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柏坡黄维服输

何酉先

缴枪不投降的黄维

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讲国民党军第十二兵团中将司令黄维，淮海战役被俘多年后仍不服输，有一天竟然向战犯管理处提出：想参观解放军当年的总部作战室，看看他的12万精兵是怎么会被解放军歼灭的？自己又怎么当俘虏的？认为这是阻碍他思想改造的拦路虎。

说起黄维，算得上是蒋介石的一员爱将。黄埔一期毕业后留校当区队长，带学生军跟随蒋介石东征和北伐，因作战勇敢，得到蒋介石器重，迅速升迁，还曾赴德国深造。

黄维刚提出这个“请求”时，俘管人员很严肃地说：“荒唐！自古以来，哪有败军之将要求参观胜利者指挥部的？”

黄维碰了一鼻子灰。但他并不气馁，又向高一级俘管干部提出。得到回答是：“异想天开。‘草船借箭后，诸葛亮会让曹操参观指挥船吗？”

又碰了钉子。但是黄维不死心，不过这次换了“包装”：“毛主席历来倡导实事求是，凡事要问个为什么。为什么在淮海战役中，国民党80万装备精良的军队敌不过60万解放军？怎么会在65天内被歼灭55万呢？多少年来我的这个疙瘩老解不开。”

时过不久，黄维获悉，他的请求得到批准了。批准他请求的不是别人，而是毛泽东主席。

这一天，毛主席听取公安部长罗瑞卿等人汇报战犯战俘的教育改造工作，周恩来总理也在场。当罗部长汇报到大多人都愿接受改造时，周总理笑着插话说：“公开抗拒改造的人属极少数；但是变个法子抵制改造的人还是有的。黄维就向我们提出‘请求嘛。这个人向来是缴枪不投降。”

毛主席笑问是么子“请求”？

周总理说：他要求参观当年总参作战室，并且堂而皇之地说，这才是他改造思想的一把“金钥匙”。我看是吃了败仗心不甘。

毛主席点头笑着说：有的人不到黄河心不死，还有人到了黄河也不死心。脑壳长在人家肩上，爱怎么想就怎么想。淮海战役打响前，他黄将军是何等威风？把自己装扮成老虎，张牙舞爪在中原横冲直撞。偏偏有人不买他的账，在双堆集杀出来刘伯承、陈毅、邓小平三位活武松。黄将军灭尽威风反类犬，夹起尾巴逃过浍河，又被民兵活捉，他能心服？

毛主席的话引发一片笑声。毛主席又说：我们现在没有条件学诸葛武候对孟获七擒七纵，但可以满足黄维，就让他去西柏坡看一看，免得人家说我们“小气”。

指挥三大战役的作战室是个农舍

从北京到平山县西柏坡，先乘火车再换乘汽车，沿途日新月异的景色黄维无心观赏。陪同人员摸透了他心思，径直引他去参观总参作战室。

当黄维走到作战室门外时，忽然停住了脚步，惊疑地问：“这就是当年的作战室吗？”

陪同人员愣住了：“是呀，当年毛主席、朱总司令和周副主席指挥辽沈、淮海、平津三大战役，就是在这里！”

黄维设想过指挥三大战役歼灭150万敌军的作战室，虽不会像南京国防部的作战室那样富丽堂皇，起码比起他兵团的野战活动房要气派得多，怎么是个北方农舍？

黄维跟随参观人群迈步跨进门。展室地图是按辽沈、淮海、平津三大战役秩序悬挂的。一位20来岁的女讲解员，手握讲解棒，语音清亮地说：“请大家先看辽沈战役。如果说三大战役是一部气势恢弘的交响乐，辽沈战役就是第一乐章……”

黄维由于心系淮海战役，对讲解员解说辽沈战役心不在焉。

“辽沈战役胜利结束后的第四天，在中原大地上又响起一声惊雷，震撼世界的淮海战役又奏响了第二乐章。”黄维来了精神，这才是他想探究的“重头戏”。

在苏鲁豫皖四省大地图前，讲解员开宗明义：“从1948年11月6日发起战役，至1949年1月10日胜利结束，历时65天，共歼敌55.5万人。整个战役分为三个阶段：第一阶段，碾庄圩消灭黄伯韬兵团；第二阶段，双堆集全歼黄维兵团；第三阶段，陈官庄吃掉邱清泉、李弥、孙元良三个兵团，捉住徐州‘剿总副总司令杜聿明。下面请看第一阶段粟裕将军指挥华野30万大军……”

