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凝
被一分为二的爱
直到10岁之前,我都以为爸和叔只疼我一个人。可岗子出生那晚,看到手舞足蹈的爸和喝到酣醉的叔,我意识到,这个刚出生的小孩儿,将成为与我争宠的有力对手。
岗子姓林名岗,是叔的儿子,我唯一的堂弟。
爸郑重其事地对我说:“慧子,岗子是你的小弟。你当大姐,要疼他,听见没有?”我点点头,心里却想,他姓林我姓李,怎么会是我的小弟?
自从有了岗子,叔到我家的次数明显减少。岗子到我家小住时,爸给他当马骑,用胡子扎他的小脸,所有本来属于我的疼爱都被一分为二。
我对此耿耿于怀,可岗子却对我有着始终如一的依赖和喜爱,把零食主动分我一份,把玩具毫无保留地给我玩,在同龄的孩子面前显摆他引以为傲的大姐。
那个夏天,我在院子里写作业,淘气的岗子趁大人不注意爬上平房,淘气地向下撒尿,溅了我满身满脸。我气极了,要教训岗子。
所有人都偏袒岗子,说:“你是大姐,岗子是小弟,大姐要让着小弟。”
我吼岗子:“别再说你是我弟,你姓林我姓李,你不是我弟!”
岗子突然哭了,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扑向我:“姐,我错了,我是姐的小弟!我欺负姐了,我是男孩儿应该保护姐,姐你打我吧,我是姐的弟!”
本来剑拔弩张的我,突然不知所措。
我们有一样的疼痛
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带走了爸。爸离开的时候,用微弱的声音告诉我,叔与爸是同胞兄弟,因为爷爷去世太早,一场恶疾又带走了爸的3个弟兄,叔也危在旦夕。无奈之下,奶奶只好带着年幼的叔改嫁林家,所以叔姓林。
说完这些,爸昏了过去,再也没有醒来。我哭得不能自已,可岗子却一滴泪都没落,像个木头人一样跟在我身后。我觉得寒心,亏了爸那么疼他,可他对爸的离去竟毫无感觉。
直到在街上遇到他与别人滚在一起,被打得流了鼻血。我把岗子拉出来,那群孩子争相告状,他们说只是随便聊了几句,岗子便打了人。岗子像头倔强的驴子,扭着头,一言不发。
无人的拐角,岗子呜咽着告诉我,一个孩子问岗子:“你姐衣袖上为啥一直有块儿黑布?”岗子回答:“我姐戴着黑套袖。”有个孩子起哄:“骗人,你们家死人了!”岗子当即挥起了拳头。
岗子抱住我,号啕大哭:“伯伯最疼我,我不要他死,我不要他们胡说……”
我这才知道,岗子心里和我一样疼痛。一刹那我突然懂得,无论岗子姓林姓李,都是我一生无法割舍的亲人。
你负责高考,我负责家事
日子一天天过去。
叔的腿疼严重了,却一直不能确诊,此时岗子正冲刺高考。我与婶子心照不宣,谁也没有告诉岗子真实的情况。叔被病痛折磨得极度瘦弱,医生说这样发展下去,情况极不乐观。我不敢告诉岗子,只是嘱咐他,家事我与婶子管,希望他用心考个好大学。
岗子高考结束的当晚,我把叔真实的情况告诉了他,并说好一起带叔去北京。岗子握住我的手,神色凝重,眼神却很坚毅。
费尽周折,北京天坛医院的医生告诉我们,叔并无大碍,我与岗子喜极而泣。这个已经高过我的清瘦少年,把头埋在我的肩上,紧紧抱住了我。那一瞬间,我强烈地感受到这份无法替代的骨血亲情。
“不许欺负我姐”
之后,岗子上了大学,一年后我也结了婚。
依我们当地的风俗,岗子作为我的弟弟,要代表我爸把我交到新郎的手里。岗子在新郎牵住我手的一刻,满眼含泪地对他说:“哥,我姐今后就拜托你了!”长时间的掌声之后,岗子突然很孩子气地喊道:“哥,如果你欺负我姐,我会跟你拼命的!”所有宾客都笑了,只有我与岗子哭了。
后来,岗子考研,我们在各自的轨迹上平稳向前。
我们的联系并不频繁,但会适时提醒对方注意安全,保重身体。我们聊小的时候,也会聊起我们的爷爷和奶奶。岗子的QQ为我设成隐身对其可见,我也是。
节假日,岗子会给我带婶子做的家乡特产,我也会时不时给他买双鞋子,或者一件羽绒服、一条围巾。
每年清明节或者中元节,岗子都争取回家一次,他说他是叔的儿子,也同样是爸的儿子。再后来,岗子去了更远的大洋彼岸,便在网上给爸建了灵堂。
这些源自骨血的爱与伤,成为我与岗子共同的温暖,共同的疼。岗子说他一看到我就想起我们共同的亲人,而我又何尝不是?他对于我,或者我对于他,都是各自想念亲人的唯一载体。
(摘自《分忧》2013年12期)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