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文涛
摘要:鲁迅的一生贯穿了以“自审”为特征的精神现象,忏悔意识是鲁迅人生哲学的重要内容,他的作品中也流露出他独特的忏悔心态。本文着重分析鲁迅作品中忏悔意识的表现。
关键词:鲁迅;忏悔意识;罪感
作者简介:宦文涛,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硕士研究生在读,专业为中国现当代文学。
[中图分类号]:I206[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4)-18-0-01
忏悔意识,是在文化、社会、历史等诸多因素影响下形成的沉淀在文化人个体或群体心灵上的精神产物;是由于未知理想化的未来与已知冷酷的现实之间的矛盾冲突,文化人心里所产生的罪感、孤独、忧患、迷惘等意识形式。它的产生与时代的动荡更迭、价值观念的新旧交替紧密相连。近代中国忏悔概念的出现是中国自我意识觉醒的表现,“五四”时期知识群体带着伤痛重审灾难与传统,鲁迅是“五四”时期思想文化的代表,其作品中忏悔意识突出,既从社会语境层面自省反思,追问自我、反省道德、审视良知;也从生命语境层面审视探寻,呈现生命或生存本身的悲剧事实以及对救赎的渴望。
一、对祖辈文化的忏悔,揭露中华民族四千年的“吃人”历史。
文化意义上,《狂人日记》是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第一篇“忏悔小说”1,狂人指控狼子村赵贵翁、大哥“吃人”。鲁迅用极端化的语言将中国传统的罪进行了本质化的概括与表述,具有极强的彻底性与革命性。在《祝福》中,祥林嫂的悲剧也源于这种“吃人”的集体无意识。祥林嫂的悲剧是整个社会关系的结果,是中国传统文化负面作用的结果。最终使祥林嫂精神崩溃的正是一个同在鲁四老爷家做短工的女人柳妈。“柳妈是善女人,吃素,不杀生,只肯洗器皿。”但也是她告诉祥林嫂“你将来到阴司去,那两个死鬼的男人还要争,你给了谁好呢?阎罗大王只好把你锯开来,分给他们。”柳妈是一个所谓的“善女人”,但她灵魂里所负载的传统文化中的腐朽成分无疑成了摧残与谋杀祥林嫂的工具。在《坟•写在<坟>后面》中,鲁迅说自己“正苦于背了这些古老的鬼魂,摆脱不开……就是思想上,也何尝不中些庄周韩非的毒,时而很随便,时而很峻急。”鲁迅深刻痛恶自己背了“古老的鬼魂”,可见他对中国祖辈文化中的“吃人”内涵的忏悔意识。
二、对个体自身的忏悔,反思自己思想行为中的“吃人”现实。
“传统吃人”归根到底只是要求父辈文化承担罪责,“我亦吃人”则是个体直接承担罪责,只有“我亦吃人”的意识形成,忏悔意识才算真正形成。陈思和在《中国新文学发展中的忏悔意识》中,把鲁迅的《狂人日记》称做“是一部伟大的忏悔录”2,尖锐地批判了“传统吃人”的社会现实,也反省了“我亦吃人”的不堪事实,具有强烈的人道主义色彩与现代忏悔意识。《两地书》中鲁迅对自我灵魂的逼视与坦露真诚大胆。鲁迅说“我的作品,太黑暗了……所以很多偏激的声音。”(《两地书•四》)鲁迅在思想方面进行了自我剖析。除了思想方面,鲁迅还从人格层面做了忏悔。《一件小事》叙述“我”“从一个人力车夫身上所受到的深刻的教育”。作品中有三处严厉的自责与忏悔:“我”有“看不起人”的“坏脾气”;对车夫,“须仰视才见”,并“要榨出皮袍下面藏着的‘小来”;“独有这一件小事,却总是浮在我眼前,有时反更分明,教我惭愧、催我自新……”鲁迅直面内心的人格缺陷,体现了对尊重、帮助他人的道德责任感。另外,鲁迅作品中还有对亲人手足的忏悔。如《父亲的病》中,“我很爱我的父亲”,但自己于事无补,反而做了蠢事,虽然是年幼听他人而为,可还是耿耿于怀,无限追悔。
三、形而上的忏悔,直指人生的虚无。
比梅尔分析“罪责”时说,“罪责并不能从宗教的意义来理解,也不能从伦理意义上来理解,而应该理解为虚无的基础”。在《野草》中,“世界”不再是客观的现实世界,而是鲁迅内心的“深层结构”,他开始反思人与生俱来的匮乏、绝望。在《影的告别》中鲁迅“沉没在黑暗里”并且四面徘徊彷徨,表现了对无处安身的焦灼与紧张——对未来未知的害怕和恐惧,想要找到一种确定性的支撑却深陷困厄。在《求乞者》中鲁迅将生命存在于“尘土”、“虚无”联系在一起,表达了死亡的必然性,生的意义在于“虚无”,显示了对于死亡难以反抗的心境。西班牙哲学家乌纳穆诺认为“形而上忏悔”源于人类心灵向往个人永生的渴望,而头脑和理智却告诉他,这仅仅是一个梦。3汪晖也认为:“罪”的意识使“我”的一切反抗成为一种绝对不可推卸的内心需要:由此,内心的虚无与黑暗恰恰成为“我”的自我选择、自我创造的根据。4人类以及人类创造的思想文化不可能永生,只是历史的“中间物”。鲁迅认识到“中间物”的局限性,意识到社会层面忏悔的有限性,将“忏悔”的范围扩大到人类生存和生命本身上,具有超脱社会语境的特殊意义。
以“自审”为特征的精神现象贯穿了鲁迅的一生,是鲁迅人生哲学的重要内容。鲁迅以“人”为参照标准对社会、生存做了具有感性体验的理性忏悔。这种忏悔以社会悲惨现实的惨痛体验为出发点,以革新社会、探寻灵魂为目的,具有人文关怀精神,同时不忘直面人的缺损与局限,将个体放到批判对象中去,使得忏悔具有更加深邃的意境。
注释:
[1]吴定宇:《西方忏悔意识与中国现代文学》,《中山大学学报(哲社版)》,第3期,1989年。
[2]陈思和:《中国新文学发展中的忏悔意识》,《上海文学》,第2期,1986年。
[3]乌纳穆诺:《生命的悲剧意识》,花城出版社,2007年,第53页到第57页。
[4]汪晖:《反抗绝望:鲁迅及其文学世界》,三联书店,2008年,第274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