黄维是个刚愎自用的人，他认为消灭黄伯韬事与己无关，只是黄伯韬开枪自杀时留下“将帅无能，累死三军”的八字绝命书，如针刺心，大有“兔死狐悲”之感。

观众们随讲解员转向第二阶段全歼黄维兵团作战图。黄维也瞪大眼睛看着地图。

讲解员的棒头点着双堆集说：“这是一场硬仗和恶仗。说它是硬仗，因为黄维兵团的四个军和快速纵队都是蒋军精锐部队，其中十八军也就是整编第十一师号称‘五大王牌之一，全部美械装备，各级军官清一色为军校毕业生。”

黄维听了暗自高兴，虽然十八军已成昨日黄花，但毕竟曾是他的宝贝蛋。

讲解员又说：“讲它是场恶仗，是指战斗极为惨烈，仅以双堆集旁的大王庄为例，全庄仅30多户人家，敌我各派四个团兵力鏖战三天。据战后调查，在一平方米的泥土中竟找到120多块炮弹片和子弹头！”

“歼灭黄维兵团是从11月23日至12月15日共23天。大体可分三段：第一段，巧设‘口袋阵，诱敌入瓮；第二段，强攻双堆集，英雄打虎；第三段，奋勇追穷寇，活捉落汤鸡。按蒋介石的如意算盘，从三路出兵会师宿县，进行‘徐蚌会战，击败津浦路两侧共军庞大集团。他令徐州的邱清泉、李弥、孙元良三个兵团南攻；蚌埠的李延年、刘汝明两个兵团北进；黄维兵团向东北进击。前五个兵团已同解放军交过战，吃过苦头，为保全自己，各怀鬼胎，磨蹭不前。只有黄维兵团风风火火，赶来宿县。”

黄维瞅见图标一个蓝色粗大箭头由阜阳直指宿县，脑子里呈现出当年率领兵团劲旅沿正（阳）新（蔡）公路浩浩荡荡行进的情景。后来为何落个损兵折将，折戟沉沙，这正是他心中疙瘩症结所在。

讲解员说：“黄维求功心切，在此犯了兵家大忌——孤军冒进。请看这粗长的蓝色箭头便是黄维兵团，而紧贴其侧的是两支更粗更宽淡红色的箭头并驾齐驱，这就是解放军的中野和华野两大野战军在刘伯承、陈毅、邓小平指挥下准备围歼黄维。”

黄维有礼貌地向前挤了一步，细看地图。

讲解员说：“本来黄维是在豫西‘剿共的，东闯西荡、人困马乏也没找到刘邓主力决战，没奈何到确山、驻马店一带休整。就在这时，忽接蒋介石的电令……”

“不，准确地说是华中‘剿总司令白崇禧的电报。”

讲解员突然听到有人打断话头，反问道：“请问你是……”

俘管人员笑答：“他就是黄维。”

讲解员和观众不约而同地“啊”了一声，竟有这样的巧事：说曹操，曹操到。

黄维也笑了。若换别人或许不会插话，但黄维就是黄维，他不愿管住嘴巴。

讲解员落落大方地说：“没关系，你是当事人，会更清楚史实。”

和讲解员共同“复活”双堆集战役

观众乐开了。有人建议：“你们各为一方，讲述战斗情形，一定生动。”大家鼓掌同意。

讲解员说：“好吧，只是我水平有限。”

黄维望着俘管人员问：“我讲合适吗？”

俘管人员点头说：“这都是历史，你还可以把没想通的问题讲出来。”

黄维点点头说：“白电讲，鉴于徐蚌会战已拉开大幕，望十二兵团东移，开赴太和、阜阳集结，以备参加‘围剿刘、陈、邓、粟所部。当时我日夜兼程，挥戈东进。”

姑娘挥动讲解棒说：“黄维兵团由阜阳向宿县开进时，气势汹汹，进至浍河南岸的南坪集，与我中野发生激战。”

黄维说：“战斗打响后，我很高兴，总算找到刘邓主力了。以我的人员装备，可与刘邓一决雌雄。我集中了十八军、快纵等向前猛攻。”

讲解员说：“就在黄维高兴之时，殊不知灾难已经临头。‘总前委首长发现黄维兵团孤军冒进，北距邱、李、孙兵团在百里以外，南离李、刘兵团亦有40多里，正是打歼灭战的好时机。于是刘伯承布设‘口袋阵，诱敌深入聚而歼之。他急电中央，要求华野派二至三个纵队参加会歼。毛主席当即复电同意。我中野的四、九、十一纵队由东平集一线从东、北压向西、南方；一、二、三纵队由西向东推进；六纵和陕南二十旅从南向北兜，共八个纵队铁桶似地构成包围圈，再加上华野第七、三、十三纵队协同，边打边收网，将黄维兵团围困在以双堆集为中心，东西长约20里，南北宽有15里的狭小圈内。”

