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户时期儒学家日尾荊山《管仲非仁者辨》之探析

2014-02-12 10:54史少博
天中学刊 2014年1期
关键词:江户夫子仁者

史少博



江户时期儒学家日尾荊山《管仲非仁者辨》之探析

史少博

(哈尔滨工程大学 思政部,黑龙江 哈尔滨 150001)

一般认为“管子之为仁,至孔子论而论定矣”,而日本江户时期的日尾荊山著《管仲非仁者辨》,对管仲所作所为是仁非仁的问题进行了深入分析,提出了“误以为孔子许管仲以仁”“谓孔子许管仲以仁,则非盲则聋”“余以为非仁者,持论固然”等独特的观点,意在让人们知道:功是功,过是过,不能以功代过,从而避免“不问心术之邪正,直以功为仁”的错误思想,其思想与日本江户时期哲学家中认为管仲为大仁大义之派形成了鲜明对照。

日尾荊山;孔子;《管仲非仁者辨》;仁与非仁

日尾荊山,1789年(宽正元年)出生于埼玉县,1859年(安政6年)去世,名瑜,字德光。他16岁就从师于儒学家龟田鹏斋,刻苦好学,著有《四书折衷辨断》《论孟二大疑辨》《尚书折衷辨断》《左传折衷辨断》《训点复古》等,是江户后期的儒学家、哲学家。日尾荊山学识渊博,专门著了《管仲非仁者辨》,对管仲所作所为及其是仁非仁的问题进行了深入分析,提出了“误以为孔子许管仲以仁”“谓孔子许管仲以仁,则非盲则聋”“余以为非仁者,持论固然”等独特的观点,透过这些观点,显示了其《管仲非仁者辨》的主旨,试分析如下。

一“误以为孔子许管仲以仁”

管子之为仁,一般认为至孔子论而论定矣,而日尾荊山对此却明确提出了“孔子许误以为管仲以仁”的观点,正如《管仲非仁者辨》序中指出:“九合一匡,显功于天下者。春秋战国数百年间,唯管仲一人,亦是今古说论语者,视管仲甚高,直以功为仁,特家敢以为非仁者,汉魏以降数千年间,为此辨者,亦唯一人。一人而戾数千年间之学者卓而为此辨焉者,非敢好异也,不得已也。盖以管仲为仁者,非啻误圣言,其为害甚多矣,请试论之,夫臣死君虽不易之常道矣,而管仲不死,虽后显功,前之罪终不可偿也。尚犹后世或籍口管仲,此其为害者一矣。圣人之论人也,瑾瑕不掩,妍丑不遗,彰善为则,瘅恶为戒,以垂彝训于万世矣。如其论管仲,不以恶摈功,不以美宥罪,公正平直,权衡确如此也。后儒无虑于此,孔子许误以为管仲以仁,盖以其功足偿其罪也。”[1]1

日尾荊山又进一步指出了某些野儒,伪作家语,以托孔子,《管仲非仁者辨》分析:“孔子尝谓管仲,管仲之器小哉。或曰:管仲俭乎?曰:管仲有三归,官事不摄,焉得俭,然则管仲知礼乎?曰:邦君树塞门,邦君为而君之好,有反坫。管氏也有反坫,管氏而知礼,孰不知礼?是夫子许管仲以俭与礼也,苟不知俭与礼,而客得称仁,则弑君弑父,僣上逼下,谓之非乱臣贼子,亦可矣,况管仲奉不友之君,抱不忠之罪,恃其才伐其功,以炫名利于后世乎。又焉得仁,野儒不辨甚,疾其言之不伸,伪作家语,以托孔子,侮说欺人。”[1]3

其实,日尾荊山认为的“某些野儒,伪作家语,以托孔子”之说,从他的分析来看,证据不足,故而不能因此断言日尾荊山之说的正确与否,但是日尾荊山指出的“误以为孔子许管仲以仁”之说,说明了他对此进行了比较认真的研究和思考,其治学态度是值得推崇和肯定的。

