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晓玖
(山东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山东济南250100)
电影《鲜花》讲述的是一个天赋异禀的哈萨克族女阿肯成长的故事。电影以主人公鲜花为中心,通过她敢爱敢恨、勇敢、正直的性格和传奇的人生经历,表现了哈萨克族文化形态阿依特斯的无穷魅力。对于一个民族来说,自强不息的信仰是体现民族精神最不可或缺的元素,作为民族的脊梁和骨髓,它们的完整与坚实是民族精神丰盈和饱满的重要保障。在影片《鲜花》中,深埋在这种民族精神下的民族尊严追随着人物蜿蜒曲折的命运,巧妙地表现了在历史的长河中积淀下来的哈萨克族人的民族心理,二者的交融和衔接为观众铺叙了一幅唯美、动人的故事画卷。
作为一部少数民族题材电影,《鲜花》并不愿成为一部一味挖掘民族历史和曝光民族生活的影像。从影片中可以看出,由多民族人员所组成的创作团队对影片中的宗教意识、民俗展现和主题定位作了严格的考量和规划。从一个哈萨克族小人物入手,丰富而贴切地展现哈萨克族生活,并将当中所蕴含的民族文化和民俗观念适度地展现出来,毋庸置疑这是影片的初衷和主旨,从最终呈现给观众的作品来看,这样的设定得到了有效的回馈,无论是对故事主线流畅性的把握还是对故事背景烘托效果的处理上,创作者对影片的贡献都可圈可点。
《鲜花》的叙事采用了国产影片中不太常见的分章的形式,“摇篮曲”、“挽歌”、“谎言歌”、“阿肯歌”、“哭嫁歌”和“无声”六个部分串联起来,构成了主人公鲜花的一生,而通过鲜花人生命运的波澜起伏,哈萨克族由生到死的礼仪也被醒目地表现出来。民俗学家钟敬文先生在他的著作《民俗学概论》中说:“民俗历来都是物质文化和精神文化相结合的产物。”[1],这说明每一种民俗的背后必然蕴含着某种精神层面的意义。
“还子”习俗奠定人生的初始理想。影片第一章“摇篮曲”中,鲜花在睡摇篮礼仪之后便被父母过继给了爷爷、奶奶,成为她们的女儿。在哈萨克族习俗中,新婚夫妇把婚后育有的第一个孩子过继给男方的亲身父母,以示孝敬,俗称“还子”。这一习俗在影片中被鲜花以画外音的形式介绍出来,既新鲜又简洁。从影片的发展来看,创作者赋予了这项风俗礼仪非凡的意义和沉重的戏剧任务。正是由于“还子”习俗,鲜花的命运发生了巨大转折——在胡赛因夫妇的爱护和影响下,她立志成为一名出色的女阿肯。也正是因为这一人生变化,使她过早地经历了父亲的离世和母亲的年迈,而因此遭遇的人生困境也成了她忍痛放弃爱情的主要原因,毋庸置疑,“还子”习俗是影片最重要的戏剧设置。
穆斯林的葬礼展现生命的庄严。对胡赛因人生的谢幕的悲叹构成了第二章“挽歌”,创作者在这一章节中宏大地展现出了第二个重要的哈萨克族风俗礼仪——葬礼。而与此同时,鲜花的命运也发生了第二次转折,五岁还不会说话的她,在追赶下葬的父亲时竟奇迹般地发出了声音,成功地迈出了女阿肯的第一步。在对胡赛因的葬礼的展现上,创作者用穆斯林式的庄严肃穆的内景和哈萨克式的气势恢宏的外景相结合,呈现了一个触动心灵、感人至深的哈萨克族人生谢幕仪式。
喜庆的节日带来爱情失约的遗憾。第三章“谎言歌”和第四章“阿肯歌”是影片中最丰富的部分。这时的鲜花已经褪去了幼年的稚气,平添了几分轻狂。在几次的不期相遇下,她对聪明的卡德尔汗充满了倾慕与向往,而卡德尔汗也同样爱慕着鲜花。但在约定的古尔邦节上,卡德尔汗没有如期出现,这令鲜花十分失望。影片在此借助了古尔邦节对穆斯林神圣且非凡的意义和重要性,凸显了卡德尔汗的承诺的弥足珍贵以及鲜花对节日急切期盼的心情,然而,这样的失约令鲜花始料未及,最终在权衡之下,她理智地放弃了这段感情。
