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洛斯河上的磨坊》中“弗洛斯河”意象的解读

2014-02-25 15:28田金华
青年文学家 2014年18期

田金华

摘要:《弗洛斯河上的磨坊》是乔治•艾略特最著名的作品之一。在这部作品中,“弗洛斯河”不仅仅是一条地理上的河流,它更具有深刻的隐喻意义,对小说的主题具有升华作用。

关键词:《弗洛斯河上的磨坊》;弗洛斯河;隐喻意义

[中图分类号]:I106[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4)-18-0-02

乔治•艾略特(1819-1880),原名玛丽•安•伊万斯,是英国维多利亚时代的著名女作家,与狄更斯、萨克雷齐名。弗吉尼亚•伍尔夫称赞她为“女性中的骄傲和典范”[1]。艾略特的作品多描写英国乡村风光与习俗,和对遥远的往昔的追忆与留恋。她以独特的哲学视角、细腻的心理分析、出色的人物塑造见长。“她总是把同情放在普通人这一边,她也最擅长详细描写平凡生活中那些纯朴的快乐与烦恼。”[2] 《弗洛斯河上的磨坊》便是描写英国普通乡村生活中快乐与烦恼的一部成熟的文学作品,也是公认的作者前期作品中最优秀的一部。它描写了英国乡村一个磨坊主人一家的故事,背景是偏僻的圣奥格镇,没有跌宕起伏的情节,没有高大伟岸的人物;尽管如此,这部小说仍以真挚、朴素、细致、自然的描写,深入人心。弗洛斯河作为故事发生的背景,贯穿故事始终,具有深刻的隐喻意义,对小说的主题具有升华作用。

首先,弗洛斯河代表着汤姆和麦琪成长的乐园,它陪伴、哺育着居住在这所小镇上的居民。小说伊始就对塔里弗一家所居住的道尔考特磨坊门外的弗洛斯河进行了生动的描绘:“在一骗辽阔的平原上,渐渐变宽的弗斯河夹在青翠的两岸间,匆匆流到海里去;满腔热爱的潮水迎着它涌来,用热情的拥抱堵住了它的去路。”[3] 女主人公麦琪从这里出生,在这里成长,她的性格就像这湍湍的河水一样,热情、奔放、向往自由;她喜欢和亲爱的哥哥汤姆在河边手牵手闲逛,如旅行一般,身边的小丽波河就像他们的家,陪伴着、抚育着他们俩。这些童年的经历、思想与爱永远成为他们生活和记忆中的一部分。当她和汤姆在池塘钓鱼时,“她慢慢地把钓鱼这件事完全忘掉了,却恍恍惚惚地凝视着平静如镜的池水”[4]。可见,麦琪在凝望池水时感受到了平静,这是她性格中的一小部分。她对生命的好奇、困惑,她冲动、狂躁的内心在面对一池清水时得到了宁静。尽管备受挫败,渴望爱与认可的天性常常压倒她强烈的自尊心,使她屈服于对汤姆无尽的爱里,这种爱消解了童年的磕磕绊绊——像所有的兄妹之间都存在的琐碎的烦恼与淡淡的闲愁,使她的心一次再一次充满像河水一样温柔、绵长、永不停歇的爱意。

同时,弗洛斯河水象征着血的羁绊。河水涌向大海,永不停息,如同血缘关系世代传承,河水平静、柔和,血浓于水,正是无法割舍的血缘纽带把亲人绑在一起,永远相亲相爱,那是他们的家,“家是心目中想去的安息的地方,家是个庇护所”[5]。麦琪不愿意也不可能做任何一件使她与她的家人、她的过去永远分离的事。“我不希望未来的一切和过去一刀两断,但是我和哥哥的关系是最密切的一种,我绝不会心甘情愿地做任何一件要使我和他永远分离的事。”[6] 所以,不难想象,在面对与菲利普或者斯蒂芬的爱情与她过去生活的全部爱与回忆的抉择时,她选择了放弃爱情,忠于过去。而这种弃绝爱情的勇气与承受的痛苦又是难以想象的,她还是一个少女,在经历了生活的波折与磨难后,刚刚品尝了爱情甜蜜的滋味却不得不因种种的困扰而放弃,这对一个天性热烈、敏感、渴求爱与认可的心灵该是多大的打击啊。

