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历史遗产到生活记忆
——“清华建筑思想论坛”第8期评述

2014-02-21 00:58范路
世界建筑 2014年11期
关键词:遗产记忆历史

范路

从历史遗产到生活记忆
——“清华建筑思想论坛”第8期评述

范路

2014年9月26日,第8期清华建筑思想论坛以“遗产:历史,记忆,生活”为主题,在清华大学建筑学院王泽生厅如期举行。遗产保护涉及旧城保护、历史街区等,是最令人感兴趣的学术问题之一,也是我国城镇化和新城镇化进程中讨论甚至争吵的焦点。本期论坛由张利教授主持,邀请了国内8位活跃在历史遗产保护领域的学者、管理者和开发投资者,从他们各自不同的视角和经历,探讨遗产保护涉及的各个方面、各种问题。

第一个发言的是清华大学国家遗产中心主任吕舟教授。他从宏观的视野出发,为大家分析了“中国文化遗产保护的机遇与挑战”。吕舟教授首先从国际视野讨论了遗产保护,指出对联合国教科文组织而言,遗产保护是为了可持续发展,为了文化对话、和平发展和减轻贫困。接下来,他分析了2014年关于遗产保护的几个重要事件——安第斯山道路系统(拉美6国联合)申遗成功、丝绸之路(以中国为主的3国)申遗成功、世界遗产过千、中国大运河(6个省市)申遗成功、《中国文物古迹保护准则》修订稿完成、新农村建设与留住“乡愁”、展示利用的进一步推进和“一带一路”概念的提出。之后,他以2000年为关键点,分析了中国文化遗产发展的历程。2000年之后的十几年,是中国文化遗产保护发展最快的时期。中国也成为世界第二大世界遗产大国,从该领域的初学者成为有巨大影响力的国家。2000年之前,大家关注的是文物保护——古建筑、古墓葬、古遗址等,而今天已经跨越到关注文化遗产的保护——除文物外,还包括文化景观、文化线路、遗产运河、非物质文化遗产等,并相应修订了《中国文物古迹保护准则》。2000年之前,我们的保护是死守型,今天则希望遗产成为一种有活力的系统,一种可持续的存在的资源和建设美好社会的积极力量。吕舟教授最后总结道,遗产的价值也随着时代演变,在历史、艺术、科学价值的基础上,扩展了文化价值和社会价值。对文化和社会价值的关注正是基于我们的实践。而中国的遗产保护工作,也是一个理论和实践的实验场,一片需要广大工作者展现聪明才智的热土。

接下来,中国文化遗产研究院的侯卫东总工程师,通过一个遗产保护的经典案例——“应县木塔保护的世纪之争”,展现了古建筑修复领域经常面临的进退两难的境地和挑战。应县木塔建造于1056年,是中国现存最高、体量最大、年代最早的同类型木结构古塔。经过近千年的风雨,木塔已发生局部倾斜等不稳定现象,尤其是二、三层存在着局部失稳危险和部分构件严重残损问题。在对木塔结构现状进行充分研究的基础上,侯总分析比较了木塔保护维修的3种方案,及其背后的理念之争。第一种方案是落架大修。它是把木结构按照榫卯体系整个拆开进行维修,是一种经常使用的维修方法。中国古建筑之所以能落架,在于其所有构件都是榫卯搭接,可以很合理地拆下来再安回去。但落架大修也有其问题,如原有结构体系拆开过程中会有许多不可预知的条件、构件本身如何定位、构件如何加固等。此外,落架大修对原结构会有干扰,上千年形成的形态特征和历史感会被消除掉。第二种方案是保持原物、原结构、原材料不变,使用新的支撑体系。具体说来,是用一个新的钢结构体系穿插进原有木结构中进行支撑,就像一个人衰老后支拐杖一样。这种方案很好地保持了木塔形态现状,但改变了原有木结构的传力特征,使其失去了原有结构特色。另外,这种方法操作难度太大,且新加结构在视觉上会改变对木塔的观感。第三种是折衷的方法,把木塔上部抬升、下部落架大修。该方案针对不同部分采用不同方式,但不同部分如何衔接却是问题。3种方案各不相同,各有利弊,背后的理念也不尽相同,经各种比较仍无法选择其中之一。最终,木塔维修选择第四种方案——即对最危险的部分进行现状抢险加固。实际上,这只算是临时的措施。而应县木塔究竟该如何维修,什么是最适合它的方式,什么是既和国际接轨又符合中国实际的方式,将留给今后继续探索。

