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仓央嘉措情歌中显现的冲突之美

2014-02-25 15:28次仁旺久
青年文学家 2014年18期
关键词:身份价值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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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仓央嘉措情歌》,即是诗人那个时代的产物,是集诗人的处境、情思、理想和价值的矛盾和冲突所迸发出来的一颗奇异的珍宝。情歌中这种矛盾和对立,制造出了一种别样的“冲突之美”,使情歌显现出独特的魅力,也是情歌能够几百年不衰于民间,口口相传,脍炙人口的重要原因。

关键词:仓央嘉措情歌;身份;情感;价值;冲突之美

[中图分类号]:I206[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4)-18-0-03

在悠久的藏民族文学史上,《仓央嘉措情歌》的魅力不言而喻,这朵瑰丽的文学奇葩,时至今日芳香犹存,可谓让无数“英雄”竞折腰。究其原因,无数前辈学者论述颇丰,从艺术价值、文学价值、思想价值等方面做了非常深刻的阐述。本文拟从《仓央嘉措情歌》中所显现的文学作品的“冲突”这一美学角度,再次尝试浅析情歌之魅惑所在。

任何伟大的作品都源于真实的生活,在生活中矛盾和冲突无处不在,没有矛盾就没有世界,没有矛盾即没有生活,没有矛盾和冲突更不可能有优秀的文学作品。《仓央嘉措情歌》,即是诗人那个时代的产物,是集诗人的处境、情思、理想和价值的矛盾和冲突所迸发出来的一颗奇异的珍宝。情歌中这种矛盾和对立,制造出了一种别样的“冲突之美”,使情歌显现出独特的魅力,也是情歌能够几百年不衰于民间,口口相传,脍炙人口的重要原因。

一 、身在“佛”堂与心向“俗”世的人生写照

在《仓央嘉措情歌》中诸多情诗直接表露了诗人身份上的冲突,这种矛盾和对立给诗人的世界造成了极度的混乱,在诗人内心造成了双重身份的压力。诗人在自我身份探索和构建中产生的矛盾困惑心理,导致自我意识的分离状态,游荡在“佛”与“俗”两种截然相反的身份定位中。从情歌来看,仓央嘉措在两种“身份”的挣扎过程也呈现了从最初的犹豫不决,随后截然离去到最终接收无奈现实的情感过程。

“若要随彼女底心意,今生与佛法的缘分断绝了;若要往空寂的山岭间去云游,就把彼女底心愿违背了。

因当时西藏政局极度混乱的现实,仓央嘉措15岁才坐床布达拉宫,正式尊为六世达赖。仓央嘉措15虽之前即生活家乡门隅,虽然当时西藏执政者第司桑杰嘉措暗中委派高僧大德让仓央嘉措习佛,但终究在民间,诗人时常随母亲一起劳动,“俗”的观念已经深深扎根于一个正当意气风发的少年人的精神世界里。但即便如此,因从幼小被第司桑杰嘉措秘密让其习佛,正式坐床后,更加严谨地让仓央嘉措学习佛经,包括因明、诗歌、历算等等。此诗即表达了年轻的仓央嘉措在“佛”与“俗”的身份的挣扎和冲突犹豫不决的最初心态,他既不愿为心爱的情人,彻底断绝与“佛”的缘分,并且他亦不是普通喇嘛,是藏传佛教(黄教)最至高无上的两大活佛之一,又不愿违了心爱人的情,打消一切尘世的情分,从此了无牵挂地修行佛法。又如“有力的蜀葵花儿,“你”若去作供佛的物品;也将我年幼的松石蜂儿,带到佛堂里去。”“我底意中的人儿,若是要去学佛,我少年也不留在这里,要到山洞(修行)中去了。”两首诗,诗人未直接从“我”的角度把在“佛”与“俗”身份意识中的犹豫不决表现,而是假借一个普通的、尘世的少年,表达了非此即彼、模棱两可的犹豫状态,甚至能够隐约感觉到仓央嘉措对“佛的世界”个人情感上的向往,据此笔者并不太认同在诸多关于《仓央嘉措情歌》研究论述中关于仓央嘉措为佛教叛逆者的结论。

“我往有道的喇嘛面前,求他指出我一条明路;只因不能回心转意,又失足到爱人那里去了。”