二、“谓孔子许管仲以仁,则非盲则聋”

日尾荊山认为“谓孔子许管仲以仁,则非盲则聋”,复奚足论。《管仲非仁者辨》曰:“然则夫子称如其仁如其仁,圣言赫赫,以为何如?日尾子曰:世儒皆不能解此言,雷同剿说,遂归不知仁而,请解其惑,如其仁如,读为不如已之如,盖始于孔安国,安国亦苦其不通,更添一谁字,强为之解曰:谁如其仁,朱熹从之,又添再言以深许之之六字,愈解愈塞,学者悉奉其说,以为金科玉条,何其惑也。若从孔氏说,本文仁字下,非有乎字若哉字,则不通,况谁字本文所无,而注者妄为谁如其仁之解,可谓凿矣。今为客断之,如读为何如,如其仁犹言何如其仁也,言九合诸侯不以兵车,实是管仲之力也,其功不为不多,然是非服膺先王之道以得民者也,假仁义以威服之者也,何如其仁者也,是即夫子之原旨,确乎不可易者也。客曰:如之为何如。古书有可以例乎?曰:有,在扬子法言,其间道篇云……此皆以如为何如者也,特或问屈原章,全原论语以属辞,同文同例,足最相微焉。且以此章,参校藏文仲居蔡山节藻棁何如其知章,亦是同例。如之为何如,又奚疑,此言犹可疑,请试使孔朱读法言,孔朱又必曰:唐虞成周谁如申韩,渊骞之徒谁如其寝。屈子节操时变,谁如其智,再言深许之,其余以谁如解之,圆凿方枘,果其说之是邪。岂啻其说之不是而已。又使斯仁不明于后世,害名教亦甚矣,余伤其如此,奋激万志,就经傅而正之,遂得微于扬雄一人而已矣,岂不然哉。客曰:辨则辨矣,然是抅儒之言耳,若以其实论之,管子功覆天下,使民各得其处,谓之仁亦何妨。春秋之世,纲纪解纽,诸侯力征,以攻伐为贤。王统不绝如线,臣弑其君,子弑其父者有之,管子忧之,奉桓公霸之,北面朝周,于是天下大定,黎民安堵,君臣父子夫妇昆弟朋友,道立伦叙,其功巍巍如泰山,其德灼灼如日月,彼而不仁,其余焉有哉,夫子不言乎,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以是观之,夫子许管子也深矣,夫子若得志于中国,亦必为管子而已矣。子朱知道之活用,务事空论,所谓非圣侮贤者非耶。日尾子曰:否,不然。功覆天下,犹有不仁者焉,如管仲是也,自孔门诸子而观之,有慊于心,屡问其未仁乎。夫子答之,或曰器小,或曰焉得俭,或曰不知礼,其言尽中管仲之膏肓,于是由赐之辈,见管仲甚卑,并其功小之,故夫子特举其功之伟者曰,九合诸侯不以兵车管仲力也,称其功而其不仁自见,圣人立言之妙可观矣,其翘之哉。荀况书《大略篇》云:‘子谓:子家驹续然大夫,不如晏子。功用之臣也,不如子产;子产,惠人也,不如管仲。管仲之为人,力功不力义,力知不力仁。’所引孔子之言,明白确实,而犹未信,谓孔子许管仲以仁,则非盲则聋。”[1]5

由此,日尾荊山用大量的资料论证了“孔子许管仲以仁,则非盲则聋”,但其推理过程仍然值得推敲。

三、“余以为非仁者,持论固然”

《管仲非仁者辨》:“客谓日尾子曰:管子之为仁,至孔子论而论定矣,人未尝献疑,而子特以为非仁也,争辩纵横,强欲折服人,要是执拗狠戾,其非圣侮贤,不亦太甚乎?”有人质问日尾荊山以为管仲非仁,是非圣侮贤,而“日尾子曰:余以为非仁者,持论固然,所谓非圣侮贤者何也?”[1]7由此可知,日尾荊山认为管仲非仁名是本来的事,并不是非圣侮贤。

