孕育和发展文化最好的“摇篮”。在自然地理条件和气候条件都很优越的我国黄河、长江流域,华夏诸族与土地紧密结合,不仅使农村聚落和经济稳步发展,而且极大地加速了建立在物质生产基础上的精神文化的创造与发展。我国西北地区是游牧民族繁衍生息之地,他们依靠畜牧和狩猎为生,并通过短暂的经济劫掠和四处征战来补充人员与物质,游移不定的生活方式和不稳定的经济状况给文化的创造、积累和传承都带来了不小的负面影响。而东南沿海的海洋文化区,不但发展区域狭小,多为丘陵地带,又与黄河和长江中下游地区的开阔平原联成一体,加之在古代,造船、航海及渔业生产的技术都很有限,因而海洋文化的发展也较为迟缓。这样一来,居于中原地区的农耕文化就犹如一块巨大的磁铁,对周边各民族产生了一股强大的吸引力,持续并长久地发挥着影响力和凝聚力。

再次,汉族在中华民族中,人口最多、分布最广泛,是这一主流文化具有影响力和凝聚力的又一个原因。从公元初开始,中国的人口始终居世界第一,最多时占世界总人口的35%,一般都占25%以上。[11]其中,汉族一直占绝大多数,秦朝时估计有3000多万,西汉末年增加到6000多万,明朝时曾达到2亿,[12]鉴于历代中原王朝户口调查一般只限于设置正式行政区的范围,基本不包括边疆和少数民族地区,所以这些数据基本可以看作是当时汉族人口的总数量。目前,汉族人口在中国达12多亿,在各民族中所占的比重达91.5%。[13]自华夏族形成后,其聚居的范围就不断扩大。先秦时,已占据了整个中原地区,秦汉时实施了一次又一次的移民,如秦始皇曾从中原地区迁徙50万人戍守五岭,与越人杂居;[14]汉武帝曾将关东贫民72万人迁往河套、河西走廊、河湟谷地和西北其他地区。从东汉末年一直到元朝,历经若干次分裂割据和王朝的变乱、动荡,大量汉族被迫迁往江淮、长江流域、岭南、海南岛等广大地区。明清时,又持续掀起“江西填湖广”、“湖广填四川”、“闯关东”、“走西口”等移民浪潮。[15]长此以往,导致汉族人口的分布范围几乎遍及全国,与各民族形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杂居状况,文化的影响力、凝聚力和辐射力由此也得到了逐步的扩散和加强。

此外,中国文化“多元一体”格局开始形成的先秦时期,华夏文明不仅已有相当大的规模,还长期处于世界的领先地位,也是其具有凝聚力的一个原因。华夏文化从新石器时期“初露曙光”,历经六七千年的发展,到夏商周时期形成了第一个高峰,此时,物质文化和精神文化的许多方面不仅是开创性的,而且达到了较为成熟的地步,如都城的建设规模大、功能完备,并形成定制;青铜器的制造工艺精湛、器形完美、功用齐全;文字形成并得到广泛运用;天文、历法、算学、医药、哲学、史学、文学等诸多方面均取得令人瞩目的成就,并奠定了这些学科发展的重要基础。[16]此时直至近代西方文明对中国文化形成冲击之前,华夏文化作为中国文化的核心,不论是文化规模和总量上,还是发展水平和程度上,在亚洲地区都无与之相提并论者,因而使得它能在漫长的历史发展过程中,推动各民族文化融合成中国文化的庞大体系。

四、长期稳定而统一的政治局面对促成中国文化统一性有积极的推动作用

国家政治统一不仅为文化的创造与繁荣提供了可靠的保障,而且是促成文化走向统一的重要因素。

从通常人们所认为的古代四大文明来看,除中华文明以外的其他三大文明,均是在外族入侵、王朝覆灭的情况下灭绝或中断的。古埃及文明和巴比伦文明均兴起于公元前4000年左右,前者自公元前1570年至公元前332年的一千多年间,始终处在内讧不断、外族频繁入侵、战乱频仍的阶段。到公元前332年,马其顿帝国接管了埃及,使之与希腊、罗马文明融合,公元639年,阿拉伯人入侵埃及,使埃及又逐渐阿拉伯化。古巴比伦大约在公元前1900年被来自于西方的阿莫里特人征服,从公元前1593年以后,喀西特人、亚述人、阿拉米人、迦勒底人轮流展开争夺,至公元前539年被波斯人占领,公元前331年又被亚历山大大帝占领,巴比伦文化遂融入到希腊文化之中。古印度文明大约发源于公元前2300年前,公元前1500年至公元前500年是印度-雅利安人统治的吠陀时期,随后进入摩羯陀国和孔雀王朝统治时期,从公元前150年到公元300年,印度在月氏人、贵霜人相继入侵的情况下,陷入到南北印度“列国争雄”的局面,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一千多年后沦为英国的殖民地为止。由此可见,中国文化能从形成以来始终保持着独立性和统一性,成为四大文明古国中“唯一的从未中断和分裂的文化”,显然是与其维持着长期稳定而统一的政治局面密切相关的。

