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 虎
轮回
LUN HUI
蜀 虎
下面的两句话,是王义的师父“冉倔头”对他说的。
“人,只有在盖棺论定之后,才可描画其面目掂量出分量;那么,炸弹的威力与神秘呢?应该是在未爆炸之前吧。”
这个“冉倔头”是位老刑警。一年前,他带着市劳模和五枚二等功、九枚三等功以及若干个嘉奖之类的荣誉,到市第二公墓去负责那里的地下刑侦工作去了。这两句话,也许有人认为太通俗易懂啦。可是,当时的社区中队长兼片警王义不这么看,他认为没有点人生经历没经过点疾风骤雨,尤其是没干过刑侦工作的人,就是在酒喝高后的胡言乱语也整不出这两句,不是吗,这几乎就是警句格言!所以,王义把这两句话恭敬地抄在师父赠送他的《万宝笔记本》的扉页上。
当时的情况是这样:……去市第二公墓的前几天,病房里,“冉倔头”对坐在他床头打盹儿的“关门弟子”王义说:你这小泥鳅蛋子,是在坐禅养生?或是想那三个冤魂的事情?眼看老子要脱气了,不想挖点口传秘籍之类高招?
王义闻声立刻鼓起眼珠,望着躺在病床上瘦精精的师父,有些不得要领,只觉得有点对不住师父,立刻就泪眼蒙眬了。他公安大学毕业后,就分到市局刑警支队重案大队。他跟着师父昏天黑地干活不到四年吧,“冉倔头”就被胃病击倒,按一句贬义词形容就是“一蹶不振”!他师父精怪又聪敏绝顶,早过知天命的年龄,似有预感自己大限不远了。他听师父常叨咕:三十多年的刑侦生涯,带过的徒弟不下二十来个吧,现在大半都干到带“长”字位置了,就他妈没一个是跟老子善始善终的!
“格老子,有么子稀罕的!快点滚……老子绝不挽留!”面对一个个刚学得一招半式已足够在刑侦战线混下去,或捞一个带“长”字职务的徒弟们那离去的背影,“冉倔头”咬紧腮帮斜视屋角,恶狠狠地喊道。这是王义常听到的师兄们与师父“依依惜别”的情景。
王义在公安大学读书时,就从校刊、人民公安报、精典案例选编等等报纸杂志材料上,对“冉倔头”的事迹精熟牢记。做这样一个刑警,这才是一个公安大学刑侦系学生一生的追求!所以,他放弃继续读研和留校教学的机会,谢绝了他的恩师刑侦系主任那含泪挽留的目光,要求分配到治安复杂的湘鄂黔交界的边区工作。他就是冲着“冉倔头”来的。他到刑侦支队报到那天,支队管分配的领导代表“组织上”征询他的意见:“你就是那个什么什么……介绍来的吧,我们会考虑的。你对支队的政工宣传工作岗位……”
“……你从门缝看人?”王义也是个愣头青,说话耿直。
“你再说一遍,组织上没听明白。”支队领导是个老刑侦,眼光能穿透一切虚伪矫饰的外壳。他顿时觉得这小子像干刑侦的坯子,但还要再试一招,拿个稳的看个准的。
“我要拜那个叫‘冉倔头’的为师父。我只跟他!”王义很没礼貌地就打断了领导的话,脸上却挤出点笑容。
“哟,还真的看不出!……这是十年来老子接待新警搞分配撞到的第一个。痛快!”支队领导霍地站起来,笑嘻嘻地来拎王义的行李。“喂,剩下的十几个,在这儿等着,‘组织上’一会儿就回来。”
支队领导带着王义,来到一幢挂着“重案大队”牌子的三层楼房。他们走过斑驳陆离的老墙壁前,从一堆堆排列整齐但仍显得有点杂乱的“物证室”穿过,上到二楼一间转角的房间,支队领导推开门放下行李,摇了摇腰,才踉跄着侧身让王义进房间里去。支队领导躬着身在门口喊了:“师父,我给您老人家送新人来啦。……那边还有十几个等着呢,走啰。”
王义进屋后,见到这个转角房间其实并不小,还有个斜角空间,加之房间朝南,光线明亮。被支队领导喊“师父”的人正蹲在斜角里忙碌着,好像是在喂几只猫。王义把行李挪进屋里南窗下,见窗下方桌上全是些研究动物的书籍报刊。这时,只听斜角那蹲着的人抱起一只小猫,问:“自愿来的?分来的?”
“要求来的。冲您!”王义回答。但见那人脸上洋溢的慈祥与淡定,疑惑地又补一句,“您真是……冉老师是吧?”
“公安大学毕业的吧。在京城混几年,说话都这味了!”那人站起身,比王义个头矮一大截。他眼光朝王义扫过来:“学校教的?让上级给下级拎包呀?”