《论语·宪问篇第十四》有:“子路曰:‘桓公杀公子纠,召忽死之,管仲不死,曰:未仁乎?’子曰:‘桓公九合诸侯,不以车兵,管仲之力也。如其仁!如其仁!’子贡曰:‘管仲非仁者与?桓公杀公子纠,不能死,又相之。’子曰:‘管仲相桓公,霸诸侯,一匡天下,民到于今受其赐。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岂若匹夫匹妇之为谅也,自经于沟渎而莫之知也。’”[2]170《管仲非仁者辨》对此论进行分析:“圣人既许管子以仁,而子强非之,是岂不非圣侮贤乎?日尾子曰:陋哉见也。夫仁也者人也,人各尽其诚,对物无耻之谓。孝悌也,忠恕也,慈爱也,礼也,信也,义也,森然罹列乎其中,故一介背其诚,则不得为仁焉,是以孔子许仁者,仅不过五六人,虽可以观也已。若夫管仲者旷世之豪杰,一时之英才,无以尚为,然律之先王之法,则戾矣,其焉得仁,请举其微辨之,左传云:齐桓公立无常,大夫鲍叔牙曰:君使民慢,乱将作矣,奉公子小白出奔莒,及公孙无知杀襄公,管仲召忽奉公子纠奔于鲁,齐人杀无知。鲁伐齐纳子纠,小白自莒先人,是为桓公。于是乎鲁师及齐师战于乾时,鲁师败绩。鲍叔率师来于鲁曰:子纠亲也,请君伐之。管召仇也。请受而甘心焉,鲁乃杀子纠于生窦,召忽死之。管仲请囚,终相桓公霸诸侯,夫君臣父子夫妇兄弟朋友五者,天下大伦也。能以诚处于其间,大之天下国家,小之一乡一邑,中心说服不能忘焉,此之谓仁也。如小白子纠兄弟争国,姑置焉。设令兄弟相仇,奉其弟者仇其兄,各以其所奉为君,以其所见奉为臣,于义为然。管仲未知君臣之义乎,又未知兄弟之友乎。其初也奉公子纠,子纠为公子小白所杀,而自请囚,反相桓公霸诸侯,是遗君而奉仇也。弑兄者不友也。二君者不忠也。嗟呼仲也抱不忠之罪,奉不友之君,恬乎如不知者,汲汲图霸,后世有背君亲侮兄长当不义行不仁,管仲为之俑而已,其何仁之有。客艴然掉首曰:噫不然,当时小白之杀子纠也,召忽死之,管仲不死,盖其意以为执小信以死之,于天下何益矣。不如全生以逞功绩也,即请囚以相桓公终霸之,是夫子之所以为岂若匹夫匹妇为谅也自经于沟渎莫知之也。若以管仲奉小白为奉仇,以小白杀子纠为不友,则周杀管叔,亦不友也。何则殷者天子之旧邦,管叔奉周之命以辅之。见武庚之惨怛无聊也,乃谓圣王之裔,何至于此极也,中心不忍,遂有意于谋恢复,实是人情所不忍。周公宜有所置,而伐而杀之,于理为不义,于伦为不友,然人不称其不义不友也,所谓管仲奉小白,小白杀子纠,皆从事宜而立功于万世矣,均不可以区区论者也。孔子尝答于子路,其辨明皙,载在家语。孔子谓管仲为仁,亦何疑之有?日尾子曰:否,武王之伐殷也,闵其祀绝,对武庚以为后,周公使管叔监殷焉,管叔遗其德,包藏祸心,以谋周室,流毒于天下,以诬周公,终受其诛,设使管叔辅武庚以道,北面朝周,虽欲诛得乎。周公以大义诛逆贼,何不义之有?桓公之于子纠异之。夫兄弟争国,以序言之。子纠庶长宜立,而小白杀之,若子纠不死,则齐民不安乎?小白不立,则社稷必绝乎?管仲不相,则国必灭乎?由是观之,其所为悉出于私,而非系大义也。古人不言乎,拟人必于其论,今客取周公拟桓公,可谓失伦矣。余虽不敏,信而好古,谓义之比,如管仲之事,置而不辨,恐害于大义,岂其可以哉。”[1]7

