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朱祖希
“天下第一泉”,您好吗?
文 朱祖希
永定河流域是一个相对完整的生态系统。它有它自身的运行规律。而人们一旦改变了它的运行规律,随之而来的便是对人们进行惩罚性的报复,并造成灾难性的后果。“天下第一泉”——玉泉和北京西山众多泉流的干涸,又一次证明了这一点。
北京西部的太行山脉,被称为“神京右臂”。它自西南逶迤而来,至南口与燕山山脉相会,形成一个呈弧形的山弯,状若围屏,即“北京湾”。
“西山”乃京西诸山的总名。由于其间林麓苍黝,溪涧镂错,物产甚饶,古称“神皋地”。其水皆藻绿异常,风日荡漾,水叶递映,倚阑流览,令人流连忘返,颇有让人欣然欲赋吟唱之兴。因之,自古以来为帝王家所眷顾,建离宫,修别苑;僧侣们也纷至沓来。待到明清两代,西山早已是风景佳丽,兰若相望,寺庙星罗,钟鼓之声相闻的名胜之地。而以泉胜者又莫如玉泉。其所以称“玉泉”乃因其泉水清沏,晶莹如玉,山亦以泉名,即“玉泉山”者。金章宗明昌年间在玉泉山麓建行宫,修芙蓉殿,并将“玉泉”列入“燕京八景”号称“玉泉垂虹”。史书称:玉泉山西南麓有石洞,泉从中涌出,自上而下,宛若流虹。其东麓还有“裂帛泉”——“泉迸湖底,声如裂帛”因名之。又有泉自“玉龙洞中出,内石暗渠伏流入西湖(今昆明湖)”。明人邹缉在《北京八景图》中亦说:玉泉山“有石洞三,一在山之西南,其下有泉,深浅莫测。一在山之阳,泉自山而出,鸣若杂佩,色如素练,泓百顷。鉴形万象,莫可拟极。一在山之根,有泉涌出,其味甘冽,门刻玉泉二字”。清在玉泉山建静明园,乾隆帝弘历还根据玉泉山水质之优,将其命名为“天下第一泉”,并将“玉泉垂虹”改为“玉泉趵突”。他在《天下第一泉记》中这样说:玉泉山“西山泉皆流,至玉泉山势中豁,泉喷跃而出,雪涌涛翻,济南趵突不是过也。向之题八景者目以垂虹,失其实矣。爰正其名,且表天下第一泉”。据史籍记载,在乾隆年间,玉泉山有名的泉流多达30余处。其中著名的有8处:玉泉、涵漪斋泉、迸珠泉、裂帛泉、试墨泉、宝珠泉、涌玉泉、静影涵虚泉等。又据1928年、1934年有关考察资料记载,其冬季的总出水量为2.01立方米每秒。其中以玉泉山出水量最大,达1.41立方米每秒。1949年其总出水量有所下降,为1.54立方米每秒,1951年又降为1.0立方米每秒。
北京西山以玉泉为代表的,为数众多的泉流,是西山风景区和寺庙的“灵魂”,也是金元明清时代北京城的生命之源。即或是在新中国成立之后的数十年中,“玉泉”也是北京城须臾不可或缺的水源地,在宫苑用水和城市园林水系中居有非常重要的地位。
但是,在上个世纪70年代,北京西山原有的众多泉流逐渐销声匿迹,就连号称为“天下第一泉”的玉泉,也在1975年断流了……
自然界是一个异常复杂又异常庞大的生态系统。要追索“玉泉”断流的原因,还不得不从北京西山的地质构造说起。因为,地下水(包括泉水)是大自然的降水(包括雨、雪等)渗入地下,在岩层中逐渐积聚,并在流动过程中遇到不透水层的阻隔,被迫上升并出露地表而成“泉”的。而北京西山的诸多“泉”,除了承接大气降水而外,还主要受永定河河水的补给。
我们知道,北京地区山脉和地貌形态的格局主要是7000万年前所发生的造山运动(地质史上称为“燕山运动”)形成的。“燕山运动”的巨大自然力,使过去沉积在京西山地范围内的各种岩层,在抬升过程中产生了许多规模不等的断层和褶皱,而且主要是呈东北—西南方向延伸的。北京的山脉走向和地貌形态,就是由他们控制的。
北京西山山地的山峰,主要是顺着褶皱系统排列的,并形成了一系列呈东北—西南方向的联脉:有的是沿着褶皱的背斜轴延伸的,有的则是沿着向斜轴延伸的。后者在地貌形态上被称为“倒置现象”。譬如,横跨在官厅和沿河城之间,作东北—西南方向延伸的一系列山峰,是大致顺着一条背斜轴延伸的;而京西的香山向南跨越永定河与九龙山的联脉,则是顺着一条向斜轴(“九龙山向斜轴”)延伸的。这条山脉以西的一些山峰,如妙峰山、清水尖、髫髻山、庙安岭以至百花山组成的山脉,则又是沿着庙安岭向斜轴延伸的。再往西横跨在沿河城和官厅之间,并作东北—西南方向延伸的一系列山峰,都是沿着一条背斜轴延伸的。
所谓“背斜”和“向斜”,是当地层发生褶皱时,产生的“凸面”和“凹面”,而且各有自己的“轴”。前面所说的一系列山峰却都处于“向斜轴”上,这就是地质地貌上的倒置现象。