“他们太热情不好扫领导面子嘛。……到您这儿才看出这领导腰有病,嗨嗨,只要跟师父您干,今后用工作成果来报答他啦。”王义歉意但很认真地说。
“你小子虽然有点‘作’,但对老……的口味。狠,要说他有腰病那是不假,干刑侦只伤脑子累不坏腰杆。他那腰是当年在警校时,常常半夜邀男女同学外出吃夜宵,他骑在墙头上传递攀上缩下的人时落下的病根儿。你小泥鳅蛋子笑什么笑?不信你只要干几年刑侦活就晓得累在哪个部位了。有胆选我……去,买两桶方便面来,再买点羊奶。”说完这一席话,“冉倔头”转身放下小猫,又去伺候另几只小猫,动作轻柔神态安详,口里念叨着猫语什么的。
“冉老、师父,方便面,羊奶或是牛奶?……巧哪,我包里有火腿肉面包片和……”王义见那人停止了念叨,便知趣地把剩下的话咽进肚里。但他心里乐开了花,知道眼前就是精怪的“冉倔头”了。他转身蹦出房间,只听后面又追上来一句,“羊奶要新鲜。未满月的小猫哪能喝牛奶!小泥鳅蛋子!”
从此,王义跟着“冉倔头”昏天黑地干了三年多,北上黑龙江的漠河,西到新疆天山南北,南到海南岛的五指山原始椰林,甚至是西南临近金三角的虎狼出没瘴气丛生的是非地域等。一串串破获的大案和抓获的罪犯,都是省部级指定的大要案。“冉倔头”似有神助,从蛛丝马迹中寻觅到破案线索,从受害者的关系人中挖出嫌疑人,每起案例都堪称绝版精品。这期间,王义的那张白净的小脸已成了棱角分明的黑脸,加上一副硬朗的身板,王义成了一名“真刑警”。这时的“冉倔头”感觉到多年的胃溃疡越来越重了,从不向领导和组织上开口的他出人意料地反复地以“工作能力强、成绩很突出”为由,推荐王义为下派的挂职锻炼干部,而且锻炼的地方都提到了:边城区分局的散勿管镇派出所。
不久,在一次市政府组织的“市级劳模福利体检”时,“冉倔头”被查出胃部患了绝症!当那份《健康体检报告》由市局政治部转到刑警支队领导手里时,大家都惊愕了。恰巧,王义这天正好给师父来送猫食。支队领导见“冉倔头”最喜欢的“关门弟子”到来,急切地对王义说:噫,关门弟子来得正好,是接师父去旅游城洗温泉吧?这回支队是真有求于你啦,把师父接走……让他去洗几个月的温泉!
“几个月?”王义一脸茫然。他接过支队领导递过来的《健康体检报告》看完,顿时觉得脑袋有些发蒙。王义急切地诚邀师父“冉倔头”到他挂职的散勿管镇的旅游城去洗温泉,师父竟然爽快地应允了。“冉倔头”只是在上车前反复叮嘱要将他的猫喂养好,支队领导们连声答应。当王义的车子开出刑警支队大门后,一个领导幽幽地说:皇帝爱长子,百姓疼幺儿。连我们的师父这么倔强的人,也拗不过这个理呢。
蜀 虎,本名周春生,土家族,中国作协会员,大连作协理事,辽宁公安作协秘书长。鲁迅文学院第十八届高研班学员。全国第八届作代会代表,辽宁省第九次作代会代表。曾在《中国作家》《山花》《民族文学》等报刊发表小说、散文、诗歌。出版长篇小说《武陵的红》《酒脸》,短篇小说集《红枫林》《灵物》,散文评论、诗合集《积跬斋走步集》《积跬斋学步集》,游记散文《蜀虎踪迹》。
“冉倔头”到散勿管镇后,坚持同王义住一起,只白天去旅游城“泡温泉”。一天晚上,他对王义讲:你小泥鳅蛋子运气要到了。这儿十年前那起纵火案,线索还在这座院子里,得去挖!我办公室屋角那杂物堆里有两个编号的物证。老子有预感,双方暗中较劲十多年,总有一方沉不住气的。这起案子要有“着落”了!狠!你敢不信?今晚看看老子的《万宝笔记本》,就晓得是咋回事了!