随后,东南大学建筑学院的陈薇教授,以她生活多年的南京为例,来探讨“城市‘历史·记忆·生活’的多元性和复杂性”。陈薇教授指出,记忆是为了很好地生活,为了忘却的怀念也是为了更好地生活。而这便构成了第一种多元性和复杂性——保护与发展的交织。第二种多元与复杂则是历史与文化的积淀。对南京来说,其六朝文化在地下,民国文化在地上,只有大明文化在南京人心中。而记忆在不同的地层下层叠,是中国历史城市的特色。另一方面,南京老城历史文化资源和地下文物保护区则显示出了城市中不同区位的不同文化特色。这是第三种多元和复杂。历史文化积淀与地理环境特色共同构成了城市的多元特色和人文特点。第四种多元和复杂则是城市与人群的共生。对应这4种复杂性,陈教授提出了脉络结构要保持、地层分期要定位、多元特色要保持、区位生活要选择4种建议。在演讲最后,陈教授用她充满情感的方式总结了对于论坛主题的理解:城市发展宛如人生旅途,在此过程中,尊重历史、把握发展、善待记忆,非常重要。城市的厚度和宽度犹如人生阅历——时间是轴,经纬成体。在此时空里,对位很重要,正确的时间做正确的事,合适的地点保存特色的遗产。城市的区位特质和人群生活特色构成城市历史记忆的保持——稳定而多样;城市的发展属性和人流的变动特点形成城市独特生活和记忆的消解——不确定而复杂。最大比例和比重地保持“历史·记忆·生活”,方能传承历史城市的特色;非常冷静地选择城市区位生活、保存遗产类型及善用规划设计方式,才能处理好历史城市保护与发展的多元性和复杂性问题。

在现实的遗产保护案例中,选择和价值判断不可回避。而这也是让遗产保护和当下生活、城市建设结合起来的基础。北京建筑大学的汤羽扬教授,便以“价值·选择·传承”为题展开讨论。如今,从世界文化与自然遗产到工业遗产,从文化线路到文化景观,从历史文化名城到历史文化街区,遗产的类型不断增多。汤教授认为,在现实建设发展中对各类不同的遗产进行保护,便需要想清楚3个问题:价值是什么(哲学的思考),如何选择(需要什么),如何传承(如何留下)。从哲学层面看,价值思考反应了人对周围万物的目标取向,价值会随主体不同和需求层面的变化而变化,区域、民族、国家社会有其“主流价值观”。对遗产来说,其具有历史价值(时间属性)、艺术价值(情感属性)、科学价值(技术属性)、社会价值(公共属性)。那么在具体的工作中,选择何种手段保护何种价值便是关键问题。在汤羽扬教授看来,不同类型遗产所涵盖的保护对象不同,其保护手段的选择也有差异;对具体要素的选择一定是围绕其核心价值;未列入本类保护对象的其他部分并不代表不需要保护,而可以纳入其他保护系统;在街区及村镇层面,要关注物质对象,特别是空间及邻里关系和生活方式;对于文物保护单位,要关注围绕核心价值那部分可见及不可见的物质留存部分。对于如何传承,则需要有整体论的视角,注重要素与要素之间的关系、要素与环境的关系。梳理概念之后,汤教授以安徽黄田村古建筑群文物保护规划为例,详细介绍了在实际项目中,如何选择价值又如何保护传承。

人是城市生活的主体,所以保护历史城市,应该是面向人的可持续发展的城市保护。针对此议题,同济大学张松教授以“作为文化记忆的城市及其保护”为题进行演讲。张松教授的演讲分为5个部分。第一,集体记忆与历史城市。集体记忆不是一个既定的概念,而是一个社会建构的概念。人们通常正是在社会之中才获得了他们的记忆。也正是在社会中,他们才能进行回忆、识别和对记忆加以定位。城市是人们记忆的储存地,而记忆体现在建筑物上。

即便是废弃的建筑物,也会留下种种痕迹,揭示出以往各时期的种种记忆、梦和希望。而目前对历史城市大拆大建过度开发的做法,彻底破坏了城市的历史景观和场所精神,使其转瞬间变成了面目全非的“伤城”、失去灵魂的“裸城”。第二,公共历史与城市多样性。与传统史学相比,1970年代兴起的公共史学更加关注普通人的平常生活,注重发掘史学的现实性,力求直接服务于社会。而这恰恰体现了对城市多元性的追求。第三,历史保护的原真性与完整性。历史文化街区保护整治的基本原则,便是力求历史遗存的真实性、传统风貌的完整性和街区生活的延续性。同时对于历史建筑、历史文化街区、历史城市和历史性城市景观,还要关注它们原真性和完整性的差异。第四,如何智慧地管理“变化”。历史城市是活的遗产。管理变化,就是在发展经济所致的变化与保护需求对物质环境所做的限制之间寻求平衡。而问题的关键是允许变化的程度和规模以及与城市街区历史特征相关的控制方法。第五,基于社区记忆的城市保护。由人形成的社会关系是城市保护的核心。保护和延续城市历史风貌和文脉肌理,与改善和提升其中的居住生活环境不可分离。正是“社会的多样性,而不是建筑物和使用的多样性,赋予了城市的灵魂”。

