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油价风云起

○文/本刊记者 于 洋 金慧慧

低油价会持续多久？ 供图/CFP

截至10月24日收盘，纽约商品交易所2014年12月交货的轻质原油期货价格下跌1.08美元，收于81.01美元/桶。2014年12月交货的伦敦布伦特原油期货价格下跌0.7美元，收于86.13美元/桶。6月初以来，美国原油价格已经下跌了20%多，达到了2012年6月以来的最低收盘水平。在许多分析师的眼里，国际油价很有可能进一步下跌10美元/桶。

国际原油价格将近四个月的“跌跌不休”，并没有带来人们预期的限产保价。沙特阿拉伯率先发出声明，不会限制原油的供应量。随即，伊朗、伊拉克等一些石油输出国也纷纷下调11月原油售价。

“在一段较长时间的前提下考虑，如果国际原油价格维持在80美元/桶左右，那么国际石油市场基本可以维持平衡；如果国际原油价格跌破80美元/桶，比如说到达60～80美元/桶，那么就可能引起一系列的反应。”中国社会科学院美国研究所经济室副主任罗振兴介绍。

这种影响目前已经开始显现。

“油大”变“熊大”

“80美元/桶的价格不符合任何大玩家的利益。这个价格水平对任何人都没有好处。全球经济都会因此受难。” 10月17日，凭借石油资本在外交上纵横捭阖的俄罗斯总统普京发表声明。

80美元/桶的价格对别的国家或者经济体有没有好处暂且不说，每桶80美元的价格对俄罗斯没有任何好处是显而易见的。

俄罗斯一直是能源出口大国，国家财政收入绝大一部分来自于原油出口。“俄罗斯原油开采成本比较高，长期的低价交易势必影响俄罗斯的政治地位。”中国石油大学能源战略研究院高级研究员马宏说。

业内人士表示俄罗斯的财政预算是基于每桶90美元的油价制定的。根据俄罗斯联邦储蓄银行的计算，如果原油价格维持在90美元/桶，2015年俄罗斯财政收入将因此减少1.2%；如果油价跌破80美元/桶，俄罗斯政府可能将不得不削减开支。俄罗斯企业集团AFK Sistema的首席经济学家EvgenyNadorshin称，如果油价维持在每桶90美元附近，年底前俄罗斯经济可能开始萎缩。

对俄罗斯的影响还不止如此。据《俄塔社》10月15日报道，随着国际原油价格的下跌，俄罗斯货币卢布的汇率已经出现了大幅下跌。今年7月，卢布兑换美元的汇率为34：1，到10月15日，卢布兑美元的汇率为41：1，今年累计贬值约20%。

卢布的贬值无疑会引发外国投资的减少，增加俄罗斯通胀的压力。虽然此次国际油价下跌暂时并未影响到俄罗斯的股票市场，但是在各家投行重新审视长期的油价预期后，股价的大跌也只是时间的问题。

情形还不能算最坏。

据悉，俄罗斯央行正在研究“震撼情形”(即假设油价跌至每桶60美元)下的应对方案。

普京口中的“震撼情形”曾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发生过。1985年8月，美国里根政府迫使沙特增产，对苏联实行“逆向石油冲击”战略。当年，沙特的石油出口从不足200万桶/日猛增到约600万桶/日，秋末更达到900万桶/日。当年11月，国际石油价格从30美元/桶一路下跌，在不到5个月之后跌至12美元/桶，苏联损失了超过100亿美元的硬通货，几乎是其硬通货收入的一半。

“油价下挫和美元指数震荡是导致苏联经济崩溃的传导性因素，使经济改革停滞引发财政危机最终导致苏联解体。”中国石油大学国际石油政治研究中心主任庞昌伟说。他认为，俄罗斯错过了高油价时代实现经济转型，创新国家建设半路夭折，国家财政和预算收入依然高度依赖原材料出口。所以，俄经济和外汇储备难以忍受油价连续两年以上的低油价。国际油价每桶下跌1美元，俄罗斯损失700亿卢布（17.5亿美元）。油价从每桶100美元下跌至80美元，已经使俄罗斯石油出口损失1.4万亿卢布（350亿美元）。而美国页岩油（致密油）开采技术创新使每桶油成本下降到57美元，这为美俄石油价格战的烈度打开了巨大的想象空间。

不仅俄罗斯遭遇油价降低“寒流”，伊朗、委内瑞拉等欧佩克成员国也开始发冷。

伊朗遭受多年经济制裁后，需要石油出口收入维持预算平衡。它一直认为国际油价不应低于135美元/桶。这也是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等机构推测的该国油价盈亏线。目前的油价显然远远低于伊朗的预期。

