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石的诗

2014-02-20 13:13炎石
江南诗 2014年1期

炎石

咏 怀

月光像银蛇盘在一处。

友人从千里之外寄来月饼;

我最喜爱的,

也莫过于今晨的一阵清风。

我的皮肤散发出橘子金黄的香气。

我感觉我的成熟

成熟是一种轻飘飘的感觉

仿佛重力消失在风中,鱼向浅水游去。

咏 怀

——寄山阳周知

运动场上的草还是绿的,银杏就已经开始黄了

秋雨是又冷又瘦。仿佛从唐代

从杜甫的诗里飘来的一样。我的小窗户

又开始歌唱了。你听——

还是乡音不改,跟我讲酒的坏处多于好处

却不知今宵床铺的宽阔,却不知

从襄阳到洛阳,从孝陵卫到塔元村,一切都像落叶

那样短暂

咏 怀

就在昨夜,父亲将存了四十年的勇气传给我

他躺在床上,刚挂完点滴

像吸收一阵秋雨,身体里的衰草有一些复苏的景象

静脉上的针孔还没有消失

他看见壮年正向他挥手告别,他的伤心

或许只有方向盘看得见

在乡村小道,在高速公路,甚至在某截干涸的河道边

泪水浇透每一个日子

他在一阵稀薄的温暖中睡去

在塔元村寒冷的秋夜,在南京淅淅沥沥的中国

咏 怀

我要去喝酒啦,一个人又何妨

明月里多少老朋友,秋风中多少旧相识

蚱蜢船何其的小,如何载得我海量

铁床铺何其宽,从东边

滚到西边要一年。我梦见美女、小偷和诗人

美女和我做爱,小偷偷走我的钱

诗人跟我一起哭。哭我不是南京人,

不是陕西人,哭我是无名山中来的月球仔

咏 怀

在喧嚣的间歇里,传来一阵好听的鸟鸣

薄雾悄悄,建造着理想主义者的山谷

我梦见母亲与妹妹做好一桌美食

我却跑到山上喝露,吃桑树的绿叶和白根

对着虚空长啸又长泣;似乎此时

只是一个小小的回声,分割的窗外是纨绔的合唱团

那只鸟的舞台或许只是山谷吧

这样短暂而梦幻的山谷,没到十点就散去了

咏 怀

——悼维庸

昨夜有诗人归去。睡梦里,天高地迥

落木萧萧,一样的秋日与离愁

醒来却往实验楼里,看看惨白的墙壁如何憔悴

看看精密的仪器如何失灵

看看吧。衰草犹绿,而香樟红落

今日定有什么向我而来,空往又空反

素昧平生的人啊

也要饮了此杯。此杯中有蛤蟆观星吃月

此杯中有浅浅的不尽深情。都让秋风吹去吧

所有的窗户当为你而响

咏 怀

雾蒙蒙的午后,他数桌上散落的绿色头发

一角的硬币、银行卡、可乐盖,有一个写着再来一瓶

他心有不甘。而失败就像是灰尘

它们聚集在键盘的缝隙里、灯管上、潦草的纸屑中

这一辈子,我都要去打扫这些灰尘

把桌子擦亮,将车子洗净,鞭棉被于青天白日下

灰尘腾起来像一位暴君的野心,又重新

占领了我的妻子、水杯、墙上的复制画、水里的鱼

咏 怀

钟山暗了,西湖也暗了吧。前天早上

我和小袁在夕影亭小睡。像秋风吹落两枚叶子

醒来,新建的雷峰塔亮起了灯

浪一迭一迭跑过来,年轻的胸怀像一张白帆

我们紧紧搂住身体,兴奋的看一只灰鸟在逆风中

这样的场景真让人难忘。而何处是旧地呢?