当她与斯蒂芬乘船在弗洛斯河上,因为爱情一时的甜蜜与晕眩,对爱情的美好幻想像弗洛斯河水一般涌上她的心头,他们随波逐流,越过了边界——这也是当时社会道德的边界,以她天生的热情和对爱的强烈渴望,她不是没有幻想过“人世间有,而且一定有这种生活,它既不艰苦,也不冷酷,爱情也不再是自我牺牲”[7]。 然而当她从梦中醒来——在梦中,因为与斯蒂芬的私奔而受到哥哥和表妹露西的谴责,船翻而沉下河里——她意识到自己的感情与责任,那是比爱情更重要的存在,她不能继续受到甜美爱情的诱惑而失去自我克制的力量。“爱情是出于自然的;无疑的,怜悯、忠诚和回忆也是出于自然的。这一切仍然活在我的心中,要是我不顺从,就会来惩罚我。”[8] 回忆、同情、爱与责任、追求完美的渴望、自我约束的力量萦绕着她的心,坚守道德的信念,忠于心灵神圣的呼声和更加崇高的感情,而牺牲掉眼前的享乐,在麦琪心中,这无疑是值得的,也是必要的。她的一生,从幼年时起,她就在冲动热烈的天性与怜悯克制的品质中纠结徘徊,所以,一次次示好、一次次顺从,因为她太爱她的亲人和她的家了,这种爱让她学会了隐忍和约束。

在这里,弗洛斯河象征一种对自由和幸福生活的崭新的幻想和憧憬,对麦琪来说,是一种“诱惑”,一种对自我弃绝的克制态度的挑战。也许在麦琪眼里,这是不可饶恕的“堕落”,像她在船上睡梦中所预见的一样,她会在失去爱、信任和尊敬的悔恨和恐惧中沉坠。无论如何,麦琪最终妥协了——她摒弃了爱情,尽管这炽热的爱的火焰拥有残酷的震颤心灵的魅力。向她所衷爱的、永远无法舍弃的对往昔的回忆与留念——生命中最宝贵和珍视的部分——妥协了。“我不能忘掉过去而重新开始一种新生活;我一定得回到过去、留恋过去,不然的话,我就会感到彷徨。”[8]她回头了,满怀悔恨、自责和歉疚,种种复杂的情绪,回到了无法割舍的家, 回到了亲爱的汤姆身边。然而,她不可能指望再次得到汤姆的原谅了,像幼时的每一次一样,每次麦琪犯了错,只要她主动认错、示好,向哥哥撒娇,温柔的求他原谅,他们总能和好如初。她美好、热烈的心灵承受了多少痛苦的折磨啊,她可以不管不顾镇上人们的风言风语,她在乎的只有她的哥哥的谅解,他们曾经因为血缘的自然联系相亲相爱过,因为共同的责任患难亲近过,这份深入骨髓的情谊无论如何也不能割舍,可是汤姆却用他冷酷的固执和偏见抛弃了她。在爱情、亲情和友情的多重挫败下,她还是勇敢地选择了承受,选择等待,等待、忍耐和祈求,祈求那抛弃她的光明还会再次降临,像每一个清晨的黎明,在经过漫长的、孤苦的黑夜后悄悄来临——这种克己的等待是以牺牲个人性情中活泼、热情、求知、渴望爱的部分为代价的。