从先秦时期开始,庞大的华夏汉族就处于各民族的核心地位。秦始皇兼并六国,建立了由汉族统治的统一的中央集权制国家,其强盛时期的疆域范围包括“北起河套、阴山山脉和辽河下游领域,南至今越南东北部和广东大陆,西起陇山、川西高原和云贵高原,东至朝鲜半岛北部”的辽阔地区,[17]是当时世界上最大的国家。两汉时期,统治区域在秦朝的基础上一度扩张到广大西域地区。此后直到清朝灭亡、封建皇权制度被埋葬,期间近一千八百年,虽然出现了三国两晋南北朝、五代十国、宋辽夏金的割据与各个朝代的动荡与变乱,但统一始终是主流。[18]与世界其他三大文明古国不同,中国的分裂割据是由中国内部各民族的纷争造成的,而且统一与分裂交错进行,三个大的分裂割据时期最长的不过400年。其间,无论在哪一个分裂割据时代,汉族的统治要么偏安一隅,要么呈现短暂的“一统”局面,从来没有被完全中断或覆灭过,作为主流文化的中原文化的发展繁荣之路亦因此而受到过一定程度的阻碍,但也从未被阻断过,到隋唐完成统一和两宋政局相对稳定之际,还先后形成了中华文化发展的两大高潮,推动中华文明迈上了一个新台阶。此外,在中国历史上,无论是汉族,还是蒙古族、满族建立的统一政权,在将华夏汉文化视为主流或重要文化的同时,均采取了“修其教不易其俗,齐其政不易其宜”的方针政策,维持着各族文化共同发展、繁荣和进步的局面。所以,长期以来政治的稳定和相对统一的局面,造成了中华文化创造与传承的稳定性和统一性。

五、各民族文化的交流融汇是中国文化统一性的又一个重要因素

从中国文化的多元发生开始,各区域各民族的文化就处在一种对外扩散和交流融汇的状态中,凝结形成了许多共同的特点。根据考古学的研究,中国文化早在新石器时代就表现出了许多惊人的一致性,为此,雷广臻在《中华文明在不同区域起源的文化同一性》一文中,将其归纳总结为:使用石器、居住样式、使用陶器、制作和使用玉器(以上大多包括器形、类别、工艺及装饰等方面)的“四个同一性”,并据此提出中国文化“一体多枝”的观点。[19]尽管“四个同一性”的出现不排除因人种相同而在生产生活上产生共同性或源于同一文化体的猜测,但在范围如此广阔的古代区域表现出文化的统一性,同样支持古人类迁徙和古文化交融的观点。

在自然地理环境千差万别的区域形成文化的统一性,应该更能说明民族迁徙和文化交融现象的存在,如在距今3万年左右,西藏发现的旧石器的类型和制造工艺明显具有我国华北旧石器常见的特征,但却与西面印度、巴基斯坦旧石器文化明显不同;[20]新石器时期的卡若文化中,石器和陶器的类型、器状及其他特点都与马家窑系统相似,还出现了同样在马家窑文化中发现的人工栽培作物——粟。[21]至于从有史记载以来,中国各民族文化交融现象则更是源源不断、屡见不鲜。在物质生产及与之相关的生活方式和社会习俗上,中国许多地区形成了生产工具、生产技术、物质产品、衣食住行、休闲娱乐、审美情趣等诸多方面的统一性,如汉族的农业生产方式与技术历来是很先进的,所以早在秦朝时,随着秦疆域拓展到北方河套地区和南方“西南夷”、“百越”地区,汉族使用的铁器等生产工具及生产技术就被推广到这些区域;[22]西汉时,随着中原与西域经济文化联系的加强,中原地区的铸铁、农耕、井渠法等生产技术传入了西域,而西域人民种植葡萄、苜蓿、胡桃、胡豆、胡葱、胡蒜、胡萝卜的方法以及他们的器用杂物、乐器歌舞等也传入到中原。[23]再如,盛唐是中国最为开放的时代,汉文化的包容性发挥得也淋漓尽致,致使“胡音胡骑与胡装,五十年来竞纷泊”,首都长安更是“胡化极盛一时。”[24]在共同的精神特质、行为方式及心理上,中国各族民众也表现出了很强的一致性,如重视人与自然的和谐统一,崇尚宗法家族及封建专制的政治文化,敬老孝亲、尊道贵德、重义轻利、重集体轻个人的伦理观,重实际求稳定、恭敬谦和、隐忍克制、安贫乐道、保守封闭的处世观,以及重人伦轻自然的学术倾向等等。