王义将信将疑,又心疼师父,只好应付说:信信信!师父您安心去旅游新城泡温泉啰。求您啦!继而,王义很纳闷:来所里后,没听说有什么刑事案件没破,而且还是“纵火案”?这个散勿管派出所是边区交界处三十多个派出所中为数不多的“一级达标所”和省级“刑侦工作先进所”呀!怎么还会有一起发生在十年前死了三个人的未做最后定性的案件呢?!难道这是师父推荐我到这儿挂职锻炼的深意?王义取出师父视为珍宝、暂时借给他的《万宝笔记本》翻看起来。
十年前一个秋天的夜晚,散勿管镇城郊结合部的大院村发生一起火灾。一对五十多岁的夫妇连同保姆,被烧死在家里(床上)。由于边区各地几十辆呼啸而至的消防车的“广告效应”,这起火灾引起了人们的猜测继而议论纷纷,最后演绎成一起波谲云诡的纵火故事。原因是,火灾发生的地方是一个大工程项目选址上的“钉子户”,而且有两个“钉子人”被烧死。有人说曾听到两声鞭炮响,有人议论火焰先从保姆房里窜出,总之,起火原因让人颇感蹊跷且生疑。边区各级党政领导纷纷指示:公安消防部门要迅速查清火灾原因,还边区以安宁。
在三省边区公安消防和刑侦部门、属地派出所召开的协作会上,当勘查员们把各自的勘查结果如实汇报后,会场气氛明显凝重严肃。侦察员们心里明白,案件只要性质搞准和侦破方向对头,破案只是迟早的事,反之,案情分析只要把性质搞错了,就是把福尔摩斯请来也白搭。但如何定性那是领导的事了。
这时,边城区分局管刑侦的副局长拍着胸脯说:这起火灾案,我们市的刑侦和消防部门义不容辞!好了,就他这一句说完,会散了!三省边区公安协同作战分工负责的《侦破任务协调会纪要》也变成废纸一张。
领导嘴一张,下面跑心慌!这是边城区分局刑警们的口头禅。正在边城区办案的“冉倔头”被徒弟朱大广请来当这起火灾案的侦破顾问。他仔细阅读了消防队和刑侦勘查记录、法医尸检报告,又去大院村的火灾现场察看了半天,把那份《侦破任务协调会纪要》浏览一遍,“冉倔头”认定:这起火灾有纵火灭尸的重大嫌疑!
边城区分局成立了专案组。有“冉倔头”当顾问,就等于是刘备请来了诸葛亮,对手哪怕是周瑜司马懿都是网中鱼砧板上的肉。所以,当“冉倔头”在晚上九时召集专案组重新对案件进行分析定性时,会场上除了烟雾缭绕的场景有点儿电影里的画面外,侦察员们个个心里坦然,不急不躁。他们竖起耳朵或掏出笔记本和笔,就等着领导分给自己那摊子任务。案件定性出现彻底逆转,是在开会中途,分局刑警大队长朱大广在读完由他师父综合过的现场勘查笔录后。
那天晚上十点钟,边城区的公安分局长(兼职区政府的副职),陪同市局主管刑侦副局长、边城区党政主要领导和散勿管镇经济开发区的负责人,浩浩荡荡地赶到会场来慰问专案组。公安局领导们脸上的严肃与区镇党政领导们慈祥的面容区别实在太明显了。
区党委领导亲切地说:同志们辛苦了!大家知道再过几天,就要在这里召开三省边区招商引资洽谈会了。在我区21世纪改革开放将取得开门红的时刻,散勿管辖区出现这起烧死三人的火灾,这看出了我们相关部门的工作做得还不够细致踏实,留有死角与隐患。教训是深刻的,影响是负面的,群众是有意见的,我们对此也有想法。当然,这些年来边城区的改革开放和经济发展,取得了在四省市边区名列第一的辉煌成绩,这与一个安定的社会环境分不开的。保持安定,这是关系到边城区长治久安的大计,也关系到边城区一百七十万老百姓的未来福祉。公安机关这么多年来对边城区安定的贡献是众所周知的,在座的同志们都是有功之臣嘛。让我们欣慰呀,边城区的公安干警们把地方的经济发展和社会安定放在第一位。从这一点,就可看出你们的政治觉悟和政治素质。好啦,我们还是听一下奋战在经济开发前线上的同志们的想法吧。
边城区主管边贸经济的领导说:我被大家喊为“大象”主任,今晚就直说吧,有人议论大院村的火灾是一起案子,我对这说法有意见。前不久,三省相关部门在边城区召开了会议,决定在散勿管镇联合开发,创建一座国内一流的生态自然文化旅游宜居城,仅前期投资就二十五个亿呀!专门成立了由我负责的“大型项目开发办公室”。马上又要召开边贸洽谈会,在这种大发展的环境和气候下,散勿管辖区出现烧死人的“纵火案”哪行?我们的专政机关威力哪去了?公安机关的铁拳震慑力哪去了?谁还敢到治安状况这样差的地方来洗温泉、投资、建厂、发展房地产和兴建旅游城?我们边城区的改革开发和经济发展大计怎么施行呢?这个,这个发展道路上磕磕绊绊并不可怕,遇到阻挡前进步伐的钉子怎么着?拔掉就是嘛。何况,这地方有个习惯你们不知,就是农民家里喜欢用油毡子铺地防潮湿,或许是保姆不小心掉落火种点燃油毡引发火灾的,这种事这地方哪年不发生三起五起的!
边城区公安局长神情肃穆地说:这起案件怎么定性,如何开展工作我就不多说了。我再次提醒同志们,公安机关是党领导下的一支队伍,是政府的一个职能部门。我们首先要忠诚于党,保一方平安,维护地方治安稳定,为改革开放和经济发展保驾护航。党和政府是信任我们这支队伍的,这么多年来我们的待遇提高,装备逐渐完善,各种先进设施仪器都比别的部门先进甚至超前,这就是最好的证明。面对经济发展的大局,孰重孰轻,我相信在座的政治觉悟和大局意识。好啦,刑警大队是一支能打硬仗的队伍,加之有市局派来的刑侦专家的指导,相信专案组的同志们能够早日交上一份让党和政府满意的答卷。至于专案组的后勤保障,我已同政委沟……
自称“大象”的人拍着胸膛喊道:请领导和专案组放心吧,后勤保障全部由我们“大项办”包了!
