鄢子和,上世纪60年代出生,有笔名庙亭、老庙等。就读湖州师院时,系沈泽宜老师学生、诗人方向同桌、小说家但及同学和室友。80年代在武义二中创办过“旮旯”诗社和“巽水”文学社,90年代出版诗集《庙亭诗选》和散文集《边缘文人》,21世纪初做过报纸编辑记者,现为浙江武义某文化旅游周刊主编。
知青井
那口冬暖夏凉的水井
就站在我老家门前水塘边
慧心慧眼注视着一排长长知青屋
和20来个20来岁知青的生活起居
生产队年代解决半个村的饮用水
知青们参加盛夏双抢乏了累了
懒得走向村边大溪小溪
就在水井边行起方便
洗衣洗菜甚至打水沐浴
这口生产队挖的井就成了“知青井”
只穿裤衩的男知青弯腰打上一桶水
咬牙从头顶浇向全身
然后跳脚急喘呼叫
胸肌痛快收缩胯下激灵起伏
那个消魂仿佛从井里捞上了宝贝
而女知青一般着上衣长裤井浴
左肩浇下半桶右肩浇下半桶
便冲走田里带回的汗腥污泥
露出比井圈还圆润诱人的肚脐
相比小芳的羞羞答答
小英的井浴只穿胸罩和短裤
那个性感起伏炸晕我的童年
男女知青点亮了这水井的激情和风景
最刺激的是那个丰满大方的小英
蹲下身子叫我把水烧向她乌溜溜头颅
那一头黑发瀑布滑向她饱满胸脯
还滑进了肚脐下面的裤管缝隙
更过分的是她还叫我
拿起香皂擦向她的背脊和发顶
说真的 那个傍晚
10来岁的我又惊恐又幸福
几乎在心底埋下了一生的财富
水井是大地的肚脐
肚脐是起源高山雪域的坎儿井
我只要想起小英小芳的井浴
就会想到手持圣瓶的滴水观音
她们的比那乌溜溜井圈还圆润动人
我知道只有潜入那口“知青井”
才能找到神秘又消魂的真实
达坂盐碱湖
无边无际的戈壁
是男人光溜溜的背脊
其实是呼啦啦的野马群
否则达坂怎么叫世界风城
那些汗粒都躺进白花花的盐碱湖
盐碱湖边还有白花花的羊群
最咸和最甜胶合一起
达坂姑娘比西瓜更加知名
戈壁不生树草
姑娘腰板生长又黑又长辫子
戈壁干旱缺水
达坂姑娘眼睛蓄养天山天池
达坂姑娘特别喜欢到盐碱湖沐浴
洗过之后就不会生病
生病的只有像王洛宾一样忧伤的男人
为什么火焰山边吐鲁番葡萄最甜
为什么达坂城姑娘全新疆最出名
爱情蜜就分泌在盐碱湖里
鸣沙山的骆驼
驼峰耷拉好像走不动的骆驼
刚在敦煌鸣沙山骑过
怎么又会来到我的住地
中国温泉之城武义壶山下街了呢
沙漠之舟被人牵着按着
跪在一个一个生硬店门乞讨
主人卑微的口袋塞入一个一个红包
人类抓住东西就要为自己谋利
剥夺他人尊严不管人家愿意不愿意
骆驼坚硬如戈壁的双峰
本该在茫茫沙漠开辟漫漫征程
陪伴它们的是骆驼棘和芨芨草
再疲惫的蹄子也像胡杨木一样矗立
生命离开了它特有的生态磁场
还有什么特立独行的风采和神韵
茫茫人海总有一拨人像骆驼
硬让他们做不愿意无意义的事情
除了生不如死还有什么
鸣沙山的骆驼为游客无休止代步
过着行尸走肉地狱般的生活
月牙泉怎么会干涸呢
那是所有生命冤屈的哭
黄包车夫
这个县城的黄包车夫大多熟识我
我却没有耐心把他们一一辨认
但这个车夫有客就脚踩呼呼生风
有闲就打开座垫拿出一本
叫做《炎黄春秋》的书在读
却深深吸引了我
做车夫路径目标都已被人指定
他要看好的是路上的心情和风景
内心的道路只有自己领略自己前行
我问车夫为什么喜欢看这本杂志
他说这本书大事小事写得比较真实
我听了只有羞愧无言
其实我也是一名黄包车夫
给人抬轿拉车写些饭票文字
很多报道找不到半点真实自己
想写点杂文述评和性情诗歌
又如铁匠反复锻打修剪刀口的锋利
自己的目标道路模湖不清
夏日旅途
思想的鸟儿空中盘旋
欲望的肉体却说——
我在这儿 我在这儿
漂泊的心灵洒下一地汗水
禾苗庄稼打着艰难的饱嗝
赶路 扛包 生活的劳动者
连接着一条又一条道路
网状的水域盛满大地的果汁
那便是我们的清凉家园
地球的心跳牵动全身血液
天空突然出现闪电
前方不远已升腾傍晚的炊烟