第6位发言人的是西安建筑科技大学建筑学院院长刘克成教授。与众不同的是,刘克成教授的演讲不是给出答案,而是提出问题。他怀着批判质疑的态度,提出了3个关于遗产保护的问题,同大家一起进行开放性讨论。他先从自己的成长经历出发,讲述了从“家”到“国”到“城乡”到“世界”都变得碎片化的个人感受。进而他提出了第一个问题:在碎片化的前提下,我们的遗产到底是什么?我们的真实性、完整性建立的基础又是什么?第二个问题是在西安做任何一个项目,它和这个城市有什么关系?它属于城市文化的一部分吗?刘教授讲述了他加入遗产保护工作的过程,以及受西安“民间高人”和张锦秋院士的影响,逐渐对西安城市产生感情的经历。他认为,西安是一个有立场的城市,它能为一代代的建筑师提供可以连续不断探索的问题。对西安的建筑师来说,这是一件幸运的事。最后,他讨论了为什么要做遗产保护这个问题。在刘教授看来,人类的发展未必总是进步的,明天未必就比今天更好。因此,在向前快跑的过程中,要把你拥有的东西携带好、保护好,千万不要把它们随便丢掉。这就是他认为从事文化遗产保护的唯一理由。

随后,山西高平文博馆的原馆长常四龙先生,以“典藏高平·古建华章”为题介绍多年来他在文物保护第一线的工作经历。常先生先跟大家分享了他如何投身文博工作以及高平文博馆自1985年建立发展的过程。常先生大力推动文博馆的文物征集工作。自从担任馆长以后,他为高平征集了两万余件文物,其中国家一级、二级的珍品就有数十件。随后,他介绍了高平的总体文物状况和历史文化特色。目前,高平市有20处国宝单位。这对一个小小的县级市来说,是件了不起的事。常先生认为,高平历史文化底蕴深厚,概括说来有三大文化。第一大文化是炎帝文化。高平市炎帝创业、献身和殉葬之地,是全国保存炎帝文化最集中、最丰富的地方。第二大文化是长平之战文化。长平之战是战国后期改变政治格局的关键战役。此役之后,东方诸国就无法与西边的秦国抗衡了。它对秦统一六国、中华民族的统一具有重要意义。而长平之战的遗址是我国保存最好的古战场遗址。1995年还发现了一处尸骨坑,为历史研究提供了非常重要的资料。第三大文化是古建筑文化。高平的20处国宝单位中19处都是古建筑。例如,崇明寺大殿是早期宋代建筑,其唐代风格犹存,断梁的小材大用处理还是现存的孤例。在演讲的最后,常先生还分析了高平目前遗产保护中经费不足、保护与使用的矛盾等问题。

最后一位演讲者,是来自宁波城建投资控股有限公司的庄立峰董事长。他以“历史文化街区保护开发问题的探讨”为题,给大家带来了城市建设投资方眼中的遗产保护。庄先生以他在宁波城市历史保护街区开发项目中遇到的4种困惑为线索展开了他的演讲。庄先生遇到的第一种困惑是,历史街区究竟是要保护还是开发与保护并重?如果说保护,就是别动。原住民没有能力去保护,其他所有人都没责任。最后,就是我们冠以保护之名,等着它消亡,等着遗产变成零。所以,必须有人去做这件事。逻辑上说,应该政府来做。但政府没钱,就让国企来做。我们现在承担了这件事,但会有很多声音,说过度利用了,把原有东西毁了。第二种困惑是政策法规层面的。现在很多危房是城投公司去修。但公司没有产权,实际上是违法在做这件事。还有修好后的房子也达不到现行的规范等等。这些都是问题。第三个也是最大的问题,是资金平衡的问题。宁波现行的征迁政策,是市场价的1.5~2倍。所以没法资金平衡。这块地砸那儿了,下一块地根本没人做,接下来所有工作也就搁浅了。第四种困惑是建设配套的问题。这个工作很重要,但牵涉很多部门。谁都可以管,但谁说了又都不算。最后只能一家家去跑,非常困难。

在对话与提问环节中,“conservation”和“preservation”的区别、历史遗产中的最大阻力、保护性拆除等问题成为了大家讨论的焦点。嘉宾们也积极地给出了自己的答案:文化遗产领域,中文都是保护一词,但在欧洲和英国多用“conservation”一词,而美国多用“preservation”;绝大多数人都是想保存遗产的,但遗产问题非常复杂,参与其中各类人都在争取自己的最大利益,保护中就有了阻力,而这就需要大家的共同努力和相互协调;在一些特殊情况下——没法原地保存或影响整体发展等,会有保护性拆除的做法。但这需要异地重新建起来,不然就是拆除而没有保护了,因此是一种需要非常谨慎采用的方法。

遗产的内涵,已从文物、旧城等物质化遗存向文化、社会、记忆、生活等非物质化方面扩展。遗产保护不再完全是建设开发的对立面,而日益成为构成未来生活的积极因素。回归建筑师职业的本源,就是解决人类生存衣食住行中“住”方面的问题。在解决问题时,无论是新建,还是在旧环境中改造,都是建筑师的职责,也都需要创造性的智慧。

From Historical Heritage to Life Memory: Report on the Eighth Proceeding of theThinking Architecture Tsinghua Forum

FAN Lu

论坛嘉宾,左起:吕舟,侯卫东,陈薇,汤羽扬,张松,刘克成,常四龙,庄立峰

清华大学建筑学院

2014-10-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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