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八怪之闵贞：当画家不如当孝子

荷衣蕙带

闵家的祖业是看风水，如果不出意外，闵贞未来也将是一个风水先生。闵父早早就为自己选好了墓址，不过他没有想到会早早地住上阴宅。乾隆六年（1741年），12岁的闵贞在一年之中痛失双亲。

家庭的变故使闵贞的生活偏离了原来的方向。孤苦无依的年少时光，使闵贞的性格更坚韧，也多了几分木讷和执着。闵贞是个孝子，他一直希望能留下父母的音容笑貌，并被后人记得。他根据自己的记忆来画父母，却怎么也画不像。为了能画得像，他开始自学绘画。

闵贞没有老师，全凭个人领悟，只能师法自然。为了提高技艺，他尝试了各类题材，最喜欢的还是人物肖像。凡是被他画过的人，都称赞他的画酷肖神似。可惜，他每次画自己的父母时，“辄不似”。那些层层叠加的记忆太纷乱，总是不能让他清晰地还原出父母的模样，以致“执艺三十年，常以自恨”。

虽然没有受过良好的教育，但有一技之长，十几岁的闵贞就开始了鬻画生涯。他只能算是一个画匠，好在古人逢年过节总要买些画来装点一下，那时的画家比现代的画家更容易混生活。闵贞的人物写真在乡里比较有名气，请他画的人很多，足以解决他的温饱。

乾隆十四年，20岁的闵贞和往常一样在街头卖画，一个官员带着随从路过，看到他的画，意趣盎然，就停下来攀谈了几句。这个官员就是景德镇监督陶政，诗文书画俱佳。他看闵贞的画虽然灵性有余，却因缺乏名师指点，难臻化境，又听说闵贞命运多舛，就邀请他到自己的衙署观赏历代名家真迹，学习绘画技巧。在陶政的指点下，闵贞的绘画有了质的飞跃。

画技虽然提高了，闵贞依然无法描摹出心中父母的样子。直到有一天，他在澡堂里看见一位酷似父亲的老翁，才豁然开朗：为什么不对着长得像自己父母的老人写真呢？那天洗澡的人特别多，闵贞没有来得及和老翁相识，于是常常去那个澡堂寻找。一年后，他才又遇上老翁，并把他恭敬地请到家中，由此画了一幅父亲的画像。又过了一段时间，一位老妇路过闵贞家讨水，闵贞一见大惊：这不就是我的“母亲”嘛！于是殷勤地招待了老妇，并请她帮助自己完成了母亲的画像。邻居们看到后都说，这画的就是他的父母。从此，闵贞把两幅画像郑重地悬挂在厅中，每日早晚供奉。

完成了这个心愿，闵贞开始着手另一个心愿：为父母修一座像样的墓。为了筹资，他离开家乡，在汉口流寓了很长时间。当时的汉口是九省通衢之地，人口稠密，商贾云集。而闵贞的绘画题材广泛，贴近生活，所以鬻画生意非常兴隆。为了尽快筹足资金，他废寝忘食，笔耕不辍，名气越来越大，生意也越来越好。过了几年，他终于攒够积蓄，购买修墓所需的石材物品，雇了一艘船回到自己家乡，按照自己早已设计好的图纸为父母修建了一座气派的茔墓。

墓修好了，还差点睛一笔：找文采出众的名人来写墓志铭，表彰父母的生平德行。

为此，他回到汉口，希望能在这里找到文章高手。虽然他依然以鬻画为业，但是现在的他和以前大不一样，因为已经筹足了资金，就不再像以前那样为了挣钱，满足求画者一些很外行的要求，而是有选择地画一些表达自己思想的作品。

他在家乡被人称为闵孝子，在汉口却被人称为闵騃子（呆子）。有許多他看不上眼的官宦权贵重金购画，他都置之不理；身边的穷亲贫友无须开口，他也会持画像赠。尤其是，他见不得别人为父母办丧事，不管认识不认识，他都会见而落泪。有一次，看到一户人家丧事办得寒酸，他回来后寝食难安，于是连夜作画，次日便把卖画所得的银两全部送给了丧家。

为了能接近文士，他常常出入歌楼戏院。他在风月场所大把地花着银子，却从不亲近女色，只是拿着父母茔墓的设计图请一些文人雅士题诗，借以试探文采。然而，他在汉口寻觅了很久，始终没有寻访到合适的人选。

就在悲观失落的时候，他意外地收到了大学士翁方纲的来信，邀他到京城作画。原来，景德镇陶政向翁方纲举荐了他。翁方纲是名满天下的大文人，京城是天下人才聚集的地方，到京城去，自己一定能得偿所愿！

到了京城，翁方纲很热情地接待了还不怎么出名的闵贞，说想请他给自己的偶像苏轼画一幅像，虽然自己之前也寻访过很多知名画家，包括扬州八怪的另一位人物，却都没有看到符合心意的作品。闵贞被大家称为呆子，他的内心却灵透而缜密。为了画好苏轼，他提了两个条件：拜翁为师，听他讲解苏轼的诗文生平半个月；为自己准备一件僻静的画室。此后，闵贞认真地跟随翁学习，在翁的详细讲解和无意描绘中，闵贞心目中的苏轼形象渐渐丰满起来。等授课完毕，闵贞也差不多做到了胸有成竹。他把自己关在画室中，交代每日的饭食放在门口即可，不许任何人来打扰。半个月后，闵贞跨出画室的门，满面憔悴地托着苏轼的画像来到主人面前。翁方纲见画，如同看到苏轼真人一样，喜不自禁。

有翁方纲的照应，闵贞在京城落脚，继续结交文人雅士。乾隆四十五年，六世班禅来京为乾隆庆祝70岁生日。乾隆龙颜大悦，想找人为班禅绘制一幅画像，以记录这一盛况。至于由何人来担此重任，翁方纲举荐了闵贞。对别人来说，这是个非常珍贵的一步登天的机会；闵贞却有一点儿不情愿。出名或进宫都不是他的意愿，他只想守着父母的茔墓终老一生。正是心态的平和，使他在为班禅画像时心平如镜。他没有刻意美化班禅的形象，只是用画笔记录下班禅安详慈悲的神态和相貌，反而自然地达到了形神兼备的艺术效果。乾隆因此赏赐了他许多金银锦缎，闵贞一举成名。

闵贞这一出名，各色人等纷纷登场。来索画的人如过江之鲫，闵贞应付得焦头烂额。一位大臣通过翁方纲向闵贞索画，没有得到答复，就派人偷偷地把闵贞抓起来，胁迫他作画。闵贞的呆子性格一下子被激发出来，就是不肯作画，被饿了两天后，才找了个机会逃脱。翁方纲正为他失踪的事着急，了解情况后深感无奈和歉意，于是给他安排了一个比较隐蔽的住所，从此闵贞开始深居简出的生活。

不久，闵贞在一次文人的雅集上结识了一位侍讲学士，之后又认识了一位翰林院编修。这两位朋友文采出众，并被闵贞的孝心打动，分别为他的父母写下了墓志铭。

至此，闵贞终于完成了人生的全部愿望，京城之地再无令他留恋之处，之后，一叶扁舟载他回到了家乡。此刻闵家肃静的墓园，正青草离离。

编辑 葡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