火线仿佛在触电的大脑爆炸endprint
大地便弯腰拾捡一个又一个响声
暴雨打落身上咸腥的汗滴
雨中货车客车运行得有些吃力
感觉最痛快的是经久暴晒的垃圾
我凝望着一面面墙体和玻璃
泼墨挥毫中寻找自己湿透的影子
蓦见某棵树梢挑起一枝绿意
蜥蜴的夏天
蜥蜴是位先锋诗人
沙漠和戈壁是他永远的家园
盛夏最不容易的
是找一片遮阴的绿地和潜伏的水源
于是蜥蜴开始寻找女朋友
女蜥蜴也有和他相同的感觉
于是他们就做了亲密伴侣
有了爱情就不怕炎热
他们互相成了对方的绿地和水源
太烫了 只有跳上爱人的肚皮
尽管折腾来折藤去
女友的肚皮是个沙器
汗水淋淋就当是人工降雨
光洁苍茫的沙漠
光洁苍茫的戈壁
光洁苍茫的肚皮
女友的漏斗能盛放我的爱情吗
先锋诗人蜥蜴从女友身上滑了下来
就成了研究沙漠和沙器的哲学家
停 止
停止是一种累
是高潮之后的失落
停止是陷入空洞的审美
从绿洲滑向了沙漠
停止是一种痛
没有缘由血流了一地
停止是情感触摸的收回
是用无形的利器放倒自己
停止是苍茫的叹息
停止是尖锐的放弃
停止爱停止恨
失语中停止触摸你的肚皮
停止是在麻木的坚定中
走进下一个轮回
寻找那被蒸发的感觉和肉体
那头老黄牛
我放牧多年的老黄牛
其实一直跟随着我
它年老体弱非常耐活
慢慢反刍细细反哺
一双大眼睛积蓄许多生活故事
让我在童年就看到世界
小伙伴骑牛出行喜欢比快比勇
我的老黄牛年迈迟缓
只有放弃逞强争先
一入三角滩就各自方便
我们抓鱼烧鱼煨豆烤玉米
黑不溜鳅跳入溪中沐浴
牛们吃光生产队的草还是吃不饱
就蹿入邻近村庄庄稼地觅食
结果伙伴们的牛全部逃脱
只有我的老黄牛被当场抓获
放鞭炮认错罚电影道歉
我要强的父亲认为丢光他的脸面
尽管老奶奶颤巍巍站出拼命
父亲还是把我毒打一顿
我想举鞭老黄牛用无辜泪眼看我
我只有扣抚牛眼牛脖一起痛哭
它老牛拉破车一直活到分田到户
我考上外地读书老黄牛还在身后送我
父亲死于肺气肿和肝硬化
几十年的血吸虫病早掏空他身子
为我不高兴回城关中学插班复读
他用斧头狠砸我挑回的书箱
老爸是资深泥瓦匠烧窑师
我是他最看重的作品
老爸长着老黄牛的身体和性情
老爸就是老黄牛
他为我大学几年的供养绞尽脑汁
寒门弟子的辛酸他一肩挑起
他躺在大通寺墓地还紧攥着牛绳
我的不孝是他最大的心病
下埠口的水碓房
流水总想推远两岸青山
山蹲下马步护送水流方向
武义江绕过杨树窝拐向捞车潭
便有我下埠口外婆家的水碓房
从晚清 民国直至解放
只要石臼里稻米年糕麻糍快乐呻吟
水轮子便转动整座水碓房
咣当咣当咣当咣当……喧响
这是我外公外婆共同转动的水碓
你看搏击河流波涛的水轮子
一下被水按倒一下又在水面长出头颅
像只不死鸟 更像男人不服输的摔跤
所有努力都为棒锤对准石臼谷物
最轻松活计是锤击炒熟的芝麻黄豆
可就是为芝麻黄豆一样的矛盾磨擦
我的外公外婆在民国就离了婚
没有谷物的石臼就没有爱情
水轮子碾压棒锤锤击干裂生痛
年长几岁的外婆从小做童养媳
姐姐抱大未来叫老公的弟弟
邻里伙伴的讥笑让外公从小想叛逆
谁叫他们父亲一起躺在对岸三友墓里
桃园结义 从小订下子女婚姻
还给子女买了座捞车潭边的水碓房
水碓收归集体 外公外婆各奔东西
外婆独自带大儿女守寡半个多世纪
外公风流一阵最后凄凉单居
最后几年经常讨饭到外婆家门
一口青瓷碗盛满白糖煮鸡蛋粥
外公猛喝一口外婆又添上一勺
两行热泪砸向粥碗波涛汹涌成武义江
不死鸟转动水轮水碓房又咣当咣当……
流水总想推运两岸青山
山蹲下马步护送水流方向
水碓房去世比外公外婆还早
最后的石臼变成外婆捧出的粥碗
碗片永远留在了卵石垒砌的河床
三友墓把三个女人赶到下埠口墓葬
两岸最后的松树林如滔滔江水
传唱着传奇故事的甜蜜与忧伤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