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勇
摘要:作为相对晚近的两种理论资源,解构批评与文化研究自诞生以来,就因其不同的理论旨趣与研究范式引起了广泛而热烈的争论。解构批评分别从研究身份、研究对象、研究方法、研究旨趣等层面对文化研究提出质疑,指出文化研究尽管在文学的社会学、人类学、传播学、文化学方面有着重要的价值,但却将文学视为一种机械反映的产物,视为映照权力话语运作的一个场域,从而抹杀了文学自身的特性。实际上,文学不仅仅是对世界的模仿,更是想象和构造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并且创造性地更新了我们对世界的认知方式,输送着新鲜的语言材料,从而也在重新熔铸着我们的现在与未来。
关键词:文化研究;解构批评;范式
中图分类号:G0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3-0751(2014)01-0091-05
近年来,文化研究占据了学界一个颇为醒目的位置,在其大受欢迎的同时,质疑声也一直如影随形。本文以解构批评为参照,就文化研究的范式、文化研究的旨归、文化研究的价值等方面进行分析。
外部表征与范式之争
从事文化研究的学者尽管面临着学科归属以及研究身份方面的焦虑,但因其研究对象的广泛性、研究方法的多样性、研究维度的政治性等因素,使其受到了世界范围的欢迎。如果单从文化研究对于文学的态度来看,文化研究并不重视文学自身的独创性和文学语言的特殊性,只是将文学看作人类文化产品的一种类型,看作是政治、种族、性别、族群等的反映。基于此,解构批评对文化研究的研究方法、理论立场等提出了非常尖锐的批判,反对文化研究将文学视为社会标本,反对文化研究对文学进行非文学式的研究,也即反对文化研究对文学进行社会学、政治学、人类学、女权主义、后殖民主义等模式的分析;而是将修辞分析引入到文学研究的领域。解构论者米勒指出:“文学研究无疑应该终结那种想当然地指涉性研究,这样的一种(特指解构批评的)文学原则将正确地终止对作品进行专门的思想、主题以及各种各样的人类心理研究,而是(使文学研究)成为语言学、修辞学、比喻认识论的研究。”①文学研究“应努力阅读这本或那本文学著作,穷究它的独特性和非凡性,而文化研究,像人类学和社会学,更倾向于对事物的典型性和一般性感兴趣”②。因此,在对待文学的态度上,文化研究与解构批评的区别在于:解构批评着眼于文本的独特性、新奇性、独创性等方面;而文化研究更倾向于研究文本之外——例如政治、经济、意识形态等——的特征,研究意义的生产模式或生成机制。
当前,文化研究日益成为我国学界的一个重要而时髦的学术领域,它使得那些曾经是文学研究的学者们再次切实地感受到了时代的召唤;因为自新型媒介大行其道以来,我们的生活方式与生活节奏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一个明显的现实是,图像文化比纸质文化似乎更受青睐,人们似乎已经没有更多的时间留给文学阅读了;小说的服务对象已经不仅仅是现实中的男男女女了,它也更直接地服务于影视剧。因而,我们似乎可以得出这样一个结论,今天对文学特别是经典文学进行研究已经不是那么迫切了,而执著于学科的疆界也已经非常不合时宜了。相对而言,尽管解构理论的倡导者德里达、米勒等人也多次来华布道,但解构批评的批评实践并没有文化研究那般广泛而持久。
代迅认为:“英美新批评与作为中国现代主流文论的马克思主义文论,在意识形态上存在着难以逾越的鸿沟,在艺术理论上也有着鲜明的异质性。”“尽管新批评与中国古代文艺思想之间也有着某种程度上的相通之处,但是两者之间这些强烈和根本的异质性,决定了新批评在中国始终处于边缘化的境遇。”③新批评在中国的命运,其实也是俄国形式主义批评、结构主义批评、解构批评等的集体命运。那么为什么文化研究在学界所占的比重与日俱增呢?究其理论原因,不外乎是范式的选择与竞争。
“范式”一词尽管在古希腊语中早已有之,但是将其术语化并且赋予它全新意义的是库恩。他在《科学革命的结构》一书中创造性地使用了这个词,将其作为科学史、科学哲学等的专门术语,认为范式“是一个成熟的科学共同体在某个既定的时间内所接纳的研究方法、问题领域和解决问题之标准的源泉”④。在他看来,科学革命的实质就是范式的转换,而这种转换包括价值观念、理论视野、研究方法、理论话语、工具等的变革。范式具有不可通约性,隶属于不同范式的科学共同体因为所采用的工具、方法不同,所面对的具体问题和具体对象都发生了变化,更重要的是这些不同范式的科学共同体的世界观或信念也是迥异的。