边城区分局主管刑侦的副局长知道该自己表态了,他说:请党和政府放心!虽然专案组任重道远,但我们会把这次的业务工作当成政治任务来完成,绝不会影响到边区的经济发展步伐。我保证,我们专案组力争十天内有结果!
区党政领导们惊讶道:十天完成?哪怕是制作奖励牌匾都不赶趟儿呀。
领导们走后,由边城区分局刑侦副局长主持会议。……已然将近凌晨了,最后,鉴于“被烧死”(冉倔头坚持只针对保姆)的那个保姆是个十四五岁来路不明的女子,便对大院村的火灾“结论”(定性)为“因保姆不慎失火引发火灾案”;但公安内部掌握不排除“纵火案”!但后一条注意保密!
接下来,十天过去了,一百天过去了,专案组在边区旅游新城开工庆典那天解散。……十年了,边城区的党政领导差不多换了两茬,这起当年在三省边区轰动一时的“烧死三人案”已湮没在健忘的人们的记忆和时间的长河中。只有“冉倔头”例外,他在发案后头几年都要来散勿管派出所,查找相关材料和记录。而大院村也逐渐由城郊的农村变为城里的“大院村社区”了。
“冉倔头”预感到王义这小泥鳅蛋子要成为自己的“关门弟子”了,他放下倔强的架子,把他刑侦生涯中几起“滑铁卢战役”心得和教训,竹筒倒豆子般地告知王义,而这起未破案件是他觉得最羞辱的!王义看着师父已脱形的瘦脸和骨架支撑的身子,他想师父不是病成这样的,是气成至少也是累成这样的。他的倔劲上来了,嗖地拔出警用匕首,指着刀刃向师父发誓:一定拿下此案!
“冉倔头”恨幽幽地说:当时凡到大院村的外人、有前科人员和现场留下的痕迹物证都比对了,没查出,很可能凶手就出自大院村。定时器,你要注意能定时的仪器……你这小泥鳅蛋子,当年我们是用排查的笨办法,现在有电脑网络,技侦手段又资料齐全,查询方便。这起案子要不破,对不起冤死的三条人命,刑警还有脸到散勿管镇泡温泉?老百姓还相信有“公正”吗?!
今年清明节,刚被任命为边城区分局刑警大队长的王义,独自来到市第二公墓。他坐在“冉倔头”的墓碑前,掏出那本《万宝笔记本》,朗声地读:人,只有在盖棺论定之后,才可描画其面目掂量出分量;那么,炸弹的威力与神秘呢?应该是在未爆炸之前吧。读完,王义抚摸着墓碑,说:师父,您的推测是对的。大院村的“火灾”是一起精心谋划的纵火案。而且,犯罪嫌疑人就是大院村里的人,正是您那句让我摸不着头脑的“定时器”启发了我,不然破案还得等机遇呢。这下,法律的公正和天网恢恢得到了印证。可我们还是欠三位死者十多年的情呀!师父,您现在安心了吧?……哈哈!王义笑得泪水横飞。
王义到散勿管派出所那天,就要求所长让他管辖一个社区或村子。所长寻思:这个市刑警支队下派挂职的小子,还真的动了像要扎根架势呢,好嘛,这可是你自己要求的。所长说:行,那个情况特殊的“大院子村”社区归你了。
行!王义回答更干脆。他思忖:听说师父每次来就去大院村里转悠,那里有啥玩意儿吸引他呢?等我去把师父感兴趣的东西“揪”出来!
边城区的散勿管镇青山绿水,风景如画,地处三省交界处,水陆交通都便利,又是旅游名胜和物资集散地。特别是引进的“生态自然文化旅游宜居城”工程建成后,边城区散勿管所辖区内,白天游人如织,夜晚也呈现出莺歌燕舞的景象。大院村人在商品经济的洪流面前,将自家临河沿街的板壁砖墙拆除,改为店铺商场或娱乐场所。那紧邻“文化旅游城”曾遭强迁的半个村子,连同当年的“火灾案”旧址,已被连片的歌舞厅商品楼房所覆盖。现在,村改成社区,村民成了市民,大院村社区家家户户都有自己的生意了,日子过得滋润,只是缺少了当年的悠闲与静谧。而且,进出大院村社区的人员成分就更加包罗万象啦。
社区的片警,有的地方叫户籍警,熟悉自己辖区的所有户籍人口和组成结构甚至每户的家庭情况,是一项纳入年底考核的基本功。平常,片警几乎是天天在辖区溜达、转悠,看似无所事事地闲逛,实则他这是在熟悉门牌号码,比对家庭情况是否与户口簿上吻合呢。
这天清早,王义由大院村社区出来,走到附近的公交车站。看见一幢新装修的商场外墙上,赫然写着“本商场出售儿童……”他纳闷,这是谁开的商场呀?胆肥啦!他走过去拐过墙角才看见“儿童”后面还有“电动玩具车”五个字。他正要笑自己多事多虑,见旁边有个“宠物食品店”,便打算进去买点猫食让人捎回支队。突然,从侧面小巷里传出吵嚷声,职业的敏感吧,他快步绕了过去。
只见巷子里有三个年轻人,其中一个正用一辆自行车别一个女孩,那女孩已经倾斜着身子贴在商店墙壁上了。两个男的说:她不退算了吧,别弄出事来。那女孩一边推搡自行车,一边喊嚷着。王义走过去,站在四人面前,问:你们几个,大清早的,怎么回事?
