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流传着一句话:“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说的是轻功和剑术的最高境界,轻功的是惊鸿,剑术为游龙。一个人用惊鸿身法使出游龙剑,就天下无敌。
可惜传说只是传说,没有人见过惊鸿身法,因为见过的,都死了;至于游龙剑,自百年前卧龙庄游家一夜之间被灭门后,已成为传说。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十六岁那年,吴妍最大的志向是行走江湖,劫富济贫,畅快人生。可惜阿爹说,女孩子家,就要安稳的学习三从四德,嫁个知心人,疼她、爱她,许她一世安稳。
那时她不懂,只觉得阿爹烦,于是趁阿爹外出的当儿,背了个小小的包袱,离家出走了。
说书先生的故事里说,很多武林前辈都是住在深山的,而且还有些在崖壁的山洞里闭关,修炼着修炼着就魂归天国,把武林秘籍和前朝藏宝图什么的留在山洞里。于是她上了青云山云雪峰,从崖顶吊了根青藤到山腰,想看看是否有山洞,忽听得崖上一个男子的呼喊:“姑娘莫急,我马上拉你上来。”
那个热心男人,就是她日后的丈夫——秦敖。
那是他们第一次相见,吴妍鬼使神差的任秦敖将自己拉了上去,没有拒绝他伸过来的手,将自己的手放进了他的掌心。
秦敖的手心有些许藤汁,加上出了汗,掌心湿润而温暖,吴妍的小手被紧紧包裹在其中,因为被用力握紧,所以有些微的疼,一份异样的感觉,从掌心一直延伸到心脏,让吴妍的心跳快了几分。
一年后,秦敖用这双温暖的手,拉着红绸的另一头,将她迎进了傲龙堡,成为傲龙堡的少夫人。
梦醒花依旧,物是人非
十八岁那年,她嫁到了傲龙堡。生活平静无波,吴妍永远记得,那日吃过早饭,在后院玩了一圈,摘了一朵初绽的牡丹花,捧着牡丹花瓣微凉的触感,她一口气跑过回廊,穿过拱门,跑到书房,对着正在习字的秦敖道:“翩翩秦敖玄墨剑,俏俏绿枝芙蓉刀,公子逍遥谢言开,至尊游龙看惊鸿,我们去看看江湖第一美人芙蓉刀绿枝好不好?”
很久以后,吴妍还记得秦敖的愕然,他笑着走过来,接过那朵牡丹花,为她别在耳际,温暖的手指划过她的脸颊,有些微痒,笑着应道:“好。”当时她头戴牡丹的样子,很傻。
他们相携去了连城惜花阁,拜见了惜花阁主花满楼,说明来意。花满楼是个满头银发的年轻男子,不知道为什么,吴妍总觉得他的笑容很是悲伤。
花满楼对着后院慵懒的唤了一声“绿枝”,只见得一群莺莺燕燕中,走出一娉婷女子,姿容袅袅,一双含羞带怯眼,两点远山含黛眉,发髻上簪着新摘的粉色牡丹,搭配浅粉挑丝的时新衣裳,身上的珊瑚串珠步摇,走动时轻轻晃动,越发衬得她肤白胜雪,人比花娇,不似江湖儿女,更似大家闺秀。
吴妍只想赞叹,却见秦敖魂不守舍的模样,莫名一慌,抓住了他的手指,秦敖朝她一笑,抽出了手,迎着绿枝走去。
吴妍手心一空,心中也“咯噔”空了一下。
花满楼静静地看着这一切,莫测一笑。
诉不尽哀怨,珠泪两行
从惜花阁回来后,秦敖日日流连于书房,说是要筹备明年的武林大会,每日都有信鸽从书房飞出,他越来越忙,常常好几天不见人影。
吴妍偶尔抱怨,却被婆婆数落:“小户人家的女子,如此没有教养,早跟敖儿说过,他是做大事的人,妍儿你也是,做傲龙堡的媳妇,就应该有点傲龙堡的样子。”
吴妍心下委屈,不敢反驳。
一日见得秦敖归来,吴妍未等他入室更衣,就笑迎上去,扑入他怀中,轻声咕哝道:“相公,你去哪里了?我好想你。”
秦敖微微皱眉,淡笑道:“我去了连城办事,眼下还有些要事需得处理,一会再来找你。”说完,不着痕迹地推开吴妍,进了书房。
吴妍攥紧拳头,连指甲陷入掌心亦不自知,秦敖身上那股异香,让她心惊,那奇异的味道,自己在惜花阁的绿枝身边已经闻过。
追着质问,只得到秦敖失望的眼神:“阿妍,你怎变得如此模样?曾经那个大度的阿妍哪去了?”