就文学批评的范式来说,按照韦勒克的看法,关注文本、对文本系统进行研究的属于“内部研究”,除此之外的属于“外部研究”。内部研究与外部研究的批评模式的确存在着让人难以逾越的“鸿沟”,无疑解构批评属于内部研究,而文化研究则属于外部研究。当然,在解构论者看来,任何声称外部研究的东西,也完全是一种内部研究,不过是以一个千篇一律的文本来置换文学文本,这些外部研究所作的事情就是将所有作品都变成同一个文本。而所谓的反映、语境等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隐喻、换喻而已。
某种程度上,范式间的竞争体现着不同的科学共同体在信念、权力、利益上的角逐。在批评领域也存在着这种范式的竞争,一段时期,某种批评形态可能是压倒性地占据主流位置,或者说控制着话语权,但这并不能说明它比其他的批评形态或者说文学批评的其他范式更科学。尽管国内对于解构理论的研究日益增多,但是解构批评毕竟是个舶来品,它不是由于中国的新形势而自发产生的。一方面,在我国实际上并没有形成如西方形式主义以来的批评传统,而解构批评虽然在思想上给了我们很多启发,但由于其操作上的繁杂而并没有被广泛应用于具体的实践层面;另一方面,在面对中国的新形势所提出的问题时,解构批评也似乎并没有在分析或解决问题上凸显出明显的优势,也就更不要说在中国的具体实践中升华出更具特色的独创性理论了。
库恩指出:“一种新范式的出现,往往是在危机发生或被明确地认识到之前就出现了,至少是萌发了。”⑤在我国,显然解构批评并非基于这样一种现实境遇才出现的。而文化研究就不同了,它与马克思主义的基本观念有着一定的亲缘关系。自伯明翰学派以来,文化研究尽管没有一个非常统一的研究模式,其研究对象也是杂乱而广博的,但其批判的理论精神、立场都无疑延续了马克思主义的传统,而文化研究的基本前提及主要依据仍然内在于马克思主义的唯物史观。马克思主义作为我国社会主义建设的指导思想,对中国的经济、政治、思想、社会、文化等领域有着广泛而深入的影响,其丰富的文艺思想哺育着一代又一代的学者。因而,相较于解构批评,文化研究似乎先天地就具有适应它的土壤,文化研究在中国仍将会持久地开展下去。
为艺术与为人生
事实上,当前文化研究自身存在着一个非常有趣的反讽:一方面它的学科归属仍然不甚明朗,其典型的跨学科或者反学科的特征,让其自身的学科属性面临着一种不甚体面的尴尬;另一方面,至少就我国学界而言,它仍然是站在中文学科的大本营里舞枪弄棒。米勒指出:“文化研究实际上更接近人类学和社会学之类的社会科学,而不是我们在人文科学中的传统的语言文学系所习惯从事的工作。”⑥因而在解构论者看来,文化研究本身就值得进行“文化研究”,那些从事文化研究的工作者沾沾自喜地丢掉了曾经使他们得以安身立命的文学,竟然没有丝毫的羞愧。
首先,就文学批评的分析模式而言,解构批评认为,文化研究无疑属于文学研究的“憎恨派”(the School of Resentment)。因为文化研究总是取消了文学自身的独创性,将其变成了与广告、打击乐、肥皂剧等同质化的东西,并且习惯性地将文学文本自身的特性彻底抹平,将文学作品变成一个他们意欲操控的文本,文学变成了社会标本;文化研究以一种独裁而专制的手段扼杀了文学的审美和语言特性。与此相反,解构批评则真诚地面对文学,将文学的诗性语言、文学文本的别异性等视为文学研究的起点。
在解构批评看来,以文化研究为代表的“憎恨派”基本上都是强调文本意义的单一性,都认为在文学文本之外存在着某个外在的本质。而批评家们也都严格遵守着一种预先设定好了的规则和效果,然后再依照这些规则、模式去阅读或进行阐释。因此,当身体、乱伦、社会机制等成为某种预设的结果之后,文化研究在文学文本中就再也看不到其他什么东西了;当种族压迫、女性受辱成为一种阅读指南,读者就再也没有心思将什么想象力、文学性放在眼里。后殖民主义似乎看到的只是傲慢自大的白种人写就的东方主义;女权主义看到的似乎都是些阳物中心主义控制下的被玷污的女性以及那让女人蒙羞受辱的硕大而坚挺的菲勒斯。因而,在解构批评看来,文化研究显然是急功近利并且别有用心的。换句话说,文化研究仍然是某种逻各斯中心主义的变体,因为文学研究在文学之外事先预设或假定了某种文学的本质、真理等,文学不过是在展示其所认定的本质、规则等。而读者一旦被文化研究的阅读模式所捕获,就会变成单一意义的生产者,有的变成了社会学意义上的读者,有的变成了人类学意义上的读者。在解构批评看来,无论是对文学还是对读者,这都造成了某种伤害。读者是以失去自己的自由阅读为代价的,读者放弃了自己的阅读体验,依附于事先设定好了的规则,那么在此意义上,读者又能有什么主体性可言呢。