苏小小墓前,我们睡过一会儿

来往的车声都是不懂这个女人的吧

她喝过一口西湖淡啤,并没有托梦感激我

咏 怀

一束火红的玫瑰贴着海面向我生长过来

我的胸怀同浪涛一样,时大时小

我的脸也是玫瑰的颜色。我知道礁石的心

还是干燥的,在通往火车站的BRT上

拥挤是我们另一个不美的情人,而虚构

出来的月色是美酒。在小公园,我们吸烟

在肯德基,我们聊一点政治;那些食客

同蚊子一样让我烦心。而这并不是一段

愉快的谈话,我望着并不存在的窗外

把完整的绿色橘子一船一船地撕开,椰树

在风中沉醉,同任何一个离去的人一样

你的康师傅和牛奶,都是社会的最好礼物

春物与愁客

——赠飞廉

明月遮住窗户,想想这个时候

奋进路上应该有樱花飘落吧

疏影颦颦,像逢见一个故人

平湖潋滟,水杉也沉下素日的清癯

和儒雅。这辈子——

它只当锦鲤的食物。而衰亡

就好像寄一封长信,由风来邮递

从此,我要爱的只是荒草

暮春遣怀

——赠边围

清风徐来,晚樱如雪

喜爱低飞的燕子,巢进去年

肥胖代替了轻盈

做个春梦,生活便被生活打败了

不堪一击的正是美

正是西施在生病,令我烦恼

正是绿色代表着多数endprint

令我烦恼,摇摇欲坠的,不是其它

感 怀

玩牌者的欢乐,是我不懂的。

他们的内心,都育有一头镶满金币的豹子。

而靠雨声与自渎,度过漫漫长夜。

靠苦吟,三年得两句,劣果消耗我的年轻。

我的知音,是一团白色烟雾,

是红灯下体内翻腾的酒精,是绿色的石头。

我从未拿过一副好牌。口袋里的

几枚发汗的硬币,仅是一扇扇银色的窗户。

春去了

春去了。不再见燕子衔泥飞上屋檐

春去了。窗台上柳哨干枯

春去了。生字本的绿框里还不曾填写一字

春去了。小小的山洪像极了滚滚红尘

春去了。我还没有一本儿启蒙读物来打发永昼

无 题

那金黄的扇形的往昔,经一日搔头

苦思,都整齐地、妥帖地安排进这世界了

现在,到安排自己的时候

身前身后身左身右,已没有秋风的游戏

某日与唐和才游兴庆宫公园

若惧柳为蛇,呵,多可怕的重游

你我坐在湖边,像两只熟透的桃子

又六月,多少六月旧相识一般擦肩而过

还记得春模样吧。你说来看我

几只白鸟显现又隐匿。游人们

也为你我沉默。湖上的波浪可真多

朋友!趁草径未现蛇蜕,多走走吧

绕湖一围,让热风也尝尝冬日的冷酒

过三迎桥

而过三迎桥,「甚矣秋衰矣!」

当冷战胜过冷笑

昔日隔水的翠柳,就只余下一副好身骨。

还低吟个什么!

那王维过香积寺的时候

日色正冷着青松。现今,这青松又冷我

何时了?小径躺满已故的爱人

一根白发足以训斥我二十二年

在流徽榭

——赠舒思

灰鸭又开始它们的爱情了。

衰草未绿。若绿,便绿往远方。

这江南风物,终于伤害我成为一个诗人。

凭栏,才看了一会儿的湖中碎影,

便忆起,在汉代,有人涉江去采芙蓉;

又或是更为遥远的——

有人乘着一束芦苇,就可以抵达宋国。

在流徽榭,这样的芦苇很多。

再游兴庆宫公园

同西风一般散漫,抚柳,吹澜

已甘心做一名游人,或闷坐,或望远

又或者苦吟。穿过落叶小径,

看练功人,绕一棵松树,消耗一个下午

正是松针,治疗着一些人身上的幽疾

只是暗香再也激不起往昔的性欲

一日将倾,灰鸭还在湖中饮食

我的影子同明月,一直没有出现

故人入我梦中

故人入我梦中,带来北方消息

而我仍心怀羞怯,只看柳树的侧脸

她说过去已变成铅字

并送我一迭亲手做的柔软的粉纸

彷佛昨夜抚摸过的肌肤

又说,春风已规矩,常在水上练习小楷

只抱怨,每每临别总是下雨

为此,古人早早预备下一双燕子

岁末怀乡

渊明有饮酒诗,庾信有伤心赋,我——

有什么呢?守着和平园,过完下半生?

众鸟高飞尽了,也再无一只白蝴蝶来

托梦的蟋蟀倒是一夜夜苦吟个没有尽头

眼见杉削成笔。岁月,真让人失望啊!