用自行车别女孩的年轻人回过头,把王义从头到脚上下看了三遍,不冷不热地说:这么早就出来了,赶早班车的吧?快去解决你的温饱问题,这儿没你么子事!
王义见那个女孩虽然脸涨得通红的,看上去虽生气但不像是怒不可遏的样子,更没有求救的意思。难道这几个人互相熟悉?大清早在巷子里这么个情况如何解释……王义有点进退两难,他口气故意一软,说:你一个大小伙用自行车别女孩,赶不上他两个动口不动手君子呢。
推自行车的年轻人把自行车转过来,用右脚一绊把车站住,偏着头眯缝起两眼,阴阳怪气地冲着王义说:咦,看不出有点心计呢,一句话就把我们哥儿三个间离了。还把女人当成女孩呢!日妈你啥子意思?真想英雄救美人吗?你他妈知道我们四个啥关系不。
王义知道这小子被激怒了,说出的话已露出破绽,他轻轻回了一句:啥关系?不就是男女……耍朋友关系。
年轻人把自行车的坐垫猛拍,喊道:同她耍朋友?狠!送我都不要!是债务纠纷你娃晓得不?滚滚滚!一边去。
这时,旁边两个年轻人走过来,用手一边推王义一边说:走吧走吧,知道我们这儿的外号叫“三不管”镇不?这儿没你么子事。你既不是联防也不是治安,去去去,我们闹着玩的。像你这种人倒可以去派出所当个保安了。毛病!
王义正要火,但觉得发火的时机不成熟,也够不上亮出身份的程度。那女孩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对王义说:大哥,谢谢你哦!他们几个坏是坏,只是够不上坏人的档次,等他们真成坏人那阵,我自会去报警的。你们三个,特别是你,赢得起输不起,还男人呢,冤枉长着个老二了!
推自行车的年轻人脸红一阵白一阵,“呸”地朝女的吐一口唾沫,嚷叫:嘿,没有我们的老二,你们女人一辈只有他妈的守活寡!
三个年轻人骂骂咧咧地走了。那女孩瞅了王义一眼,似有什么话要说但眼睛一转,扭身朝相反的方向走去。王义站在原地足有十分钟,又急又气又无奈,有一会儿简直莫名其妙地感到不知如何是好,这他妈算是什么事呀!他拍了拍自己的脑袋,不停地扭动着头,走回到公交车站。他不知生谁的气,公交车上一直愤懑着,仿佛刚才做了一场梦。他无心观赏窗外的景色,无心欣赏散勿管镇河两岸早晨炊烟袅袅的旖旎风光,只感到胸口堵着一口恶气。他觉得那三个年轻人可恶,而那个不知好歹的女孩尤其可恨!算了,大清早的,牵扯到整天的情绪呢,别去想这档子破事了,今后再遇到这种狗屁叨叨的事管他妈出现什么后果,让他妈的天翻地覆吧!活该!
