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煤炭大亨” 到“金融炸弹”

2014-02-13 18:17
南方周末 2014-02-13
关键词:信托负债高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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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由于当时为数众多的小煤矿手续不完善,传统的信贷产品难以支持,煤矿企业很难从银行拿到贷款。

2008年9月,山西省政府颁布《关于加快推进煤矿企业兼并重组的实施意见》,煤企整合提上日程。整合二字在金融机构的字典里,与机会是同义词。得以保留的整合主体也成了各家金融机构的优质客户。

“股份制银行看到新的行业发展周期,急着赶上那班车,投入的力度特别大。”一家股份制银行太原分行信贷处人士告诉南方周末记者。2009年底,仅华夏银行太原分行就投放约248亿贷款支持煤炭企业整合。

信贷产品主要有固定资产融资,技术改造贷款,项目贷款。

煤炭企业必须要有项目才能拿到银行贷款,要拿到贷款,就可以收购更多的煤矿。报政府立项之后,再去申请一笔新的贷款。

这段幸福时光被业内称为“煤飞色舞”的黄金年代。在全行业疯狂的时候,不仅联盛,几乎所有的煤炭企业都在快速膨胀。资产总额从50亿到100亿,再从100亿到500亿。从银行贷5000万收购煤矿,转手一卖就能卖到1个亿,企业宁愿多付点利息。

来自山西省银监局的数据显示,截至2013年第三季度末,煤炭行业贷款余额3734亿元,远高于同为山西省主导产业的焦化、电力、冶金、装备制造,占山西省主导产业信贷余额的43.3%。

而省外的金融机构也主动找到本地的银行推荐项目。“联盛是建设银行山西省分行的AAA级客户,也是建行推荐给信托公司的。以当时联盛的实力,信托公司想接近都难。”联盛的债权人信托公司人士说道。

但高度依靠举债快速扩张的联盛,资金链一直绷得紧紧的。联盛的高管说:“资金经常不能及时到位。100万承包一项工程,预付款30万,首先预付款就给不了,工程做完了,或许只给个预付款。”

银行的贷款也多为短期资金,短期资金长期用。今天银行的款刚还了,明天下一笔贷款就要放下来,缺资金是常态。贷款花10块钱买下一个矿,可能有8块钱是不能用的。

吕梁当地的一位企业家还清晰地记得,有一次跟邢利斌见面聊天,两个半小时中,邢接了两个小时的电话,都是各个金融机构打来的,而且都是在谈钱。

一旦金融机构的资金无法及时对接,联盛就要依靠企业内部的融资团队,联盛内部员工透露:科长级别的每年要融资500万,而到了副总级别就是1亿到2亿。

2013年初,柳林县薛村高利贷崩盘,据媒体报道,有人给柳林公安做过一个证明,他见过联盛能源给王凤连打的四张欠条,总额为22.6亿元。

柳林当地人戏称,邢利斌收煤矿分给村民的钱,又通过民间高利贷,回到了邢利斌的口袋。

一位吕梁市临县人士向南方周末记者讲述了其参与民间借贷的经历,集资人在其儿子的婚宴礼金单上写下“邢利斌30万”。之后,便打着邢利斌的旗号在当地吸收了9700万元的民间资金。半年来,他再也没有收到过利息。

联盛的内部员工也不否认,王凤连确实在给联盛提供流动资金。王凤连入狱后,民间借贷也无法为联盛输血。

7000万嫁女之后

联盛此前可能通过会计手段将负债延后。

在联盛扩张的每一步,这种“短融长投”的模式几乎贯穿始终,在这个过程中,联盛不但做大了资产,同时也提高了负债。

但让邢利斌没有想到的是,联盛的主营业务——煤炭步入漫漫严冬,非主营业务的扩张因此显得力不从心,并最终拖垮联盛的资金链。

由盛转衰的开始是2012年3月——“山西首富7000万三亚嫁女”的新闻涌上各大网站的头条,如果没有这些新闻,邢利斌的知名度还仅限于山西省。

当时邢利斌的产业帝国涵盖煤矿、焦化、水泥、电力、地产、农业、教育、物流。下属6个全资子公司、2个控股公司和5个合资公司,控股和参股主体矿井23对,洗煤1000万吨/年,焦化400万吨/年,甲醇30万吨/年。2011年,联盛及其关联企业纳税达到60亿。

邢利斌计划投资100亿,将老家留誉镇18个行政村,通过土地流转,进行农业的综合开发。凡是有高层领导来柳林抑或吕梁市视察,当地领导们都会把他们带到联盛农业园区,见证荒山变绿洲的奇迹。

