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东云
结识梅福林,纯属偶然。2012年岁末的一个朗晴晌午,省新四军历史研究会组织去渡江战役纪念馆参观,在归来的大巴客车上,一位矍铄老人的洪亮谈话声引起了我的注意。老人一边谈话,一边把刚刚编印的书籍分发给几位友人,我稍稍留意,但见书的封面上赫然写着“梅门三烈士”几个字。
从老人口中得知,她叫梅福林,人家都称呼她“梅大姐”,是一位年过八旬的离休老干部。这几年,梅大姐在家人和友人的鼎立支持下,编撰完成了两本书,一本是为纪念丈夫苏桦而编写的《品格·胆识·业绩——回忆苏桦》;一本是为纪念她家三代三烈士而编撰的《梅门三烈士》。在革命战争中,无数志士仁人为了革命事业牺牲了生命,但一门三代三烈士并不多见。于是,我与老人攀谈了起来。临下车时,老人也赠送了我两本书。
几日后,我依照书末留下的联系方式,打电话给梅福林大姐,询问能否就其家人的革命经历接受一次采访,性格爽朗的梅大姐一口答应了。
“小东子”不忘梅家革命情谊
2013年元旦下午,合肥的天空虽有阳光,但寒风凛冽,我准时赶到长江东大街和平花园。这里是省领导的住宅小区,门口有警卫站岗。我刚准备问门卫梅大姐的住处时,门卫手一挥道:“梅大姐已经打过招呼了,她家就在西侧第三栋。”
刚按下门铃,梅大姐便出门迎接,那快捷的步伐,使人很难看出眼前是一位年已87岁的老人。
进门坐定,我们的话题就从她书中的“小东子”开启了。
“小东子”是新四军二师参谋长周骏鸣(建国后曾先后在华东军区、水利部、林业部等处任领导职务)的儿子。1942年春,由于战争环境动荡不宁,部队频繁运动作战,周骏鸣想把儿子送人。梅福林的爷爷梅子明得知消息后,主动前去周家把“小东子”接回家中抚养。
梅大姐介绍了“小东子”在家里生活的情况,她说:“我们像兄弟姐妹一样在一起生活了好多年,也有了很深的感情,直到1950年春节,爷爷才亲自将小东子送到南京周家。那时,周骏鸣在南京军区工作。送去时,由于小东子长期不在亲生父母身边,有一种陌生感,所以费了好大的周折,才最终让他安定下来。”
我问梅大姐:“后来你们还有联系么?”
“怎么没有!小东子回到周家后,取名叫周大骏,后来跟随父母到北京生活,长大成人后,大骏在外交部工作。”上个世纪60年代,大骏特意从北京回到合肥,看望对自己有抚育之恩的梅家人。2004年5月底,大骏又一次来到合肥,看望“我这个姐姐和钟鼎叔叔,畅叙革命情谊”。说到这儿,梅大姐脸上露出了亲切、欣慰的笑容。
交谈中,梅福林取出两本相册,我一边浏览,一边不时询问。一张战争年代的合影引起了我的注意,照片中的梅福林身着军装,显得格外精神。
我问梅大姐:“大姐,您能介绍一下自己当年参加革命的情况吗?”
据梅福林介绍,她13岁参加了新四军江北指挥部下属的抗敌剧团。1940年夏,抗敌剧团一分为二,一部分留下来,后为二师文工团;梅福林随另一部分前往苏北盐城,孟波为剧团团长。那时候也没有多少道具,到了演出地方,几个人稍加打扮,上台就是一出戏,有时候还找群众演员帮衬。
“群众演员?有首长当过群众演员吗?”我好奇地问道。
“有啊。”梅大姐微笑道,“记得1940年,在天长、来安江北指挥部直属部队演出剧目《军帽》(又名《红军下山》),临时找不到扮演党代表的合适演员,因为演员中缺乏首长那样的气质。孟波团长找到邓子恢首长,委婉地表示想请他出演“党代表”,邓子恢表示,他虽然没有时间参加排练,但接受邀请,支持剧团工作。后来,孟波、刘保罗向邓子恢介绍了剧情和角色要求,邓子恢登上了舞台,那次演出很成功。”首长平易近人的高尚品格,给梅福林留下了至深的印象。
帮会“老头子”壮大抗日部队
“梅大姐,这是您爷爷吧?”我指着《梅门三烈士》书中首页上的一张黑白半身图片,问梅大姐。图片中,一位清瞿长者,头戴毡布帽,留着一缕长长的胡须,很是特别。
梅大姐点了点头告诉我,爷爷梅子明少年习武,会一些武功,在乡里好行侠仗义。后来,梅子明参加了当地的帮会“安清帮”。这是一个在反清斗争中形成的帮会,梅子明还当了帮会的“老头子”,在当地很有影响力。这给梅子明后来的革命工作带来很大便利。新四军主力东进后,梅子明积极宣传抗战,他还利用自己的影响力,动员凤阳、定远、泗县、怀远一带大批青壮年参加了新四军。
梅子明于1941年入党,成为一名秘密党员,组织上知人善任,根据他的特长和有利条件,让他做统战工作,不久还担任了津浦路西临时参议会参议长。梅子明很有口才,他讲话诙谐、幽默、声情并茂,富有感染力,抗日道理经他的口中讲出来,很快就能打动人心。津浦路东、路西的新四军干部、战士和群众都喜欢听梅子明的演讲。刘少奇、陈毅、谭震林、徐海东、张云逸、方毅等领导同志都尊称梅子明为“梅老”,经常带他到各地做报告。
梅子明的工作得到党组织的充分肯定。1939年冬,中共中央中原局书记刘少奇同志(化名胡服)来到淮南抗日根据地领导对日作战,他多次接见梅子明,向他分析抗日斗争形势,宣传党的抗日主张和政策,并赞扬梅子明的革命热忱和行动。少奇同志去苏北前,特意将自己所骑的战马送给梅子明以为纪念。
“你见过这匹马吗?”我问梅大姐。
“棕红色的,又高又大,我还骑过,舒服极了。”一丝童真浮现在梅大姐的脸庞。
梅竹樵出家为僧心系革命
“您在这本书中,写到爷爷和父亲都有出家为僧的经历,这是不是有点特别呀?”