王义到散勿管派出所不久,就找所长去向大院村的社区书记和治保主任帮忙,他这个单身不愿住在派出所里,说为了方便工作,他就在自己的辖区大院村社区租房住。书记知道后立马答应下来,这个大院村改成大院村社区后越来越混乱了,时不时有点不太平事发生,有个“公安员”常住他当然乐意啦。
可是,所长叮咛对王义的身份要“适当”保密后,这个老村支部书记有点踌躇了,哦,又来“政保任务”了!他是过来人,经历过“文革”和阶级斗争为纲的年代,有政治觉悟的底子。书记寻思再三,认为只有住在治保主任石铁军家合适。石铁军是参加过对越自卫反击战的退伍残疾军人,党员,家里除了一个瞎眼老娘再无别人,况且他家住宅是大院村原大队部办公室改装的。只因房子紧挨“火灾案”旧址,仅七八米远的距离吧,所以连剩下的两间临街房也一直闲置着,没有人来租借作为商铺茶馆用,因为这儿“阴气重”。
王义与石铁军做邻居后,每天下班回到房里,只要石铁军房里还亮灯,他都要过去向铁军的瞎眼老娘嘘寒问暖。他还常陪独自喝闷酒且说话嗫嚅的铁军主任干两杯。他有点惊讶,经济拮据的铁军家里,有不少豪华的家具和时尚的家用电器,只是这些东西不是用塑料薄膜盖起,就是积满灰尘,特别是电器几乎连插座包装都未拆开。而铁军脸上那堆满了酸楚的表情,更让王义迷惑又很感兴趣。
这天上午,王义参加完所里组织的政治学习,正准备脱下警服换上便装,到大院村的学校旧址去,治保主任石铁军已在那儿等他。这时,他感觉到室内黯淡一下,走进来一个年轻女子,对着他问:你管大院村的吧,开个手续。
王义定睛看去,这不是上次大清晨巷子里被三个年轻人用自行车别住的那个女孩吗?同那天清晨的憔悴样不一样的是,今儿她化妆了,而且显得妩媚靓丽气势逼人。好像那女子也记起什么,看着穿一身警服英俊挺拔的王义,她眨巴两眼,一丝惊讶和难为情从她脸上一闪而过。他们彼此都认出了对方。
“你开手续?做什么用的?……坐。”王义把松开的风纪扣又扣紧了,尽量把语调显得平缓,但一股火往上窜。
“外出打工,去深圳。他们说到那边找工作,要有户口所在地公安开的‘良民’证明。”那女子说,正欲坐下。她又站直身子,捋了下额头上的头发,说:“看不出你是公安,那早晨的事……”
“开个‘良民’证明?”王义假装没听明白,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就是开个没有犯罪记录没有犯过事嘛。……我说,那天早晨真对不起哦,有点耍弄你的好心。其实呢……”女子还是坐下了,噘嘴吹吹耷拉下的一咎金黄的头发,露出白牙歉疚地微笑着。
“那三个不会是你表弟吧。对你这种人,这种公民吧,说啥好呢?”
“你是说像我们这种人不值得保护是吧?我可是纳税人。虽然在歌厅酒吧干的是陪酒陪舞的活儿,但我不卖身。都有市医院体检报告,到外资企业工作连身子都要干净呢,这政策肯定是中国人制定的,才这么刮毒绝情!”
“你在哪个歌舞厅?”王义相信自己的眼光,干陪酒陪舞这一行的不可能身上没有妖艳味,但眼前这个女的少点妖艳味。所以,他怀疑。
“你绝对是个生公安,刚入行还没受污染。”女子笑了。她的语气开始显出颐指气使起来,不像是来求王义开证明了。“边区还有不认识我‘玫瑰红’的?在这湘黔鄂边区小女子还是小有名头的呢!”
“这么厉害的‘玫瑰红’竟然被三个毛头小子逼得那个狼狈样?!”王义在京城待过四年,见识过灯红酒绿,袒胸露臂,女魔鸨母,蛮男悍妇,可这个自称为“玫瑰红”的做派和打法,他第一次遇到,激发起了他的兴趣和顽皮劲。
“他们三个的情况有别。你真感兴趣吗?”那女子从自己包里取出一片薄荷糖含在嘴里。伸手对王义示意旁边的纸杯和纯净水表示拒绝,她说:“那早晨的头晚,他们三人到我们宝利来歌舞厅找事,老板娘不想报警也不容许他们胡闹,便同他们约定,无论是喝酒、掷骰子、对成语、划拳,只要赢得了我,舞厅里随便他们三个闹。这三人上海广州港澳和毛里求斯、阿曼都闯荡过,把我当成小菜一碟了。他们讲无论比试哪种,一次一百元一杯啤酒,以一万元为限。你猜怎么个结果,不到三个小时,一万元进了我们老板娘兜里,他们烂醉一堆,我只捞到三杯青岛啤酒喝。”
“那巷子里,是他们护送你?”王义把话题扯回到了解“玫瑰红”的身上。
“哪儿呀!这三个天没亮就醒了,向老板娘要人,找我辩理。老板娘告诉他们我早回家了,所以他们三个傻儿骑车来我家,在外面堵我要退点他们输的钱,去吃早饭返回市中区去嘛。”这个“玫瑰红”还是起身去倒了一杯纯净水喝。
“你住大院村社区?”王义是有点怀疑,问道。
“不住大院村我找你开么子证明?真是。要是学校不被强迁走,我也不会辍学,哪会干陪酒这种破活儿呀?现在时来运转了,我打算外出去闯荡,见世面!”女子说话的语气一会儿低沉一会儿激昂。
“你先回去吧。我要了解一下情况,才能给你开证明哩。”王义说完,似觉没表示自己的真实想法。又说:“我还有些事要问你……你划拳这么厉害呀?”
“划拳一般,酒量好。成语尾字连接更是强项,信不?”“玫瑰红”一点也不谦逊地说,她也想与王义熟悉点儿近乎点儿,为了办事方便嘛。
“我考你一个词,你解释。”王义干刑警时那不拘小节的性格露出来了。
“嗯,同公安过这种招还真是,他们开玩笑怎么说的,像老农民进城找小姐那个——头一遭呢!”那女子哈哈笑起来了。
“秀色可餐,你怎么解释的?”王义心想,今天摘了你这朵“玫瑰红”让你知道散勿管派出所来了个令狐冲!