嫁娶礼仪告别少女时代。第五章“哭嫁歌”是鲜花命运的第三个转折点,她嫁给了勤恳、善良的医生苏力坦。创作者在这一章以浓重的手笔表现了哈萨克族的嫁娶礼仪,整个仪式精彩纷呈、热闹非凡,就在鲜花被苏力坦的正直与善良打动而渐渐爱上他时,苏力坦却遭遇意外永远地离开了她,在此,影片出现了第二次葬礼。从影片的开端、发展、高潮可以看出,创作者一直试图以浓郁的民族气息和氛围烘托人物,人物命运在这样的环境中起承转合显得水到渠成,自然而不做作。影片最终在第六章“无声”中谢幕。歌词“草原的鲜花如此美丽,花蕾中积攒了风霜雪雨”的歌词作为影片的点睛之笔,表现了主人公在经历了还子、丧父、失恋、断指、丧夫之后的回归,这种干净而凝练的结尾在呼应了人物的命运谱写的同时也激发和展现了哈萨克民族的处事哲学意蕴。
少数民族电影向来以别具一格的民族风情和地域特色见长,《鲜花》除了动人的音乐、丰富的故事,还展现大量的犹如油画般精致的美景,为电影赢得了“活画册”的美誉。巍峨峻拔的高山、广袤辽阔的草原、蜿蜒细腻的河流如幻灯片般一一展现了新疆生态自然的和谐与宁静,这些景色在电影中不仅起到了烘托故事、提升主题的作用,更在创作者的巧妙安排下,与影片中的主要人物逐一结合,渲染了人物的性格和情感,推进了故事。
父亲胡赛因是一个戏份不多但对鲜花的一生影响甚重的角色。他用“别把纽扣那么大的事看成骆驼那么大,人在幸福的时候流的眼泪才有价值,痛苦、悲伤的眼泪就是几滴带咸味的水”来宽慰受委屈的鲜花,也用“要像驯服小马驹一样马上驯服它”的言辞来鼓励没有冬不拉也想做阿肯的卡德尔汗,这种细节建立起胡赛因崇高的人物品质。
如果说胡赛因是“高山”,那么苏力坦便是“草原”。作为鲜花的丈夫,苏力坦对鲜花充满了浓郁的爱意,但是不善言辞的他不懂得如何表达,他的性格像草原一般温润和安静,他给予鲜花的只是默默无闻的呵护和关怀。但不幸的是,苏力坦没能和鲜花一起携手走完人生,在给鲜花买琴弦的途中他遭遇车祸,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但是就像草原不会消失一样,他的灵魂和微笑依然静静地环绕着鲜花,在内心深处给予她力量,苏力坦的人物塑造是草原意象的完美表达。
相比苏力坦的诚恳和本分,卡德尔汗无疑被赋予了更多的反面色彩。在阿依特斯大会上,他的歌声迎来了鲜花的降生,这种奇妙的缘分使得他们的爱情多了一份传奇色彩。他虽然对鲜花充满好感,但是他却没能守护和珍惜好这份情感,他将鲜花的词集丢入水中同时欺骗她,对自己的承诺也不遵守,他的浮躁与苏力坦的沉稳形成鲜明的对比。胡赛因的伟岸、苏力坦的宽厚以及卡德尔汗的不羁为鲜花的性格塑造和命运发展提供了有力支撑。同时也不难看出,苏力坦、卡德尔汗、鲜花所对应的草原、风、鲜花意象也暗合了三个人之间的关系,辽阔的草原为阳光雨露下娇艳而不屈服的鲜花的生长提供了必需的土壤,而呼啸而过的风却只带给了她伤痛,鲜花的宿命注定是在草原上起始和终结,而不是随风而逝。从这样的有趣而生动的人物关系构成中可以看出,创作者拥有的不仅是清晰地创作理念还有一双发掘事物美好的眼睛。