联盛的高管回忆到,7000万嫁女新闻一出,山西省领导震怒。当年,原计划拨给联盛农业项目2个亿的补贴也不发了。

另一边,2011年四季度以来,煤炭价格一直呈现下滑态势,2012年下半年,煤炭价格更是“跌跌不休”。煤炭市场的有价无市更让联盛的现金流岌岌可危。

目前,联盛集团主产的焦煤价格也不断下滑,从2008年最高时的每吨1500元下跌过半。

不过,即便市场惨淡,银行、信托资金依然不断杀入煤炭项目,联盛集团也先后启动了八个煤矿的技改项目。

2014年1月中旬,南方周末记者走访了联盛下属六家煤矿,其中四家尚未技改完成。原本要在2013年8月技改完成的郭家山煤业,因为资金迟迟未能到位,工期一拖再拖。

已经技改完成的程家湾煤矿,其出产的9号焦煤每吨售价在400元左右,成本也要400元,只能压缩产能。积压在露天的煤已经堆了几层楼高。

联盛下属的煤矿、学校已经半年多没有发出工资了。

联盛上述高管向南方周末记者透露:“一个年产90万吨的煤矿,生产、辅助和配套等一系列设施的总投资为6亿元。公司光技改就投了100亿,技改完成产能可以达到1000万吨,但现在200万吨都不到。”

2013年前11个月,大型煤企业利润同比下降37.03%,33家企业亏损,占比36.7%,亏损额同比2012年增加16.7%。

2013年上半年,联盛的利润也从2012年末的9.77亿,跌至1.6亿。让人颇为惊诧的是,负债从2012年底的134.68亿,暴增至315.16亿。

一位资深会计专家认为,联盛此前可能通过会计手段将负债延后。例如,通过信托公司持有股权,负债在第三方,联盛的资产负债表看起来比较干净。但2013年,清查影子银行的过程中,第三方被撤掉了,联盛直接变成负债方。

据联盛的一名高管回忆,联盛在2012年开过一次长达一天半的务虚会议,总结联盛的问题,当时提得最多的就是缺资金。

在2012年底,联盛的债务危机已经开始显现。

2012年11月1日开始,邢利斌连续三次减持香港上市公司股份,共套现3.36亿港元。

北京信托发行的联盛能源产业投资集合信托计划的优先级A类信托份额2012年9月已到2年期限,当时联盛只支付了90%的本金,直到2012年11月5日信托公司才收到剩余的信托本金和收益。

2013年初,山西信托为联盛能源发行的一款信托计划也选择延期。山西信托2011年发行的山西联盛能源投资有限公司权益投资集合资金信托计划(二期)于2013年1月28日到期后并没有立即兑付,山西信托因此发布了延期公告,信托计划延期6个月。

联盛子公司柳林浩博煤焦化有限公司从平安银行滨海新区支行贷了4000万,原本在2013年8月底到期,展期了半年才还上。

在邢利斌的老家槐树沟村,黄土之上,拔地而起十几座尚未完工的高楼。黄色塔吊们的最后一次起降,已是近一年前的事了。

按照邢利斌的设想,未来,这里汇集了留誉新兴集镇大别墅、会所式酒店、酿酒厂公寓……整个镇的村民,都要搬进新家。原计划项目在2012年6月就可以竣工,但到目前,已经拖欠了施工方1.8亿工程款。施工方的负责人告诉南方周末记者:“邢利斌的态度很好,也很有礼貌,每次都说过几天就到账,但这句话已经讲了一年。”

2013年5月,邢利斌之前的总会计师,曾以20万的报价向媒体爆料联盛的债务状况。

而在2013年8月,《21世纪经济报道》刊出“联盛负债100%”报道后,金融机构彻底慌了。当时的邢利斌已经境外待了近五个月。联盛的高管说:“所有的债权银行都跑来了解联盛的还款能力。之前联盛还在想办法补窟窿,但银行、社会、政府都开始质疑联盛的资产与负债。”

2011年,联盛有意引入上海复星集团作为战略投资者,复星计划投资160亿,收购50%的股权。

“当时,邢利斌看好地产行业,夸下海口要在太原投资80亿,建山西省第一高楼。邢利斌雄心勃勃,160亿能进来,干什么事都有钱了。”联盛上述高管说。但因为价格问题,这笔并购案最终未能达成。

2012年,联盛有意引入平安集团注资80亿,不巧赶上平安集团股东更迭,引资最终石沉大海。

不过,这位昔日煤炭大亨并没有气馁,在微信上,他给自己起名为“人定胜天”,但这一次,他能否化险为夷尚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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