如果进一步探讨促成中国各民族文化频繁交流的诸多因素,则除了前面所提到的地缘因素、政治统一因素、中原文化的凝聚力因素外,还包括人口迁移、文化相融性等因素。按照著名学者葛剑雄的说法,中国各民族人口迁移的方式往往有生存型、强制型、开发型移民等不同类型。[25]在迁移的民族中,除人口最多的汉族在中华大地上的迁移是常态和主流外,还有各地少数民族的迁移,如魏晋南北朝和宋辽夏金对峙时期,北方和西方的少数民族大量进入中原地区,最典型的莫过于蒙元与满清时期,更多地给中原汉地“输入了新鲜血液”;[26]西南的藏族则通过藏北高原等地势较平缓地带,从吐蕃开始就不断东扩;而西北、东北、西南等一些地区,多个民族在一个相对狭小封闭的范围内迁徙、互动,形成民族融合或杂居状态,则更是频繁而常见的。文化的相融性因素往往是由于人种、经济类型、语言等方面的一致性或相似性而导致的,如中国大多数民族属于蒙古人种,且在经济类型上基本属于农耕或农牧混合型,因而在文化上更易于接近和相融,形成整合。当然,由于中国各民族众多,人员往来与文化交融的情况各不相同,十分复杂,因而在其中起主导作用的因素也各有差异,是不能一概而论的。

结语

中国各地域的文化是由多元发生而逐渐走向“一体”的,为此,形成了中国文化的统一性特征,这是由中华民族“统一体”形成、自然地理环境、政治的统一与稳定、汉文化的凝聚力和各民族文化交流融合等诸因素所共同作用和决定的,特别是新中国成立以来,随着政治一体化和长治久安局面的形成,以及各民族联系、交往愈加频繁而密切,这种文化上的一体化或同质化趋势也得到了极大的加强。所以,我们对中国文化的建设,一方面应建立在“多元一体”或“多样一体”的认识基础上,既保护和发展其多样性,又要不断增强其共同性;另一方面,则要致力于将传统文化纳入现代化发展的轨道,构架起中华文化的现代化体系。只有这样,中国文化的发展和繁荣才会有更好的前景,才会显示出更蓬勃、强劲的生命力,中国的统一和中华各民族的团结才会有更强有力的保障。

[1]梁启超.什么是文化[N].学灯,1922-12-09.

[2]“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格局”是著名社会人类学家费孝通先生在上世纪80年代提出的一个重要论断,因其准确深刻地揭示了中华民族形成发展的基本规律,自提出后就得到了中国社会和学术界的普遍认同,也日益被世界各国的人们所熟知和认同。尽管此后国内一些研究者也提出中华民族及文化“同族同源”、“一枝多叶”的观点,但尚不能从考古学和其他方面的资料得到全面的证实,所以这里仍采用费先生的观点。

[3]张敦福.现代社会学教程[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1:81.

[4][14]朱绍侯.中国古代史[M].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1985:14,2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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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1][12][15][17][25]葛剑雄.我们的国家:疆域与人口[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10年:110,138,134-136,166-167,24,149-1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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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2010年第六次全国人口普查数据公报(第1号)[R/OL].人民网,2011-04-28.

[18]葛剑雄在《统一与分裂》一书中,把自秦开始到清朝,以后历朝基本上恢复前代疆域,并维持中原地区的和平安定当做中国统一的时间,算出至少有950年,但如果以一个统一的王朝为标准,则中国政治统一的时间远在一千多年以上。

[19]光明日报[N].2009-06-23.

[22][23]安作璋.中国史简编[M].济南:山东教育出版社,2003:122,149-1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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