据五世班禅罗桑益西自传记载:“在日光殿外磕了三个头,连声道‘违背了大师之命,请宽恕之后,便随身离去……”。五世班禅罗桑益西为六世达赖仓央嘉措的剃发受戒师傅,即于公元1702年,正值十九、二十岁的仓央嘉措到日喀则拜见上师罗桑益西,望上师收回他的沙弥戒,从此身穿俗装。正如恰白•次旦平措先生在《谈谈与<仓央嘉措情歌>有关的几个历史事实》一文中所提,此诗即描绘了当时的事情。当时诗人不管处于怎样的处境,在内心深处有了怎样的斗争,从这首诗歌中我们能充分感受到仓央嘉措已对自己双重身份已经有了较为明确选择,至少在行为上做了从“俗”的准备。诗人期盼着恩师能够化解他心中的矛盾,把他从这种双重身份的内心搏斗中解救出来,或许当时的处境所逼,或许诗人内心向往自由,不愿羁绊的强烈愿望使然,最终决定不再回心转意,而追求世俗的自由和美好。“我默想喇嘛底脸儿,心中却不能显现;我不想爱人底脸儿,心中却清楚地看见。”这首诗歌表露的内容亦是如此,诗人冥想喇嘛的真容,却没有显现反而呈现他心中的是世间恋人的脸庞,并且越显越清晰,内心的挣扎依然犹在,但已更加明晰了他追逐世俗生活,认定世俗身份的情感趋向。

“住在布达拉宫时,是瑞金仓央嘉措;在拉萨下面住时,是浪子宕桑汪波。”

有人说这首诗并非仓央嘉措所作,是他人假借仓央嘉措之名的伪作,至今未有确定的结论。不管如何,这首诗充分说明了作为藏传佛教领袖的仓央嘉措已经看淡了一切,诗人已不再迷失在双重身份带给他内心漩涡和挣扎中,他向世人坦荡的承认自己的两个身份,两种生活,这是一种豁达,也是一种境界,至少对一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来说,诗人达到了“不惑”的思想之境。但对于诗人来说,这也是他最终无奈的抉择。

细读仓央嘉措情歌,品味诗歌表达的内容,即是他短暂一生的写照。他的一生在“佛”与“俗”的身份的夹缝中生存、挣脱,而诗人通过情诗予以表达,从美学角度来讲,在作品中造成了一种冲突之美,彰显了艺术的魅力,充分表述了一方面作为“佛”的“我”,首先应是个“人”,但因黄教教规的禁锢,不能做诗人心中的自己(向往自由,向往爱情),另一方面,从“俗”对仓央嘉措来说是犹如比登天,六世达赖的身份即是一种光环,也是一把枷锁,使情歌呈现“不负如来不负卿”的无奈之美。

二、“爱”之深切与“恨”之无畏的爱情观

从文学作品的角度来讲,爱情是其永恒主题之一,但作为人类最基本的一类感情,面对爱情,作为个体对其态度因人而异。在男女情爱的世界里,“爱”与“恨”是情感的两种对立状态,既有“在天愿做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爱之浓,也有“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爱之恨。《仓央嘉措情歌》中,我们不难发现有爱的相思之作,有爱浓情真之作,也有爱的背叛,爱的无奈之作,但对于诗人来说,面对爱情他的态度是明确的,即爱之深切恨之无畏。

“因为心中热烈的爱慕,问伊是否愿作我底亲密伴侣;伊说:‘若非死别,决不生离。”

这首情诗描写的是热恋中情人,互相许诺终生的情景,与汉乐府民歌《上邪》中“山无陵…天地合,乃敢与君绝”的诗篇具有异曲同工之妙。诗作中,仓央嘉措对爱情的态度是深切而真诚,这种“若非死别,决不生离”也应是诗人所向往尘世之爱。“杜鹃从寞地来时,适时的地气也来了;我同爱人相会后,身心都舒畅了。”诗作中诗人通过杜鹃鸟从寞地(门隅,诗人的故乡)回来,大地春暖花开,天气转好来比喻自己与心爱人再次相会时,给身心带来的舒畅和温暖,将一个对爱情充满渴望和拥有爱情之后满心欢喜的少年表现写的淋漓尽致,在这里诗人对爱情满怀憧憬,情真意切。“卦箭中了鹊的以后,箭头钻到地里去了;我同爱人相会以后,心又跟伊去了。”仓央嘉措在这首诗作中将箭中鹊鸟,箭头钻地来表现他对情人的爱之深,他的爱情之箭已将他深陷在对相会之后离去爱人的相思之中。

“终身伴侣啊我一想到你,若没有信义和羞耻;头鬓上带的松石,是不会说话的啊。”

爱情,作为人的最基本的情感之一,有美好的一面,也有丑陋的一面。诗人通过情人头鬓上所带的松石镶嵌发簪无法开口言语投射爱人的背信弃义,表达对爱人的失望,但没有深入骨髓的怨恨。“彼女不是母亲生的,是桃树上长的罢;伊对一人的爱情,比桃花凋谢得还快呢。”这首诗同样表达了情人的薄情,用调侃的口气表现彼女的爱情堪比桃花凋谢,失落之情跃然纸上,但未表现怨恨之极。另外,在《仓央嘉措情歌》中,诗人对爱情持着一种“可遇不苛求”态度,用一颗平常心对待男女情爱,知晓世间一切“无常”,这也跟诗人作为六世达赖,深受藏传佛教思想影响紧密相关。如“花开的时节已过,“松石蜂儿”并未伤心,同爱人的缘分尽时,我也不必伤心。”花开花落是自然之规律,采蜜的玉蜂都知道缘尽,缘聚缘散也是人生之常规,即已无缘相爱,我也不必伤心。可以说,诗人对待爱情的态度是成熟的,对情感没有苛求地生死相守,而表达有缘自然相会,相爱终成眷属的爱情理念。