委内瑞拉原油的出口占其出口总额的95%，油价的下跌无疑威胁到了该国用以偿还债务的出口收入。经纪行Caracas Capital Markets的合伙人Russ Dallen说，委内瑞拉在油价处于近年来高位的时候，政府仍在艰难地偿还债务。目前，形势更为严峻。

不仅如此，油价持续走低，将会影响到委内瑞拉的硬通货储备。德意志银行最近的一份报告显示，委内瑞拉需要油价保持在120美元/桶以上才能平衡该国的预算。在今年早些时候油价接近100美元/桶时，委内瑞拉已经出现物资匮乏的局面，国内大规模的开支和其他问题受到影响。该国从婴儿尿不湿、到手纸、医药、汽车零部件等各种物资都供应不足。现在委内瑞拉总统马杜罗正在忙于应对货币贬值以及物资匮乏的问题。

一位业内人士总结说：“油价下跌受重伤的大多是美国的敌人。”这个结果和一些业内人士认为的“油价阴谋论”恰好吻合。这或许不全部是巧合。

石油进口国喜忧参半

美国是最大的能源进口国。德意志银行美国经济学家Brett Ryan估计，汽油价格每下跌1美分，美国人一年的能源支出就减少10亿美元。按汽油价格6月份以来的跌幅计算，一个普通美国家庭每月能节省约50美元。他表示，效果相当于减税，消费者可以更多地外出就餐、购买更多商品或是把钱存起来买房。

有经济学家警告称，油价下跌对美国经济的整体影响可能是负面的，因为近期全球经济增速放缓是油价重挫的最大原因之一。作为核心经济指标之一的通胀率事实上会影响美联储下一步的动作。延后退出定量宽松（QE）计划被认为是长期低油价后可能的情况之一。

美联储的公开市场委员会（FOMC）9月会议纪要显示，美国国内通胀率可能会遭受因石油价格下降带来的输入性通缩和美元升值所造成的双重负面打压。部分美联储与会官员也在会上指出，美国的长期通胀前景可能会低于美联储此前的预估。

石油维持长期的低价状态，还将影响到奥巴马政府在美国推行的新能源政策。面临环境的压力和挑战，奥巴马政府推行能源转型旨在促进新能源的发展与应用。但受近期纽约和布伦特油价持续大幅下跌影响，美股市场中的部分新能源股全线下跌。截至10月13日收盘，美股太阳能、氢燃料板块普跌，加州阳光电力（SPWR）下跌5.3%至26.98美元。第一太阳能（FSLR）跌6%至50.51美元。马斯克旗下的太阳城（SCTY）跌9.82%至48.29美元。氢燃料概念股普拉格能源（PLUG）下跌4.73%至4.23美元。巴拉德动力系统（BLDP）下跌7.41%至2.5美元。燃料电池能源（FCEL）下跌5.95%至1.58美元。

分析人士指出，长期的油价下跌将引发部分企业以及消费者由于成本下降而重新选择原油作为燃料，减少甚至放弃太阳能、氢燃料等新能源。

具体到美国的石油行业，很多研究机构认为，国际油价大幅下挫必然会影响到美国致密油的开发生产。“当然，没有影响肯定是不可能的。”在中化石油勘探开发公司原高级经济师朱润民看来，“如果看看美国天然气价格与美国的天然气产量，我们就应该认识到，油价要跌到什么程度才会影响到美国致密油的开发生产。”

目前，美国的天然气价格已经低到了绝大多数天然气生产企业出现巨额亏损的程度。但是美国的天然气产量依然没有出现明显的下滑迹象。“当油价跌到了真正能够使得美国致密油产量大幅削减的程度，必然意味着世界石油需求已经出现了意想不到的下滑，供给过剩已经非常严重，甚至可能会出现多年无须增加油气勘探开发投资的情况。”朱润民补充说。

石油开采是美国经济复苏的一个支柱。分析机构预测，如果油价低到了放缓美国石油开采热潮的程度，美国产油业者要求政府解除维持数十年之国内原油出口禁令的呼声可能加剧。

加热元件通常为钼带或钼丝，钼带虽然使用寿命长，可靠性高，但制造成本高。综合考虑，钼板加热电阻炉采用钼丝作为加热元件[5]。

与美国不同，低油价对于一些石油进口国则是纯粹的利好。如印度、日本、韩国等。这些国家看到了低油价带来的经济提振的好机会。

印度75%的能源都要需进口。油价下跌，帮助印度政府减少了该国的巨额能源补贴并缓解了通胀压力。如今油价已经下跌到国营燃油站出售的每升柴油都不再亏本的地步。

油企谁都不好过

2008年下半年，金融危机下的国际原油价格突然暴跌。这曾经重创了跨国石油公司。它使美国康菲石油公司巨亏318亿美元（要知道，在2007年同期，这家公司盈利44亿美元），使壳牌第四季度净亏损28.1亿美元，销售下降了24%（上年它同期盈利为84.7亿美元）。