十九岁那年的腊月初九,傲龙堡张灯结彩,所有的下人都看着吴妍,同情者有之,幸灾乐祸者有之。
轻叹一声,听得外面吹吹打打,应是新妇进门了。现在的吴妍,已经成为旧人。
她抬起手,让丫鬟为自己披上一缕轻纱。
新妇进了门来,正要叩拜天地,一道清脆女声响起“等等。”
秦敖与众人一起回头望去,只见吴妍一身正红,逶迤拖地粉色水仙散花裙,身披金丝薄烟纱,发髻斜插龙凤呈祥碧玉簪,含笑间,露出一股冷气。
独自莫凭栏,空悲凉
众人注视下,吴妍一步步走向新人,故作吃惊的掩口:“哎呀,妹妹是惜花阁阁主,怎会如此大意,穿错了嫁衣?”左右两个丫鬟也是伶俐人儿,立马上前,将绿枝带回后堂。
满堂宾客皆在,绿枝任由丫鬟将自己带下,三下五除二,剥了身上的正红喜服,换上一身粉红妾室装束出来,不吵不闹,只拿一双泪眸看着秦敖。
她云鬓散乱,金钗散落,一身粉红,衬得楚楚可怜,大眼含泪,倔强地咬紧下唇。秦敖握紧拳头,泄露出不满,怔怔地看着吴妍。
堂下宾客中,早有沉不住气,想打抱不平的人跳了出来,抱拳道:“秦兄,江湖传闻,翩翩秦敖玄墨剑,俏俏绿枝芙蓉刀,你和绿枝姑娘,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如何让泼妇这般胡闹,搅了一桩美事?”
吴妍走上前去,对那人柔声道:“这位哥哥此言差矣,相公娶我在先,三书六礼,不管江湖如何传言,官媒文书上写的发妻,就是我吴妍,她绿枝是妾,不得穿红,你说是也不是?”
那人一愣,呐呐点头道:“也有些道理。”
“吴妍,给我回东院去。”秦敖隐含怒气的声音传来,吴妍无畏地对上他愤怒的双眼:“我不,我还没喝妹妹敬的茶呢。”说完就几步走到主位坐下。
秦敖正想发火,绿枝一只柔软的小手,伸了过来,拉了拉他的衣袖。
吴妍心下委屈,强撑着喝了绿枝敬的茶。回到屋中一阵干呕,跳上西院的屋顶,揭开一块瓦片,只见绿枝偎在秦敖怀中,细细哭泣。endprint
秦敖低声安慰她:“我一片心全系于你,你哭得我心都快碎了,阿妍于我,不过父母之命,她粗俗鄙陋,哪及你分毫?待明年开春,我就把吴妍送回去。莫要哭了,我爱你。”后来的对话,沉寂于两人胶着的红唇间。
吴妍头脑一片空白,脑海中的“送回去”和“我爱你”两句话,滚滚如惊雷。
从来只听新人笑,那里闻得旧人哭。
吴妍在等,等秦敖回心转意,她不信,夫妻朝夕相对,秦敖能对自己真的无情?
没想到,秦敖对吴妍的纠缠越发反感,终日住在绿枝的西院,吴妍这边的东院,他连路过都懒得了。
最初的地方,邂逅情长
五年一度的武林大会在盛夏之日,于落霞峰举办,此次武林盟主的热门人选,是玄墨剑秦敖和逍遥公子谢言开。
秦敖携了绿枝同行,沉默了许久的吴妍,提出要一起去,秦敖只觉烦恼,怪她不识大体,吴妍也不反驳,自己雇了马车随行。
比试到最后,毫不意外,只剩了代表傲龙堡的秦敖与代表云城的谢言开。
决赛前夜,在客栈院中遇到谢言开,避无可避,吴妍扬起一抹苍白的笑,唤了一声:“言开哥哥。”
谢言开沉默地看着眼前这个单薄的女子,从七岁那年,初次在吴家见到六岁的吴妍开始,他就决定,此生,非吴妍不娶。那时,两家长辈只当他们是孩童,天性爱闹,一笑置之。
时光如梭,当初粉雕玉琢的小女娃吴妍,如盛春柳条,长开了美妙的身姿,小男孩谢言开,唇边冒出了淡淡的胡茬,喉间有了男子汉象征的结,越发沉稳,话也很少,目光却始终停留在吴妍身上。那时,他会在外出游历时,给她带小礼物;会在下雨天给她送伞;会在她闯祸受罚时给她送吃的。
他一直在等,等她长大,等她长发及腰,然后娶她,为她绾发。他一直以为她是他命中注定的人,逃不掉、溜不走,所以从未对她说起过他的心意,谁知造化弄人,有些爱,来不及说出口,就成了一生的遗憾,她,只当他是言开哥哥,而他,也只能做她的哥哥了。
见吴妍对自己疏离,谢言开心中苦涩,面上却不显露分毫,只淡淡一笑:“妍儿如今是要跟言开生分了么?”