当然,有些读者尽管没有明确表示自己的立场、归属或者理论认同,但在解构批评看来,主体绝对不可能是个空无的主体,它必然被这样或那样的话语所控制,而且基本上都接受了这样或那样的批评理论的教化,并且某种程度上,已经将某种批评形态内在化了。因而,他们阅读的出发点和落脚点在无意识中就已经教条化了,或者说意识形态化了。那么,阅读就变成了一个无主体的行为,变成某种批评理论的一个功能。也就是说,批评或阅读意味着某一确定的形态或范式的批评理论在阅读,而非主体。读者在读解文本时完全变成了一个毫无自我的、无声的、机械化了的意义生产车间,变成了集体读者的一分子,变成了话语结构中被操纵的一个构件,读者或批评家的声音成了这个或那个批评团体所发出的声音,因而这种类型的批评就成了代言式的批评。解构批评对这种代言式的批评提出挑战,指出这些批评不过是以权威的身份阻止人们对作品意义进行多种建构的尝试,而将自己的主张和价值强加于读者头上。也正是在此意义上,德曼指出:“批评是阅读行为的一个隐喻,而这种行为是无穷无尽的。”⑦也就是说,那种专制的批评理论只是文学作品的一种阅读方式,它必定不能解释作品的全部意义,文本总是不确定的,它是一种异质性的语言编织物。
其次,就研究对象而言,解构批评认为文化研究完全是本末倒置,不是要将文学进行文化研究,而是要将文化进行文学研究、进行修辞性阅读。米勒指出:“经典的概念应当更加宽泛,而且,在训练阅读的同时,也该训练阅读各种符号:油画、电影、电视、报纸、历史资料、物质文化的资料等等。今日一个受过教育的人,一位有知识的选民,应该是一位会阅读的人,应该具有阅读所有符号的能力。这并非易事。”⑧米勒认为,文学不应该无保留地认同现实,清醒的批评家应该让读者同现实保持距离。米勒还指出:“批评性阅读的工作完全可以充当抗争话语现实与物质现实这种灾难性混淆(其名称之一是‘意识形态)的主要手段。”⑨由此可见,解构批评并非不关注意识形态,而是将对意识形态分析的前提放在本文的修辞性阅读之上。
在此,有必要对解构批评强调的“阅读”进行说明。解构批评认为,阅读不仅仅是文学作品的阅读行为,而且包含了“感受(sensation)、感知(perception),也因此是人类的任何行为”⑩。就语言的修辞性来说,在日常语言和文学语言中没有什么明显的区分,因而阅读可以是针对一切文本的,不仅是文学,还可以是哲学、法学、电影、广告,等等。而修辞性语言的特征便是意义的不确定性,因而解构批评所研究的主要不是阐释学意义上的作品意义,而是作品的意义是如何产生的,研究文本的不确定性,研究如何阅读作品,研究阅读主体如何不被那些专断的、强调单义性的批评范式所操控。阅读创造了经验,而不是还原,阅读本身除了体验什么都不是,并且阅读总是存在着误解。任何文学文本,或者任何种类的任何文本,都要求读者理解其意,阅读就是对这种要求的一种回应。因而,文化研究的做法显然是对文学实施的暴力,是对自由阅读的一种遮蔽。
最后,就文学的人文价值而言,解构批评认为文化研究忽视了文学本身所具有的自由精神。解构批评之所以对文学有如此大的激情,就在于文学文本之中包含着极为丰富的意义,它或多或少地可以使人们摆脱传统思想观念的束缚,它总是容许人们进行各种各样的解读,这本身就是对逻各斯中心主义以及那种包括文化研究在内的将语言意义视为单一的、透明的“憎恨派”的一种绝佳抵制。解构论者比较认同尼采式的阅读,因为这种阅读“是对世界的游戏、生成的纯真的快乐的肯定,是对某种无误、无真理、无源头、向某种积极解释提供自身的符号世界的肯定。这种肯定因此规定了不同于中心之缺失的那种非中心(non-centre)。它的运作不需要安全感。因为存在着一种有把握的游戏:即限制在对给定的、实在的、在场的部分进行替换的那种游戏”。简言之,这种阅读让文学向意义敞开,并尽可能释放它的能量,让文学不受什么起源、终极意义、权威的束缚,让它构建尽可能丰富的世界,也让它丰富着我们本来就无比乏味的世界,并且让它开启我们的想象力和创造力。
症候研究与文学坚守
不言而喻,当前我国形形色色的文化研究已经构成了一道极富表征的学术风景。如果将文化研究进行“文化研究”,我们就会得出一个显而易见却极易被人习惯性无视的事实,那就是最先从事文化研究的学者曾经的工作或研究方向是文学研究。那么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呢?