《仓央嘉措情歌》充分刻画了尘世的男女之爱,表达诗人对爱的憧憬,描写了爱情的高贵和美妙,赞扬了忠贞不渝的爱情,嘲弄了爱情背叛和不义,也反思了爱情的“无常”。

“爱”与“恨”是任何情感的两个极端,两种对立,这种情感上的体验诗人将通过优美诗篇表达出来,造成了一种“冲突之美”,但对于诗人来说,情感中客观存在的“冲突”和矛盾,通过成熟的爱情观和情感态度,传递给世人一种正的情感“能量”,使情歌呈现“情缘虽尽莫咨嗟”的洒脱之美。

三、向“善”之念与厌“恶”之极的价值趋向

“善、恶”是伦理道德必须面对的两个核心问题,也是道德价值的两种对立。在现实世界和生活中,“善”与“恶”的冲突和矛盾是无处不在,也不可避免。《仓央嘉措情歌》中,诗人通过部分诗作着重描写了“善”“恶”之对立,充分表达了诗人的向“善”之念与厌“恶”之极的情感价值趋向。

“黄边黑心的浓云,是严霜和灾雹底张本;非僧非俗的班第,是我佛教底仇人。”

据《圣僧自传遗事炽热太阳》记载:“第司强权霸道,命令他人不准与放荡女来往,但自己却与其美嘎才和白热康萨两位女主人来往,弄得拉萨尽人皆知。” 在恰白•次旦平措先生在《谈谈与<仓央嘉措情歌>有关的几个历史事实》一文中所提,此诗是仓央嘉措看不惯第司桑杰嘉措这种表里不一的虚伪行径,谴责其“恶”行,痛诉其为“佛教的敌人”。“住在十地界中的,有誓约的金刚护法;若有神通和威力,请将佛法底冤家驱逐。”仓央嘉措在位期间,正值西藏多事之秋。执政西藏的第司和蒙古族厄鲁特部落之间争夺西藏统治权,基督教势力进入古格,藏传佛教受到威胁。作为六世达赖的仓央嘉措,眼看世间乱象,各为利益,你争我夺,难免涂炭生灵。诗人通过诗作,表达驱逐冤家,还雪域安宁的涓涓善念。

“死后地狱界中的,法王有善恶业底镜子;在这里虽没有准则,在这里须要报应不爽。”

这首诗表达的是“佛教的因果法则即因果律,也称因果报应”。仓央嘉措坚信因果报应,善有善果,恶有恶报,不时不报,时候未到。诗人对现世的那些“恶”人的行径予以谴责和痛骂,虽然现世不能将“他们”绳之以法,但是他相信死后地狱界将会惩治,来世将堕入三恶道遭到报应。仓央嘉措明辨“善”“恶”价值,他通过诗篇教导众生善言善行,常念“无常”,情诗云:“若不常想到无常和死,虽有绝顶的聪明;照理说也和呆子一样。”世间人感知不到“无常”,更不可能具有诗人的修养参透生命的真谛,生命轮回,由因必有果,现世种的因,来世必结其果。世间的人只看到的眼前的利益,无恶不作,自以为聪明,聪明反被聪明误。当然这种参悟更与诗人作为六世达赖精通佛学密不可分。又如诗作“后面凶恶的龙魔,不论怎样厉害;前面树上的苹果,我必须摘一个吃。”善恶的明镜即在诗人心中,明知强大的“恶”势力在身后,仓央嘉措也要扑汤蹈火追寻自己的理想,实现自身的价值,诗中充分表明了诗人疾恶如仇,心向善念的韧劲和执着。

《仓央嘉措情歌》中,作为六世达赖的仓央嘉措对“善”“恶”两种道德价值作了自己的辨析,他相信因果报应,相信生命轮回,但作为当时西藏政治的牺牲品,执政者第司桑杰嘉措的筹码和傀儡,诗人明知自己无权做出任何实践,就把心中的愿望,惩治“善”“恶”的利剑交付于地狱的法王,交付于虚妄的来世。尽管如此,诗人明辨如镜的心灵吹出了人心向善的法号,用他短暂的生命,给世间众生做出了榜样,使情歌呈现“星斗弥天认得清”的明智之美。

参考文献:

[1]于道泉.第六代达赖喇嘛仓央嘉措情歌.北京:1930年国立中央研究院历史研究所单位甲种之五

[2]恰白•次旦平措.浅谈与仓央嘉措情歌有关的几个历史事实.西藏民族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1990(3)

[3]尕玛措.论仓央嘉措情歌.西南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10

[4]王艳茹.仓央嘉措诗作的佛学思想及传承浅析.陕西教育学院学报.2010(4)

[5]李姝睿.不负如来不负卿—仓央嘉措的佛性诗心.青海师范大学学校(哲学社会科学版).20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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