“哦,这个成语嘛,让我想想可以吧?就是:我看见你就饱了!”那女子说后,掏出香喷喷的丝帕捂着她的嘴巴。
“妙!”王义说,他把门一指,“今天你先忙别的事好吗?回头我一定去找你,真的去找你。”
“相信公安!相信人民警察!这是我的电话号码,像你们发的警民联系卡一样,方便。”那女子将一张名片放在王义办公桌上,有些矜持地走了。
王义听见女子高跟鞋的窠窠声远去后,关上门,掏出那本《万宝笔记本》翻起来,口中唠叨道:师父,你说的那个被烧死的人好像有个外甥女,估计就是这个叫“玫瑰红”的吧。好,只要她身上隐藏着线索,破这起案子就有希望啦。师父,您老人家就等弟子的好消息吧。王义换上便衣,用内线电话告诉所长一声,就匆匆走出了散勿管派出所。
石铁军在大院村原来的学校旧址旁,已经等了一会儿了,才见匆忙赶来的王义。两人会合后,王义站在旧址旁,望着临近的旅游城若有所思。这儿是连成一片的商铺娱乐厅饭菜馆茶坊和小工艺品土特产自选商业区,他感叹咫尺之遥,怎么这么大一块风水宝地的大院村被拆成只剩半爿了。石铁军说,当年边区的招商引资洽谈会召开后,大规模的征地和强拆强迁开始了,按照土地规划局画的红线,凡红线内的所有房屋、庄稼、树木、菜圃、临建等,限期搬迁到“大项办”指定的地方,或者自行搬走。过了公示上的日期,“大项办”的拆迁队伍在履带式推土机的轰隆隆引导下,铁锤铁锨舞动中,残存的屋子门框玻璃瓦罐碎裂纷飞,一时鸡飞狗叫,鹅奔鸭鸣,牛羊猪狂跑疯蹦,煞是壮观!
学校的财产归区教委,新校舍正在新址紧锣密鼓地建设,经费由“大项办”出资。学校的地产权归大院村所有,但征地补偿却迟迟不到位,其拒付的理由荒唐可笑:如果把这么大笔资金划给大院村的村委会,他们缺乏管理和理财能力,会按原始的办法把资金瓜分到每个村民手里的,而大院村的村民差不多都有赌博恶习,几天工夫就会把到手的资金消耗殆尽了!所以,这笔补偿学校地产的巨款暂时不能动,俟今后视大院村的新村班子“素质优劣再定”!
对这种违法违理的欺人之举,耿直的大院村人便推举村里的石铁军、飙会计和学校委派的一个青年教师组成“上访组”,他三人多次到“大项办”据理力争,数次到区市主管部门反映情况。一天,散勿管镇的有关领导找到石铁军,同他进行了一次严肃的谈话。领导从一个党员该不该服从党的领导的高度入手,对他进行了丝丝入扣剥笋般的剖析与教育,又从一个军人该不该服从上级指挥层面进入,说得这个带着枪伤身残志坚的老军人泪水纵横,悔愧交加,差点就把自己红线外的两间土坯房子拆了,背起老娘远走他乡。
当时,飙会计家的几间砖瓦房正处在红线内,搬迁补偿的资金也未到手。而且夜间飙会计的屋门口被泼污粪,窗玻璃被敲碎,又断水停电多月,他夫妇俩仍然坚守不屈。石铁军退出“上访组”后,飙会计夫妇俩气病了,但誓死不搬走,还请了个贵州的苗女来伺候他俩,谁知苗女用火不慎,把三人烧死在屋里!
那个同你们一起到上级反映情况的教师呢?王义问满脸愧疚的石铁军。
他嘛,后来不知怎的,突然就销声匿迹了。据说调走了,是去市里么子学校当了官,这多年无消息,又说是他去了沿海一带,当上了外资企业的副总,或有说是移民国外了的。这事,好像村书记比我清楚。石铁军佝偻的身子蹲下了。
王义同大院村社区的书记终于熟悉到“称兄道弟”的程度时,他俩进行了一场“掏心窝子”的交谈。王义从书记口中没问出那个教师的去向,但搞清了教师的妹妹还住在散勿管镇,名叫“玫瑰红”!而飙会计根本没有什么外甥女。
王义主动到“玫瑰红”的家时,颇费了一番周折。两人起码通了十遍电话,才定下来见面的地点:在玫瑰红的大院村里的家里。
按照“玫瑰红”同意的见面时间,王义给所长打招呼后,如约来到满屋缭绕着香奈儿芬芳的房间。
玫瑰红说:真是转变观念,服务上门啦!喝冰镇的可乐或是雪碧?警官。
王义笑道:对纳税人嘛,应该的。
玫瑰红脸上放光说:唉呀,人家是借用港台警匪片的台词么,让你见笑啦!
王义说:你还喝红葡萄酒呢?这些是法国原装进口的吧,真不愧为“玫瑰红”名号。老实说,我没喝过正宗的法国红葡萄酒。
玫瑰红让王义坐在雕花的高靠背红木凳子上,她说:你还真说对了,这瓶就是正宗的法国葡萄酒,著名品牌“玫瑰红”。不瞒警官,我在家只喝这种酒。这是我哥从……
王义见玫瑰红刹住话,便接上去说:你哥寄给你的?好哥哥!