“为什么会造成这种局面呢？”讲解员看了看黄维，黄维不支声。讲解员笑答：“就是‘骄兵必败。”

黄维平日心高气傲，这时不得不点头认错：“讲得对！是骄兵必败。”

观众有人发问：“你在被包围后怎样想的？”

黄维窘笑说：“进退维艰，只能固守待援。”

讲解员一语道破：“你在双堆集‘固守待援，实际犯了‘愚忠愚勇两个错误。”

黄维听了不解，直愣愣盯着讲解员看。

“说你‘愚忠，是指你轻信蒋介石发援兵的‘空头支票。说你‘愚勇，是指你不懂‘知己知彼的用兵之道。毛主席说过，决定战争胜负的是人不是物。这里我说一个不是秘密的秘密：当年中野和你们作战时，武器装备处于绝对劣势，全野战军总共才有43门山炮，200多发炮弹。”

黄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偌大的野战军怎么会只有43门小山炮？！

姑娘察觉黄维似乎对她的话很费解，又笑笑说：“你是读过很多兵书的人，又在德国深造过，可记得军事理论家克劳赛维茨曾说过：‘军队的物质要素不过是刀柄，精神要素才是最宝贵的金属，才是真正的锋利刀刃。”

黄维若有所悟，忙点头说：“记得，记得。”他感到脸发热，眼前这个普通的女讲解员竟然能引经据典说明大道理。

讲解员说：“为了集中三倍于敌的兵力打歼灭战，在会攻双堆集前，‘总前委宴请参战的华野各纵队负责人，刘老总将饭桌比作淮海战场，他风趣地说：‘一口是吃不下整桌菜的，怎么办？我们就先夹住一个黄维兵团；再看住李、刘两个兵团；最后连汤带水吃光杜聿明的三个兵团。邓政委指着红烧肉中大骨头说：‘这就算是黄维兵团吧。陈老总爽朗的笑着对大家说：‘吃吧，管它啥子硬骨头，夹住了就别想跑，坚决啃掉它！饭堂一片笑声。”

俘管人员笑着碰了下黄维说：“老总们把你看成是一块硬骨头呢！”

黄维也笑了，像是有几分得意地说：“老总们过奖了。”

讲解员说：“黄维兵团确是块硬骨头，不易啃，不愧是蒋军中战斗力较强的部队。被围困后，很快稳住阵脚，调整了部署，一面利用空中优势和炮火对我军猛烈袭扰；一面强化防御体系，在短期内构筑很多土木结构的永备工事。给我进攻部队设置层层障碍。我军的东、西、南三个集团都是经历一场场血战才取胜的。”

俘管人员对黄维说：“你们是怎样层层设防、寸土必争的呢？”

黄维苦涩地说：“败军之将，何敢言勇？”

讲解员笑说：“由你当事人来说更真切。”说完她把讲解棒递给黄维。

黄维已多年没碰过讲解棒，手微微颤抖，说：“我和胡琏多次召开作战会议，根据当地地形和贵军装备特点，把各军阵地的编成、火力配系以及立体多层次火力配置都作了通盘安排，把兵团部设在双堆集后面小马庄，它紧靠尖古堆。构筑了核心阵地。从南面设置三道防线：在沙河北岸，我用一百多辆装满土块的汽车，构成‘长蛇阵，我们称它为‘铁壁；又沿河堤修筑了密集地堡群，配置各种火器，从远到近杀伤进攻部队，我们叫它是‘死亡墙；最后在各村庄内拆毁房屋，打通墙壁，修建暗堡，再由堑壕相连……”

讲解员说：“‘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我军用近迫作业法破解了它。成千名指战员不顾天寒地冻，硬是在敌人的眼皮底下，利用夜幕掩护，挖掘出一条条交通壕，组成冲锋出发阵地。”

黄维说：“交通壕就像蚕吃桑叶，使我大伤脑筋。怎样才能清除这些眼中盯、肉中刺呢？我最后想出了空、炮、步、车大联合行动，用钢铁来平毁贵军战壕。我向国防部、空军部联系派飞机协同作战，我要求每隔50米投一颗重磅炸弹，时间定在第三天13时整。”

讲解员笑着说：“你们电报被我军截获破译，提前作了准备。应该说，你们飞机轰炸和大炮轰击确实够猛烈的。”