可见,日尾荊山认为管仲不死而相桓公,虽然有功但是不仁,并且质问:“管仲不相,则国必灭乎?”从而推导出“其所为悉出于私,而非系大义也。”故而日尾荊山对管仲而言强调:“余以为非仁者,持论固然。”

四、《管仲非仁者辨》之主旨

《管仲非仁者辨》之宗旨意在让人们知道:功是功,过是过,不能以功代替过,否则就会“不问心术之邪正,直以功为仁”,正如《管仲非仁者辨》序中分析:“可以为法矣,于是乎其论人也,美恶相校。功罪相偿,枉成其说,间有善者,亦吹毛求疵,磨垢寻瑕。不深刻抵骨则不慊,此其为害者二矣。圣人之道以德为本,而近儒不问心术之邪正,直以功为仁,权谋是崇,势利是务,如是则圣人与申韩,何择焉?要其所有来,亦误管仲以为仁也,此其为害者三矣,乌呼毫厘之差,千里之谬、举世被害,终使斯仁不明,斯仁不明,则孔子之道,或几乎息矣,此所以一人而戾数千年间之学者,卓而为此辨焉者,非敢好异也,不得已也,弟子大屋直,甚喜此辨,欲以刻于家塾。乃谋诸余,余曰:家严精思经籍,三十年于此矣,著书数十百卷,先儒未发之说,亦不少矣,固子之所知也。”[1]2

日尾荊山认为“当今称儒流者,浮华是競”,而自己得隔世之友如斯人也,说以录于此。正如《管仲非仁者辨》中所述:“又奚足谈圣经之蕴奥哉,然则夫子所云,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此言乃过与,噫何为其然,是夫子折子贡之辨,激诱之实行而已。何以知之?子贡问于夫子,以管仲非仁者与?夫子唯称其伟绩答之,未曾其及非仁之辨,抑扬亦甚过矣,是以知之。客未窥孔门之一斑,妄谓夫子亦必为管仲,呜呼何无忌惮之甚也。圣灵在天,照监咫尺,安可诬哉。余窃观当今称儒流者,浮华是競。以水涌蹄岑之学,眩惑凡俗,钩取名利,复可惶说仁义道德,或有笃学修行之士处于其间,韬晦湮没……呜呼不意烟雾洪涛之外,得隔世之友如斯人也,说以录于此。”[1]7

《管仲非仁者辨》之宗旨,并不否认管仲之功绩,认为“辅翼桓公,尊周攘夷。其功元不可没”,但是日尾荊山还认为“管仲才优于德”,且不能功过相偿。

另外关于日尾荊山对于管仲的观点,在当时江户时代的哲学家中也有争论。例如日本江户时期著名的儒学家松村九山著有《管仲孟子论》,认为管仲大仁大义。松村九山也曾得出结论,认为管仲“非不忠于不义也”,他说:“非不忠于不义也,何以言之,夫管仲一世之人杰,而天下之安危系焉,彼其志盖欲以齐一匡天下。”[3]4由此,日尾荊山对管仲是否仁之说与当时江户时代的松村九山之派形成了鲜明的对照。

[1]日尾荊山.管仲非仁者辨[M].门人相摸大屋直,校.写真版のみ,1852(嘉永5年).

[2]四书[M].北京:中国文史出版社,2005.

[3]松村九山.管仲孟子论[M].写真版のみ,1803(享和3年).

〔责任编辑 杨宁〕

国家社科基金项目(12BZX033);黑龙江省高校人文社会科学重点研究基地项目(HEUSZB1313);哈尔滨工程大学中央高校基本科研业务费资助项目(HEUZYTS1301)

史少博(1965―),女,山东人,教授,博士生导师。

2013-09-18

I207

A

1006−5261(2014)01−0097−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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