吴妍几乎要落泪,在傲龙堡,下人们都叫她“少夫人”,妯娌们叫她“嫂子”,婆婆叫她“吴妍”,秦敖从前亲昵的叫她“阿妍”,如今也是全名叫她了,可见对她厌恶之深。
谢言开心中一疼,终是没忍住,将她拥入了怀中。
吴妍太需要这样一个温暖的怀抱了,她对自己说:“一下就好,让我在这个怀抱里哭个痛快吧。”
缘尽相思了,余恨难休
“你们在干什么?”一声怒喝,夹着凌厉的掌风劈来。
吴妍惊愕抬头,谢言开已单手与秦敖过了十几招。
见打不到谢言开,秦敖一怒之下,蓄了十成功力,对着吴妍劈过去,谢言开大惊,转身护住吴妍,用后背生生受了秦敖一掌,两人被掌风劈的飞了出去。
谢言开落地,秦敖冷静下来,拽过吴妍,将她拖回客房,甩于床上,怒道:“你是我的妻子,生是我秦敖的人,死是我秦敖的鬼,若再水性杨花,莫怪我不念旧情,休你出门。”
吴妍气苦,眼泪大滴大滴落下,对着秦敖大吼道:“你对我念过旧情吗?我当你是丈夫,你呢?你当我是你的妻子吗?”
秦敖大骂道:“你居然私会谢言开,想给我戴绿帽子是不是?我堂堂傲龙堡少主的脸都给你丢尽了!”
骂了一通,他摔门离去,留吴妍在屋中,生生呕出一口鲜血来。
相忘于江湖,独立苍茫
第二日,阳光很烈,落霞峰顶上,各大门派均搭了凉棚,只在中间留出一块空地,搭了一个擂台。
谢言开唇色苍白,强撑着与秦敖过了百余招之后,渐渐败下阵来,只见玄墨剑就要刺中谢言开时,“叮”的一声,被一股力道弹了开去。
谢言开本闭眼受死,听到这一声响,猛地睁开眼睛,叫了一声:“妍儿。”
吴妍轻轻一笑,缓缓拔出手中短剑,不绝于耳的龙吟声响起,众人惊诧不已,少林方丈玄空大声念一声佛号道:“龙吟剑,难道今日,失传百年的游龙剑法要重新江湖了么?”
秦敖冷冷道:“吴妍,你又要使什么幺蛾子?”
吴妍面无表情:“言开哥哥昨日因我受伤,今日我代他出战,若我赢了,本次武林盟主就是他,若我没赢,本次武林盟主也不是你,你与他择日再比,如何?”
秦敖怒极反笑:“如此,不管我胜与不胜,都是你说了算,那就别怪我手下不留情了。”
说着从腰间抽出一把通体粉红的刀来,众人惊呼“芙蓉刀”。见他左手玄墨剑、右手芙蓉刀,吴妍心中一痛,定下心神,摆了个奇怪的手势。
随着一声怒喝,只见秦敖左手的玄墨剑,宛如一条墨龙向吴妍胸口攻去,右手芙蓉刀舞出落花追月,粉色刀影有如落花,将吴妍团团围住。
避无可避之下,吴妍的腰肢一扭,以一种奇异的姿势,从刀光剑影中掠了出去,龙吟剑削下了秦敖颌下一缕短髭,咽喉上被划出一道红痕,再进一寸,就能取人性命。
秦敖怔住,死里逃生的恐惧潮水般袭来,汗水猛地湿了后背。
众人呆若木鸡,一招,只一招,玄墨剑和芙蓉刀就被打败,这是什么招式?什么剑法?
“惊鸿?这是惊鸿?”玄空大师惊呼起来,“这是用惊鸿身法使出的游龙剑法。”
众人陷入癫狂状态,激动地涌上前去。
吴妍轻轻一笑,环视一圈,看着秦敖低声道:“我知道你想名扬天下,本想教你惊鸿和游龙,可惜没等到。秦敖,我曾从那么远的崖底看你,被你一点一点拉至眼前,爱上你,却不曾想,今日是用惊鸿离你而去,从此相忘于江湖,再也不见……”
话音刚落,足尖一点,跃到崖边的松树上,对着秦敖艰难一笑,往崖下坠去。
群雄惊呼,秦敖飞身上前,终是慢了一步,只见吴妍一双黑眸,空洞洞地看着自己,最后消失不见。
谢言开缓缓走至呆若木鸡的秦敖身边,道:“那武林盟主的头衔,你要,就拿去吧,顺便告诉你,妍儿的爹祖上姓游,妍儿娘来自飞鸿岛,你身怀至宝而不自知。”
良久,谢言开一声叹息,离去。
众人嘘唏不已,落霞峰上残阳一片,游龙惊鸿从此绝迹江湖。
责任编辑 张庆国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