很显然,当前的人文科学领域,对流行音乐、电影电视、网络游戏、时尚杂志等现代“大众文化”方面的强调,几乎占据了整个文化研究的中心。许多文化研究的从业者过去更多地接受传统人文学科的训练,之所以会转向文化研究,“唯一合理的解释是年轻的人文学者需要研究这些事情。这些文化形式与曾经占主导地位的文化形式——文学相比,对意识形态以及日常生活产生了更大的影响力”。显然,文化研究的兴起是与后工业文化的蓬勃发展密不可分的,而这些所谓的消费文化对现实世界中的男男女女有着重要的影响,随之而来的是,这些新型的媒介也正在悄然改变着当前文化发展的面貌,因此,对这些与人们息息相关的文化现象进行研究,就成了一种大势所趋的必然,而那种象牙塔内的文学研究多少显得有些不合时宜了。
如果说在西方,自五月风暴之后,文化研究以其独特的言说方式无孔不入地介入当代的文化现象乃至人们的生活方式,并日益成为一种有效而直接的意识形态批评话语,成为构建当代文化的参与者。那么在我国,文化研究的发展除了与新型媒介和消费文化的快速发展直接有关外,还同人文知识分子的命运息息相关。社会转型对于人文学者而言,不仅意味着文学政治化研究向度的失效,也使得研究者的理论立场与现实关怀受到了质疑;在此意义上,文学边缘化既是一种表象也是一种症候。所幸的是,文化研究应运而生,一方面,它以一种“与时俱进”的理论姿态正面应和着当前我国的文化现实;另一方面,它尽管借重了英美、澳大利亚等国的理论和实践经验,但也旗帜鲜明地呼应着马克思主义历史唯物主义传统。这使得人文学者以一种崭新的姿态——尽管已不是直接的政治代言方式——再度出场,并迅速扩大着自身的言说空间或场域。
毋庸置疑,文化研究正以其独特的方式对我们的社会生活起着日益重要的作用,它对大众文化的引领与批判,对隐匿在文化现象背后的社会结构和社会机制的揭示都是无可替代的,它所坚持的多元文化主义立场也使得这个世界日益宽容起来,这也就是为什么文化研究会对“女权主义、黑人政治、同性恋运动、美籍墨西哥裔文化研究,对于迅速发展的‘后殖民主义研究团体,以及形形色色的大众文化的比较传统的追随者,还有各种马克思主义追随者,统统表示欢迎”。但显然这些不能成为我们放弃研究文学自身特性的理由。“文学研究虽然同历史、社会、自我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但这种联系,不应是语言学之外的力量和事实在文学内部的主题反映,而恰恰应是文学研究所能提供的、认证语言本质的最佳良机的方法,正如它能对德曼所称的‘历史的实质性有所影响一样。”布鲁姆指出,文学的研究可以使世界上的男男女女们充分认识到:“今天字面的客观真理不过是昨天的隐喻的尸体。那些研究和讲授文学史的人完全能够明白,何以道德和政治思考的词汇可以通过文学的想象来改变,何以诗人有时可以成为未获承认的立法者。”
在解构批评看来,如果存在着一种文学精神,那就应该是一种生生不息的创造力,这种创造力指的是我们得以想象和构造世界的能力。而批评史上最具代表性的骗局可能就是模仿论——假定文学是对现实世界的模仿——所设置的。模仿论无疑是形而上学话语的一种最自然、最具体的表述,模仿论将现实和文学二元对立化,并将前者作为本源性的东西,而将后者作为前者的派生物。解构论者认为,这纯粹是一种人为的建构,并不是必然如此。而从目前的形势来看,文学所面临的危机一定程度上也似乎正是由于模仿论观念的深入人心造成的,因为说起模仿的本事来,文学远不是电视、电影等图像媒体的对手。模仿论取消了文学的特殊性、独立性或者说自律性,通过将文学的世界变成现实的影子而将其连根铲除,使其在新的图像媒体面前变得被动而空洞。在解构批评看来,文学和现实当然有联系,但文学主要或首要地不是为了反映现实,毋宁说是同现实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它同现实是不妥协的,更有甚者,是对既存现实、秩序、传统的不满、颠覆、质疑和改造,是在以言行事。