除了与名字相同的意象,鲜花的角色设定还与河流密不可分。河流的生生不息与母亲这一形象遥相呼应,都蕴含着对一代又一代生命的孕育的意义。影片一开始,镜头中便出现了鲜花孕迹明显的母亲,她在古树旁替未归的丈夫和还未出生的孩子祈祷。当鲜花被过继给爷爷、奶奶之后,养母几乎要撒手西去,但凭借着对家庭无限眷恋的意志,她坚强地活了下来,陪伴鲜花并见证了她人生的起起落落。同时,也是因为一位临盆的母亲,让鲜花发现了丈夫苏力坦身上的优秀品质,在影片的结尾,鲜花自己也成为了一名母亲,孕育了一个新的希望。创作者通过这样的形象对比,将母亲与河流完美地结合起来,传递出了生活的美好和生命的延续。这样人、景交合的创作手法,为影片注入了一丝生气,使影片在绚烂的哈萨克族风情镜像下兼具着大自然浑润、淳朴的审美特质,表达了人与自然的和谐共处、交融统一的理念,有着绝妙的深意。
作为一部书写平凡小人物成长的影片,《鲜花》带给观众的不仅是一场励志色彩浓重、耐人寻味的视觉盛宴,更是一本宣扬人性与美德的教科书。主人公鲜花有着金子一般珍贵的品质,她痴迷于民族艺术、热爱自己的家园、将亲情视作比自己的生命还宝贵的东西,这种直抵心灵深处的书写,带给观众的是极强的震撼力和触动。而隐藏在影像之中,创作者对主人公的浓墨重笔以及对其他人物的剖析和提炼,昭示出的是对当下社会问题的反省以及对整个民族的褒奖和赞扬。
《鲜花》中的歌词简洁而直白,这与哈萨克族人言行光明、磊落坦荡的个性十分吻合。影片采用了倒叙的形式,一开场便是阿依特斯大会,怀抱着女儿的鲜花在一旁静静地聆听着孩子们的演唱。“生命的长河直直弯弯,时而平静,有时波澜,珍惜生命的人啊,才能勇敢地跨过万水千山,我的阿吾勒驻在青川河,夏牧场热闹非凡日日盛典,我无法言说美好的一切,我会像枣骝一样飞奔绝不落后。”优美的歌声拉开了影片的序幕。这首歌是影片中出现频次最高的歌曲。无论是磨刀还是驾车,父亲胡赛因都喜欢哼唱这段旋律,它的歌词贴切地展现了胡赛因的思想和人生观,而主人公鲜花的性格形成,是与胡赛因潜移默化的教育密不可分的。因此,这首浓缩着胡赛因人生智慧和哲学的歌曲每每从他口中传出,对鲜花都是一次启迪和激励。虽然影片的主人公设定是鲜花,但是在她身上却处处显现着父亲的影子,就像月亮的光亮来自于太阳,创作者用诸多的笔墨来呈现鲜花积极的人生态度和优秀的品质,实际上是对父亲胡赛因的赞扬和歌颂,因为只有像胡赛因这样的人,才能完整、准确地体现出哈萨克民族的精魂。在影片中,这一传承以鲜花在父亲的葬礼上唱出这首歌的“奇迹”完美地表现了出来。
影片中,体现着阿肯精神的演唱精妙地分布于各个篇章。如小阿肯在公车上演唱的“我会百般宠爱娇宠的少女”;卡德尔汗在阿依特斯大会上演唱的“我像玉顶马能翻山越岭,我像高山上的雄鹰”;鲜花对小伙子们诵念的“我策马扬鞭,穿破险阻,为了偷看一次你美丽的面容,鸿雁衔走我一片痴情,带给我故乡草原的姑娘,每当你站在我面前,像磁石一样吸引着我的心灵”;婚礼上人们吟唱的“你要去的是善良的人家,加尔,加尔”等,这些歌唱都十分精妙地抒发了人物情感和渲染了故事情节,而它们的共同特点便是无所束缚地大量使用褒义、正面的词语,这些充满了积极、充满能量的词语一方面表现出了哈萨克族人卓越的智慧,一方面又真实的体现出了他们互助、大度的德行和积极、乐观的精神。一曲曲简短的歌曲,蕴含的是哈萨克族人深刻的人生哲理,他们豁达、善良、坚强的民族精神在这些传统艺术形式中一览无余。
[1]钟敬文.民俗学概论[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98: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