玫瑰红脸色变了。她有点不自然,取出一听可乐,放在王义面前。她自言自语道:天热了,蚊虫多起来了。说完话,她取出一老式蚊香盆,将铁皮丁字架支开,将蚊香剥出一瓣插在铁皮上,放在垫子上,用火柴点燃蚊香。这一套动作娴熟流畅,特别是那种老式蚊香,王义还是小时候见妈妈常用,那逐渐点着的蚊香慢慢燃烧着,一圈圈缩小,直到燃烬,而铁皮支架四周那一圈圈逐渐缩小的灰烬,构成一个图案。王义观察着玫瑰红这一套动作,若有所思地问:你用电蚊香加热器多省事,只一小片药片就完事了。这老式的太费事,还容易引燃垫子。
玫瑰红一听来劲头了,她说:恰好相反,电蚊香加热器时间长了容易短路烧熔,蚊香燃完了就熄了。只要蚊香下面的垫子不用易燃的油毡垫,就绝对安全。这是小时候哥哥教会我的,当年教师们还拿蚊香当定时器用来测试学生的答题速度呢。这种蚊香虽然老土,十多年来我可都用习惯了。还节约。
王义追上一句:你有个好哥哥!
玫瑰红回应道:是啊!可惜他长期抑郁,不到三十岁就离不开安眠药了!
王义跟着问:你哥当年可是为大院村和学校利益讨公道的风云人物呀!
玫瑰红说:都是陈年老账啰。当年飙会计、铁军叔和我哥三人,为大院村和学校那点搬迁补偿费,四处求助上告无门。后来,铁军叔突然态度转变,飙会计两口子气得倒床不起,还是我哥为他家找来的苗女呢。我哥独木难撑,最后,我哥也放弃了,还没影了这么多年,三年前他才联系我的。
王义惊问:照顾飙会计的保姆——苗女是你哥找来的?
玫瑰红觉得王义有点大惊小怪的,她皱起眉头说:是啊!那苗女就只会烧火做饭,其他啥都不懂。就说点燃这种蚊香吧,就是我哥那晚教会她的。
王义脑子倏然间闪光,说:那晚?!谢谢你的可乐,核实住户的情况,是我的工作职责。你,你哪天去深圳?明天我就把证明开好,让人送给你吧。
玫瑰红有些意外,高兴地说:坐这么一小会儿,随便唠几句,就算核实啦。“良民证”明天就给我?谢谢啦!真谢谢啦!
第二天,散勿管所的一个民警把“证明”送到正在整理行李的玫瑰红手里。
一周后,王义接到玫瑰红用深圳号段的手机打来的电话说,他给开的“良民证”真管用,她在深圳已找到工作。她还告诉王义她哥春节可能从海外回深圳与她见面,说不定她也会到国外发展哩。因为他哥在海外的公司发展顺利,特别是资金有保障,其后台老板就是著名的“大项办”旅游城集团。
王义眼前一亮,说:哦,是这样。祝贺你们兄妹早日团圆!
王义再次抚摸着师父墓前的新石碑,心情逐渐平静。他四周望了望,扫墓的人们越来越少了,而淅淅沥沥的细雨未停,远处似有彩虹横跨在酉水河上。这是他到边城区后,第一次感到心胸这么敞亮,这么坦荡,出气这么舒畅。
王义听一个刑警中队长说,十几年来,边城区分局刑警大队和散勿管派出所的民警还从未搞过聚餐会。王义说,警察也是人嘛!聚会庆功有什么错!他和所长撞头后,决定在所里食堂举行庆功宴会。在庆功宴会上,王义举起酒杯朗声说道:清明节刚过,师父的碑已立,案件破了——刑警走在散勿管街上脸不红了!为庆祝这起压在我们头上多年的纵火案的侦破,今晚,兄弟们喝尽兴吧!
派出所门口,所长安排民警放响了一串鞭炮。不知内情的市民和大院村的群众疑惑地说:既不过年过节、又不新房落成生崽嫁女,放啥子鞭炮哟?派出所时不时就搞些神神道道的事!
谁承想,参加宴会的刑警因带枪喝酒被人举报,还有一个民警酒后骑自行车撞在树上受了伤,刚好被接到举报赶来的市公安局督察队逮个正着!这起严重的违纪事件在边区社会上影响很大,王义因负有领导责任,被上级免去刚任不久的刑警大队长职务,调回市局刑侦支队重案大队当侦察员,办公地方就是他师父“冉倔头”的房间。
一天晚上,王义提着一袋从大院村要来的猫食,绕道到散勿管派出所同民警们道别。干警们目送他远去的车影,没一个说话。突然,从大院村社区方向,几束耀眼的光柱冲天而上,在深邃的夜空中爆响,在那绽放的焰火映衬下,散勿管镇显得那么静谧、美丽、安宁。
责任编辑 晓 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