源自山西、蒙古高原的永定河切穿北京西山,形成了长达108千米的深切曲流,即“官厅山峡”,在三家店附近出山。考察发现,上述的两个向斜都构成了一个上端出露于永定河河谷,形成接纳永定河河水补给、渗透埋藏于地下逾千米的含水层,尔后穿越西山,在向斜的东南侧出露地表,形成泉流。如香山—九龙山向斜。凡是奥陶系灰岩出露地表的地方均有泉流涌出:自北向南依次有冷泉、黑龙潭泉、温泉、白家疃簸箕水、玉泉等。“玉泉”是其中最大的一个溢出点。正是以“玉泉”为代表的众多流泉为北京西山的宫苑建设、寺庙修筑,提供了良好的水源保证。“玉泉”还是专供帝王用水的水源地,并开辟“金水河”,甚至禁止在金水河内饮牲畜,“濯手有禁”。
新中国成立之后,鉴于永定河在历史上经常泛滥成灾,水患频仍,国务院决定筹集资金修筑官厅水库。建成后的官厅水库设计库容22亿方,既改变了永定河桀骜不驯的“脾性”,清除了中下游的水患灾害,更能为京津两地提供了城市用水水源。
据有关部门1951—1959年的统计数据估算,香山—九龙山向斜,永定河的渗漏量(补给量)就达10.06立方米每秒。但是,自1955年官厅水库建成以来,永定河中下游的水流日渐减少,甚至断流,自然也无法再从向斜构造中补给西山的诸多泉流,“天下第一泉”也因此而干涸了。
不仅如此,海淀镇迤西巴沟低地万泉庄由清乾隆帝命名的28眼名泉,也都销声匿迹了。因为,这里曾是永定河在数千年前流淌过的故道。历史上这里被称为“丹棱”,甚至出现“海淀”这样的地名。永定河断流,不再有水补给,更有的泉流销声匿迹,也就是必然的结果。
《三国志》的作者陈寿曾经这样说过:“明者防祸于未萌,智者图患于将来。知得知失,可与为人;知存知亡,足别吉凶。”
人们都知道,水是生命的源泉,是人们须臾不可或缺,且不可取代的。人可以数日不进食,但不能一日不喝水。城市,作为人类文明的重要标志,当同此理。我们从北京城的成长发育,乃至成为文化古都、现代化的国际大都市,都仰仗着被称之为“北京的母亲河”的永定河。而数十年来,北京的中心城区从二环、三环、四环、五环乃至六环,犹如一张不断往外擀的“烙饼”。城市面积从60多平方千米,扩展到20世纪70年代的350平方千米,乃至1000多平方千米;人口则从100多万,迅猛地增加到1000多万。水的需求量不断迅速增加。
1955年建成的官厅水库,拦截了永定河上游占流域面积90%的径流量,但由于上游各支流不断兴修水库,拦截地表水流(据统计现有大小水库267座)。因之,官厅水库从来也没有蓄到22亿立方米的设计库容。
“北京的母亲河”早已捉襟见肘。
城市的不断扩大、地表水供水的严重不足,必然造成对地下水的索取。记得在20世纪70年代,有关部门曾测算北京城近郊区每年可开采的地下水为6亿立方米。但实际的开采量却总是在9亿立方米以上。长年的超量开采使得平原地区的地下水位不断下降,有不少地方原有的含水层甚至已成了疏干区。地下水位的持续下降,又引起了地面下沉,并形成了东郊大郊亭、朝阳区来广营、昌平区沙河镇至东三旗一带、顺义区平各庄、大兴区庞各庄等多个地面沉降中心。沉降面积已达1800平方千米。迫于无奈,有些单位已开采被称之为“战备水”的深层地下水。众所周知,深层地下水是无法回灌补给的,而由此带来的环境地质问题也是难以预料的。于是,人们又不得不求助于“南水北调”,向长江要水。
环保人士马军在其所著的《中国水危机》一书中,曾经这样写道:他在对中国的河流进行全面的研究之后惊讶地发现,黄河、永定河之所以出现大规模的、长时间的断流、干涸,是因为黄河和永定河流域修建了太多的水库。这些水库经年累月地把水拦截在自己家的“院子里”,结果导致了水坝以下的河道彻底丧失了作为自然河流的生命力。
因之,他认为水库修成之日,常常是河流下游干涸之时,也是河流生态系统崩溃之时。
永定河流域是一个相对完整的生态系统。它有它自身的运行规律。而人们一旦改变了它的运行规律,随之而来的便是对人们进行惩罚性的报复,并造成灾难性的后果。
“天下第一泉”——玉泉和北京西山众多泉流的干涸,又一次证明了这一点。
因此,我们是否也应该沉下心来,好好地思考一下这样的一个问题:永定河上现有的众多水库,其作用究竟多大?我们是否应该还河流的本来面目,让它常年自由地流淌、歌唱?!
作者系北京地理学会副理事长、民盟北京市委文化委副主任委员
责任编辑 薄茹 助理编辑 朱生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