“那都是形势所逼,出家是为了避免眼前的灾祸。”梅福林说,爷爷梅子明年轻时仗义行侠,一次打死了敲诈勒索乡民的税吏,便逃亡到滁州琅琊寺,心善的主持达修高僧收留了他。在此期间,梅子明与寺中僧侣结下了深厚友谊。后来,抗战期间,在梅子明的联络动员下,琅琊寺捐出了守护寺庙的许多枪支弹药支持新四军,为抗战作出了贡献。
梅福林接着道:“我父亲梅竹樵到琅琊寺避难大约在1932年底。那年8月,由于叛徒出卖,凤阳红心铺的党组织遭到彻底破坏,张广林、谢三等党员被抓到南京,后在雨花台惨遭杀害。我父亲由于有人及时通风报信,才躲过那场劫难。父亲在琅琊寺待了三年多时间后,又悄然回到家乡,他一边以做生意为掩护,一边打听红军的消息,盼望与党组织早日联系上。”
我插话道:“新四军军部移驻泾县云岭后,军部派陈云龙来了。”陈云龙是新四军特务营侦查连副连长,1938年11月,他奉军部之令,带着几个战士,从泾县云岭出发,侦查江北敌伪军的分布情况,为后续部队开进和创建根据地提供情报。
梅大姐说:“在我的印象中,陈云龙第一次来是两个人,后一次是四五个人。”从此,梅竹樵参加了新四军,与党组织重新接上了头。陈云龙代表新四军赠送给梅竹樵8支枪,于是梅竹樵组建起来了抗日游击大队,也就成为在党领导下的一支抗日武装。梅竹樵身高力大,擅长武功,又在帮会中有影响,他动员了一批批有志青年参加游击队,再送往新四军正规部队,为新四军的发展壮大发挥了重要作用。
梅竹樵领导的抗日游击队多次打击日伪军,日伪军将其视为眼中钉,1939年日伪军悬赏大洋500捉拿梅竹樵。一次,日伪军直扑红心铺,声称要杀绝梅竹樵全家。危急时刻,新四军江北指挥部侦察班长张正涛赶来,护送梅子明及其一家到路西新四军驻地藕塘镇。为了革命,梅子明含泪抛下了经营数十年的家业。
“起初,爷爷并不知道父亲参加了共产党、新四军,见父亲时常不在家,以为他游荡在外不务正业,因此,爷爷经常责骂父亲。后来陈云龙告诉爷爷说父亲在外面‘干的是正事,爷爷知道真相了,就全力支持他抗日。”
梅竹樵牺牲时的表现堪称壮烈。
1947年7月20日,刚刚调任豫皖苏三分区司令员的梅竹樵,在率领干部大队越过陇海线进入豫皖苏边区时,与国民党主力第七十四师遭遇。由于敌我力量悬殊,敌人很快形成合围之势。危急中,梅竹樵下令伤病员和马夫先撤,自己带一部分战士阻击掩护,他还把自己心爱的战马让给马夫骑。伤病员和马夫脱离了险境,梅竹樵却陷入了敌人重围。最后时刻,梅竹樵为免当俘虏受辱,毅然扣动了手枪扳机,壮烈牺牲。
福星哥是出色的政工干部
在梅福林的印象中,少年时代的哥哥梅福星聪明、活泼,经常带着弟弟、妹妹到河里“捉小鱼,抓螃蟹”,有时候还一起在后院里捉迷藏、唱歌。那段时光,虽然过得清苦朴素,但特别温馨。
1938年冬,父亲将年仅13岁的梅福星送到新四军四支队八团,在教导队小鬼班里学习。那日清晨,梅福林醒来发现哥哥不在床上,就问妈妈哥哥去了哪里。妈妈说:“你福星哥去了藕塘,很快就会回来。”
在庐江东汤池学习毕业后,梅福星被分配到五支队(司令员罗炳辉)任青年干事。梅福星年龄虽小,但“能说会写,能歌善舞,又善于团结教育青年战士”,所以,很快就成为一名出色的政工干部。数月后,梅福星调往新四军江北指挥部参谋部工作。
1940年9月,江北指挥部参谋长赖传珠前往淮北视察部队,梅福星随同前往。视察后从洪泽湖东南沿蒋坝经三河南下时,与扫荡的日军遭遇,梅福星不幸中弹牺牲。
弟弟妹妹们再也没有见到梅福星,直到有一天,哥哥牺牲的噩耗传来,全家人抱头痛哭。梅福林在书中写到:“福星哥,你在哪里?福星哥啊,我正站在家门口等着你哟!”对兄长深切的思念之情,跃然纸上。
1950年8月,梅子明因病逝世。梅子明的棺材安葬在故乡红心铺南边的茂林修竹之中,与其子梅竹樵、孙梅福星共享同一块墓地。
1951年5月,皖北人民行政公署特为梅子明颁发“革命牺牲烈士纪念证”。这张特殊的烈士纪念证,既是对梅子明一生革命行动的充分肯定,也是对梅门三代三英烈为中国革命事业作出重要贡献的高度褒奖。 (责任编辑 束华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