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日葵（组诗）

田 力

向日葵（组诗）

XIANG RI KUI

田 力

田 力，中国作家协会会员。60年代生，居辽宁鞍山。做过有轨电车售票员、钢铁质量检测员。写诗。曾经有诗歌作品刊登于《诗刊》《诗歌月刊》《诗选刊》《星星诗刊》《鸭绿江》《诗潮》《读者》《北京文学》等。获第二届台湾诗学生态组诗奖首奖。

小野兽

都叫它小野兽，是说它住在野外

不剪头发，不掏耳朵，也

不洗脸

而且天天

游游荡荡的模样

其实每个野兽，都有自己喜欢的家

只是你们不认识，只是你们

没有去过那里做客

所以都叫它小野兽，还把它

画在画册里，画得像是

没有家的样子

木艺

一些木板是平的，还有一些木板

是弯的。那些弯的木板

有的是原来就弯的

有的是

被人后来弄弯的

同样，平的木板有的原来就是平的

有的是被人

压平的

向日葵

原先我住的房子周围

没有向日葵

我就种了几棵，它们居然都活了

也可能是土好，也可能是风好，也可能

是种子好

更可能是我的运气好

我住的房子后来拆了，拆房子的时候

我把几株年轻的向日葵

挖出来，我没有更好的地方

安置它们，就把它们挪到

新房子的天台里

那一年，它们长得矮小而丑陋

但它们

真的全是向日葵

年老的树也抵达了春天

我还是能够长出几片叶子的，时令

也适宜。我年轻的时候

枝叶繁茂

那个时候，你不在我的身边

只能靠想象

猜测我当时的样子。现在

我还是能够长出几片叶子的

如果你愿意看

一使劲儿，我还能够

开出几朵花，太多的花我开不出来

三朵两朵

还是可以的

举头望明月

月亮没有什么地方可去的时候，就自己

去天上待着

心情好的时候

就圆一些，心情不好的时候

就弯一些

月亮也喜欢待在人间

扮一扮女孩子的脸，或者

找几个穿长衫的旧文人，聚在一起喝一喝老酒

所以，月亮有时候走回半空

脚步总是一颤一颤的

但今天月亮实在是没有什么地方可去

就自己

呆呆地待在天上

晚起诗

早燕划过，一些花在花瓶里打开

或许山脚还会有

一点岚雾飘过

那些，我都没有看到

排队喝豆浆的歪歪扭扭的队伍中，你不必

再给我留位置

也不必喊我

那没有关系，错过了篮球

还有足球，错过了游泳，还有滑冰

错过了麻雀，还会有一只乌鸦

上午九点

我刚刚揉开睡眼

让血动一下，让梦远一点，然后

让心也动一下

坐一坐，站一站

我有我自己的时间表，我有我自己的指北针

或者冷一点，或者热一点

云彩挺低

云彩挺低，云彩

也挺白

云彩一朵一朵地路过积翠山

山上的树枝七扭八扭

起初，树枝们不好意思地

一缕一缕地撕云彩，到后来树枝们

一抱一抱地抢起来

香烟盒

香烟盒里还剩下一支烟

我伸手去拿，才知道

还有另一支。香烟盒里剩下两支烟

之前我用眼睛看，是一支；之后我用手去摸

是两支

另一支在暗处，眼睛看不见它。香烟盒里

最早是装二十支

它们一支支变少，现在，是两支

过一会儿，还将是一支

还将是零支

还将是一张重新平展的纸

还将是一朵花

一个红色的汉字，一小片崭新的垃圾

香烟盒里还剩下两支烟，让它们都退回到暗处

多在一起躺一会儿吧

现在，香烟盒看上去是空的

在茶几上，在床头柜上，在所有的

我随手就可能触到的物件上，在

不开灯的屋子里，让我假意去寻找它，直到我的手臂疲惫。

化了又冻上的冰

重新画出的图案不是说一定就比

第一次漂亮

像第二场婚礼，像老家后山

第二年的那棵苹果树

天气固然是个问题，忽然热忽然冷

化了又冻上的冰，让准备破镜重圆的人

露出诡秘的一笑，让波纹刚刚

计划好的方向，戛然而止

也好比，一个文科学生，突然间决定

弃笔从戎；一个皇帝猛然不做皇帝而喜欢

问君能有几多愁

一条风想进来

一条风想进来，一条风在外面

多冷啊

一条风想进来

但现在是冬天，我的窗子

被冻得结结实实

我没有办法

把窗户推开

一条风冷得厉害，便反复

撞我的窗子

可它进不来，整个下午，可怜的风啊

流着泪，喑哑着嗓子

一下一下地撞，连条围巾

也没有

唤醒一朵花

用一阵风已经不行，用阳光和一碗水也

已经不行

甚至用一个完整的春天

也不行。用

一页一页卷了边角的，写了歪歪扭扭

祝福语的作业本，用一个

有汩汩流水声的乡村小学校。一朵花昏迷了

那么久

那么久它都不醒，不睁开眼睛

把它画在纸上，它都不睁开

它凄美的眼睛

疼了一下

我在纸上写下母亲

这两个字的时候

我的心

疼了一下

母亲已经离开我二十几年了

她离去的时候

正值中年

我写出母亲这两个字的时候

我的手指

疼了一下

我的心和手指

都是母亲给的，所以

我写这两个字的时候

它们疼一下，也是

应该的

七月六日，天气好

一些孩子

大概是五六岁吧，排着队

往电视台的侧门里进

这些已经化好了妆的孩子，有的扮孔雀

有的扮天鹅

扮孔雀的孩子，一些扮的是雄孔雀，一些扮的是雌孔雀

扮天鹅的孩子，我就分不清了

反正她们排成了两队

一队是孔雀

一队是天鹅

数一数芦苇

芦苇们，都长高了

风向东，就向东

风向西，就向西

风扭动，它们就扭动

我坐在稍稍高过芦苇的木房子里

喝茶、写字

感觉就像是被芦苇们

抬着

芦苇们有的姓芦有的姓苇风向东

它们姓芦

风向西，它们姓苇

它们扭动，风就哗哗响

路边的蟋蟀

路边的蟋蟀是不是在

路边生的

我不知道

路边只有一小块草地，草叶也不高

看样子

藏不住什么东西

但草地里的蟋蟀天天叫

像拥有许多许多的草可以藏身那样自信地叫

一天也不停歇

秋分笔记

鱼群停止咬钩，在水底

长长出了一口气

我们开始准备棉衣，一些事情

来不及了

或者变得，急躁起来

我们匆匆为其画上句号，也可以

做出记号

等到明年接着再来

天变得凉了，也

快要变得旧了，四两，再也破不了千斤

两把刀

变成一把剪子

剪断脐带

孩子们已经出生了

果实匆匆成熟

我们的身体，也在人群中

匆匆变老

并发出声响。山坡上有了层次感

该红的红了

该黄的黄了

该不绿的，已经不绿了

昆虫们也变得可怜起来

只有露珠

还在一天一天变大，变得晶莹

看见：青蛙跳过池塘

青蛙跳过池塘

它一下

跳不过去，它就跳到一片

荷叶上

荷叶轻轻摇晃，露出

弯弯曲曲的经脉。它提防着

隐形的垂钓人

它又滑到荷叶的背面

潜藏进水里

它一会儿可能还会踩上

另一块荷叶

但那一块荷叶还太年轻，怕是

托不动它

黄昏的时候青蛙跳过池塘

我不知道它是踩了一块荷叶还是

踩了两块荷叶

反正现在它扯起了大嗓门

呱呱呱地叫个不停

责任编辑 柳 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