麦琪的命运会是怎样,像一条地图上还不存在的河流一样是未知的。然而,现在,弗洛斯河的“河水很满,水流很急,所有的河流都有同一个归宿”[9],这个归宿——麦琪的命运,在故事的结束部分揭晓了,像弗洛斯河曾多次发生的大洪水一样,这是一个偶然的自然灾难,也是一个必然事件。河流也有可能导致洪水,带来致命性的毁灭与灾难。这在文中有多次预兆性的描述:弗洛斯河曾多次发过洪水;因为麦琪兄妹经常去河边玩耍,他们的母亲总是说这俩孩子总有一天会跌到河里淹死的。而最后的结局,确实印证了这句预见性的话——麦琪和哥哥汤姆死在汹涌的洪水里。在她绝望的背上命运绑给她的十字架时,在她决定隐忍的承受一切时,洪水来了,以一股不可阻挡的强大势头引领着她,她在绝望中看到了希望——她像是一个人在黑暗中跟随着上帝,她想到了她的母亲和哥哥、她的家园,她甚至感到被洪水冲没的家乡的“这一切是多么受欢迎啊!”[10] 因为她被一种强烈的感情牵引,意识到她想念已久的亲人会遭到危险和可能得救,最重要的是,她可能会跟心爱的哥哥重修旧好。这种在大难临头时,心头的温情消解了世俗的冷酷、残忍的侮辱和误解的印象,留下的只有根深蒂固的、不可动摇的爱的回忆。坚定的信念转化成充沛的力量,克服重重困难,麦琪终于划船到了磨坊,这是她的家,她亲爱的哥哥在家里等着她的营救。她与汤姆一起划开船,汤姆终于对人生的奥妙得到了醍醐灌顶的启示,这一切的意义言辞笨拙的汤姆无法言说,他泪眼模糊,只有情不自禁的一句话——幼时孩子气的“麦格西”。他们心中充满了甜蜜的回忆和幸福,忘却了灾难,即使被洪水吞没,也没有惧怕,死亡不能将他们分开——他们在永不分离的拥抱中沉下去了。他们在经历了冲突、误解与决裂后和解了,以死亡的方式,他们至死不分离。这种方式尽管残酷,摧毁了他们的生命,却成全了彼此的感情,他们在死亡中收获了心灵的归属和宁静。尽管小汤姆幼时曾幻想过,发洪水时会造一艘诺亚方舟那样的船来保护身边的人,然而这个天真的梦想并没有实现,他们还是没有摆脱命运的安排,死在了洪水里。

弗洛斯河流淌的不只是陪伴、供养汤姆和麦琪兄妹成长的河水,它更代表一种血的羁绊。这种血缘的力量,深厚绵延、长久伟大,永远挣脱不开,永远让人迷恋、惦念。洪水具有毁灭与重生的双重寓意,它在毁灭生命的同时也洗去了罪恶,消解了委屈、误解、偏见和仇恨,使人们在灾难面前紧紧相拥,从而获得新生,进入一个更加完满、宁静的世界。正如乔治•列文所言,“兄妹俩被洪水吞没在形式上是遭受磨难,而实际上是意识的消亡,是迈向重生的第一步。”[11] 所以死亡未必是怯懦者选择逃避的方式;有时候,它是一种归宿,一种归属,这种归属是一种顺从,更是一种高尚的精神追求,因为它摒弃了庸俗的物质世界,避免了以牺牲别人的幸福为代价所追求的幸福,它以牺牲自己为代价,从而获得了道德上的提升,这也契合了乔治•艾略特的女性观和人道主义情怀,一方面怀有热烈的爱的渴望,另一方面却不得不克制这种咬噬的渴望与冲动,当做一种历练。爱、怜悯与同情是世界上最温柔的感情,当对爱的渴望不能满足、无法克制、将要冲破束缚时,我们首先想到的是我们幼年时候的纯真、亲密的感情,我们的良心告诉我们,不能牺牲别人的幸福来成全自己对爱的渴望,这是不道德的也是无法原谅的。所以,在洪水和死亡中和解,未尝不是最好的方式,最完美的结局。它令人惋惜、慨叹,但更加唯美、真挚、动人,在读者心中激起无限温柔的感情与共鸣。也许,爱,必得以死来句读。

在《弗洛斯河上的磨坊》这部小说中,弗洛斯河起了贯穿全文、深化主题的作用,具有深刻的寓意。它见证了汤姆和麦琪两兄妹快乐的童年,成长的煎熬与磨难,最终又以洪水的方式结束了他们的生命,救赎了他们的灵魂,某个程度上来说,他们终于“如释重负”,因为他们再不必忍受、克制、误解、冲突、决裂了。从这个意义上讲,弗洛斯河像一条曲折微妙的生命线,起始于血缘的牵绊,结束于血缘的凝聚。这条血的锁链永远都割舍不断,血的河流永不停息,相亲相爱的人至死都不再分离。

参考文献:

[1][2] 弗吉尼亚•伍尔夫. 普通读者[M].刘炳善译. 北京: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 2005.

[3]-[10] 乔治•艾略特. 弗洛斯河上的磨坊[M]. 朱庆英等译. 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 2008.

[11] Levine George. Intelligence as Deception: The Mill on the Floss[M]. New York: W.W. Norton, 1994 :49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