空着肚子,在松柏的浓荫里,闷坐成一块石头

却到底还是镇不住秋天!岁末的游子

多像一枚飘落的柳叶,旋转着,旋转着……

述 梦

仿佛山居图中,曲水是腰带,古柏是大伞;

我们蓄长发,穿着宽松的衣服。

只因年代久远的缘故,红润的脸发黄、变暗,

皴裂成奥秘的文字,至今也无人能识。

背着手,踏上一个小丘。我们远望,

谈及小舟与大宇,说大鹏不过是一只蝙蝠。

一思想,我们便坐在黯淡的大星上;

说家中的鸡、鸭无人照料,土地要荒芜;

说自酿的美酒,无人再饮。我们醒来——

一日将昏,恍惚中,牛羊进入身体。

不为突然的事作诗

不为突然的事作诗

却为突然的人,突然的坏天气

譬如这个下午,下起雨来

我没有带伞,但我似乎并不担心

我还没有下班

要是下班,它还在下,我就会忧愁

离我近的是雨

离我远的是雅安,是柏林的好天气

突然的雨,却并没有突然感受。

只是短信里说:

下雨了,你带伞了没有。

突然的伞,也没有为我撑开。

还是校校稿子,翻翻微博,再看那风月大地里的诗

如果五点半雨还没有停

我就会待到六点。

看到那么多为突然而作的诗。

我随手写下一条:不为突然的事作诗。

而你看后说,这也是突然的事呀。

我打开窗户,雨已经停了。

突然的雨被突然打断。樟树突然新了。

晚归的路上

背着大包。扛着卷起的竹席。我在想

一位诗人该如何完成他的秋天。

凉风吹动梧桐的叶子。也吹起endprint

那个走在我前面穿着粉色长裙的女生。

吹起灰尘,也吹落灰尘,但就是

不与我发生一点关系。我,依然冒汗。

我背着围城、尤利西斯、辛弃疾和瓦尔登湖

我背着荒原和万种闲愁。

我扛着卷起的竹席,

就像身怀绝技无法施展。

秋夜里

——给舒思

秋夜里,我念诗给你听,念李白的《长干行》

念庞德《The River-Merchant's Wife: A Letter》

窗外的蛐蛐和青蛙都忙于纠正我的发音

只有你静静地躺在怀里

当我念到“The leaves fall early this autumn, in wind.”

也没有轻轻地从东方移到西方

送张晚禾去北京

夜色美如八宝楼台。没有人

敢于击碎,没有人可以击碎

我为悲伤准备了一生

随时可以奉献一部悲剧

你身躯瘦弱如一团荆棘

在熊熊的火里,没有一只蝙蝠

可以缩小孤独的界限

我所说出的必须是简单

就像我爱、我厌世的情怀

就像我有一死而非我必有一死

没有多余的一片落叶

可以浪费。再见,我的朋友

你像荆轲一样与我别离在中山东路

你什么时候再来北京?

我想我再也不会去了。

为什么。我感到异常的恐惧。

我知道37路总有一天会无故爆炸。

我曾爱慕的低飞的燕子

也会生出皱纹。再也没有力气

将迎面的风刃展开为一个拥抱

友谊河

风从脖子灌进来,我曾以为的死水

正在我眼前缓缓流动

那些漂浮的柳叶就像一次

秘密的散步。高压塔影微漾,

凝固的力冰糖般溶解

水正接住那些下沉的建筑

光秃秃的树,也重新在水中

穿上了新的肌肉。一枚闪亮的扣子

看上去并没有扣住什么

光,也温暖的开始慢下来

一个听广播的老人,现在只能

听出那些沙沙的杂音了

雾霾诗

冬至马上就要过去。冬天还远远没有

芳婆又开了一家新店,在雾中温柔的人民

排队买早餐。她喝的豆浆和麻团,他吃的油条

还没有来得及擦嘴

就去追赶33路公交车。

公交车挤满凝固的人,随着启动和刹车微微摇摆

游戏的女青年,微信的中年男子,他们都坐着

他给每一个地址发一条同样的消息

可能是个笑话吧!肥胖的拇指燕子一样

在屏幕上划来划去。人不断地涌进来

像秋后装入蛇皮袋的粮食,不断地抖动、扎紧……

直到你的拳头就是我的拳头

直到那个最优的解。解冻的人民鱼贯而出

雾还是那么浓,连梧桐的飘落

都像是用力在推开一扇窗。报纸上依旧

堆满了讨论天气的人。每一颗微粒都在忙碌

圆明园

柳枝将远景遮挡。那微胖的女高音

转世的黄鹂。血浓的梁栋

触目伤心的绿。残陨的白石你坐一坐

没有道路像格律一样方便行走

几十艘鸭型游船停泊在渡口,20元/人次

没有忧愁像语言一样容易说出

你只是个游客,行走在风景的迷宫

也没有一扇窗可以让你回到读者的位置上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