在后工业时代消费文化大举入侵的新形势下,“人”消失了,消费者诞生了,人越来越退化成被动的接受者。解构论者不仅看到了消费主义以及新媒体对文学的威胁,也看到了这种威胁背后所真正显露出来的症结所在。布鲁姆指出:“诚实迫使我们承认,我们正在经历一个文字文化的显著衰退期。我觉得这种发展难以逆转。媒体大学(或许可以这么说)的兴起,既是我们衰落的症候,也是我们进一步衰落的缘由。”显然,解构论者对这种现象是持批判态度的。德里达也指出:“每一本书都是旨在造就读者的教育。充斥新闻和出版的大量产品并不造就读者,这些产品以令人着迷的方式设定了一个已经列入节目单的读者。这些产品最终形成的是它们事先已经设定的平庸的接受者。”我们注意到,解构论者经常使用的词是“阅读”,而不是“消费”。解构批评强调的“阅读”“进入文本”正是提醒我们不要丧失自身的主体意识,要有创造力,要创造性地去读或者去写。因此,我们有理由认为,解构批评所倡导的修辞性阅读是对后工业时代那种将人变成“终端接收器”的消费文化充满了精英意味的抵制,这种抵制折射出的是解构批评对于人的关注,对于人的创造力的开掘与尊重。
尽管解构批评关注和研究的对象并不单纯是文学文本——而是具有文学性或修辞性的文本,但文学所敞开的世界他们从来都没有否认过,文学繁衍、增补、建构了一个个新的世界,并且呼唤读者同它一起创造,一起尽可能地徜徉于语言世界的想象与构造之中。文学不是模仿,即便模仿,它也不仅仅是对现实的模仿,而是对之前伟大的文本的模仿。而某种程度上,现实倒似乎是在模仿文学。用布鲁姆的话说:“莎士比亚为我们创造了心智和精神,我们只是姗姗来迟的追随者。”同时,解构批评也并不是全然无视作家的存在,他们对普鲁斯特、马拉美的评价都是非常之高的;而是解构论者认为,读者在阅读时不要被捆绑于这些作家的权威之下而被动地相信他们所说的一切,变成他们的傀儡,而是要发挥自己的想象力去尽可能地创造性地理解、挖掘、生成出一些有价值的东西,而这些东西正是我们得以重新构造世界的资源和起点。
注释
①J.Hillis.Miller,Nature and the Liguistic Moment.ed.U.C.Knoepflmacher and G.B.Tennyson.Nature and the Victorian Imagination.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1977.p451.②⑥[美]J.希利斯·米勒:《谁害怕全球化?》,李作霖译,《长江学术》2006年第4期。③代迅:《中西文论异质性比较研究——新批评在中国的命运》,《西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7年第5期。④⑤Thomas S.Kuhn.The Structure of Scientific Revololutions (Third Edition).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Ltd,1996.pp.103,86.⑦Paul de Man,Blindness and Insight:Essays in the Rhetoric of Contemporary Criticism.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83.p107.⑧⑨[美]J.希利斯·米勒:《重申解构主义》,郭英剑译,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8年,第226、227、218页。⑩J.Hillis Miller.The Ethics of Reading:Kant,de Man,Eliot,Trollope,James,and Benjamin.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1987.p58.[法]德里达:《书写与差异》,张宁译,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1年,第523—524页。[美]詹姆逊:《文化研究和政治意识》,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4年,第13页。[美]理查德·罗蒂:《后哲学文化》,黄勇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04年,第150页。[美]布鲁姆:《西方正典》,江宁康译,译林出版社,2005年,第3页。[法]德里达:《解构与思想的未来》,夏可君译,吉林人民出版社,2006年,第7—8页。[美]布鲁姆:《影响的焦虑》(再版前言),徐文博译,江苏教育出版社,2005年,第7页。
责任编辑:采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