黄维说：“可是，在轰炸、炮击和坦克碾轧后，解放军又像从地里钻出来一样，用速射火器拦截我步兵，使我们损失很大。大反击不成功，我又设一计，让十八军三十三团——”

讲解员忙问：“是号称‘老虎团？”

黄维不好意思地说：“徒有虚名。我向团长孙竹筠下死命令，要他们组织精悍小分队短促突击，不平毁共军战壕别回来见我。”

讲解员说：“‘老虎团疯狂反击打了六七天，开始时占了点小便宜。后来我军改变战法，变被动挨打为主动‘引蛇出洞，组织火力打‘蛇头、斩‘蛇腰，消灭其有生力量。最后在争夺大王庄时，‘老虎团被我军注销了‘户口，彻底歼灭。”

黄维说：“我白丢三千多人也没守住。”

讲解员说：“攻克大王庄的胜利消息报到‘总前委，刘、陈、邓首长很重视，陈老总亲自打电话到华野七纵二十师表示鼓励说：‘把大王庄这样坚固的重要阵地拿了下来，把蒋介石北伐时期组建的一个主力团（指老虎团）干干脆脆地消灭，我真高兴呀！”

讲解员又说：“总攻发起后，我军势如破竹，以摧枯拉朽之势，突破了敌人层层设防。黄维四个军已大部被歼，全兵团覆灭也只是几天的事。为了给黄维指条明路，刘伯承和陈毅两位司令员于12月12日发出《促黄维立刻投降书》。”

观众很感兴趣，插问黄维：“你收到此信了吗？”

黄维羞愧的涨红了脸说：“收到了。只是当时我逞匹夫之勇，撕碎了信。口出狂言，要我投降，简直是与虎谋皮。”

讲解员笑说：“其实你已算不上‘虎了。”

说得观众都笑起来。

讲解员又说：“刘老总很生气，说你黄维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只有再打！陈老总说：‘打！让他到阴间去效忠吧。”

“我辜负了两位老帅的心意，现在想想我不仅愚忠愚勇，而且愚蠢。既想死拼，又想突围，我提出‘四面开弓，全线反击，觅缝钻隙，冲出重围办法，真是白日做梦！”黄维苦笑着摇了摇头。

讲解员说：“你说的是实话。‘冲出重围只是哄哄下属官兵，你们心里早就想到结局了。在你们逃跑前，你又犯下一条罪行：你下令施放毒气。”

观众激愤了，怒视黄维：“施放毒气？！”

黄维低下头喃喃地说：“是的。13日傍晚，蒋介石命俞济时、王叔铭亲自坐飞机空投一箱箱毒气弹到双堆集十八军阵地。”

讲解员气愤地说：“在我军进攻黄维兵团部核心工事尖古堆时，敌人就施放毒气弹，我军猝不及防，进攻受挫。后来，我指战员及时用肥皂、大蒜和人尿制成土防毒面具，以百倍勇气分兵攻击，不到十分钟就攻占敌阵，全歼守敌。”

观众热烈鼓掌。有人说：“黄维，你违犯国际公约施放毒气，凭这条就可定你个战犯。”

黄维低头像泄气皮球说：“我有罪。”

讲解员捋了下秀发，昂起头扬声说：“15日17时整，在‘总前委号令下，各个集团发起最后攻击。敌人土崩瓦解，溃不成军，黄维和副司令胡琏、吴绍周换上士兵服，准备逃跑。”

黄维哀叹说：“我和胡琏走出掩蔽部时，默默无语，泪水洗面，分头向自己控制的坦克走去。胡琏探头车外凄凉地向我说：‘司令，蚌埠见。我摆摆手没说话。”

讲解员说：“他们没能见面。黄、吴被俘，胡琏虽然逃到蚌埠，但身中32块弹片而亡。”

黄维感叹地说：“我坐在坦克里心乱如麻，饱尝‘兵败如山倒的苦涩滋味。黄伯韬的‘将帅无能，累死三军的绝命话，那时我亦有同感。坦克开进浍河时发动机熄火，只得跳水泅渡。我在彻骨冰水里艰难游到对岸，几支枪口已对准我，喝令我举手投降，我就作了民兵的俘虏。”

观众听后，欢快地笑了。

参观毕，黄维从作战室出来，又留恋地回头看看这平平常常、普普通通的作战室，敬仰之意油然而生。

离开西柏坡后，陪同人员笑问黄维观感。黄维由衷地说：“如同朝了次圣，得益甚多。开阔了眼界，净化了思想，解开了谜团。我服输了，而且是心悦诚服。”

（责任编辑 李赞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