“2013年，五大跨国公司利润已下滑，而该年油价水平是比较高的。如今油价下跌，企业经营环境更艰难。”中国石化石油勘探开发研究院战略研究室高级经济师罗佐县介绍说。

虽然各大国际石油公司第三季度的业绩报告还没有出，但今年国际油价的持续降低对油企的影响是必然的。在朱润民看来，跨国石油公司的收入、利润、现金流会出现滑坡，降本增效压力也会上升。

持续下降的国际原油价格以及利润的降低，还给投资非常规油气资源的油企带来了压力。

早在2006年左右，五大跨国石油公司都将非常规能源的开发放到了重要的地位。2010年并购XTO之后，埃克森美孚更将2020年发展规划中90%的重大项目用于非常规油气项目的开发。但是据罗佐县介绍：“受金融危机后经济复苏缓慢、北美天然气气价低迷等因素影响，北美的页岩气勘探开发经营一直比较惨淡，企业投资获利空间很小。”

据伍德麦肯锡在美页岩气勘探调查数据显示，调查的17家企业中仅有6家公司能从页岩气的经营中获利。埃克森美孚、英国石油(BP)，以及壳牌等超大型石油公司均处于亏损状态。罗佐县表示：“在高油价时，跨国公司的一些页岩气已巨亏，像BP、壳牌在2013年都剥离了在北美的非常规油气开发。长期低油价水平会使非常规油气的开发步履维艰。”

10月16日，在北美页岩气开发中占有重要位置的切萨皮克能源公司（Chesapeake Energy）在其官方网站上宣布，将以53.75亿美元的价格出售在马塞勒斯页岩气和尤蒂卡的页岩气资产项目。

当然，情形也并不都这么坏。

首先，长期的低油价状态，在国际油气上游行业将会出现一轮比较大的兼并重组大潮，虽然很多负债比较高、融资难度大的中小型公司将被收购，但是欧美大型石油公司将更加强大，尤其行业资产将更加集中。

其次，“如果国际油价持续走低，跨国石油公司的天然气利润权重就会有所增加。这也为天然气消费和长输管道建设提供了机遇。”一位业内人士表示，经济增长放缓、需求减少造成钢材等原材料价格下降，无疑在一定程度上降低了管道建设的成本。

国际石油市场新态势

最近的一次国际原油价格大幅下跌是在2008年后半期，主要原因是爆发了金融危机。而在“后金融危机”时代，此时的国际原油价格大跌，是多方面综合作用的结果。

美国和沙特打压当然是一个重要因素，但是这种因素要在一定条件下才能发挥最大作用。

全球经济低迷、需求减少，加之非常规能源产量的爆发和各种替代性燃料以及能效的提高，打破了石油供需之间的平衡。此外，“经过半个多世纪的运行，全球石油市场及其机制已经基本成熟，就连游戏规则制定者也要在很大程度上执行规则，市场内还有各种元素在左右市场本身的走向。”中国人民大学国际能源战略研究中心主任许勤华说。

这次油价的持续下跌，使得全球能源秩序正在更新的大趋势更趋明朗并不可逆转。在许勤华看来，正在逐步加强的亚欧大陆（世界心脏地带）的地缘政治（陆权）重要性受到牵制，世界能源回到了二战前的波斯湾-墨西哥湾-里海三足鼎立的态势。

厦门大学能源经济与能源政策协同创新中心主任林伯强表示，因为乌克兰问题，对欧盟来说，美国能源的吸引力越来越大，今后可能更多的和美国进行能源合作。这是即将改变的格局。

俄罗斯在长期低油价状态下可能会有伤元气，但“仍是一个不可忽视的战略合作伙伴。”许勤华说，“油价的长期低价位，将使常规油气资源国的影响力逐渐减弱，常规油气资源国将转向其主要的市场国。这次油价的降低给中国提供了一个良好的机会，促使俄罗斯从战略和策略上暂时更多地倚重中国。”

同时，许勤华也指出，中国对外能源政策必须还要选择多元化，防止因为与俄罗斯的合作而陷入到以乌克兰为分割线的“能源冷战”格局中。

“中国应该利用这个石油供应宽松期，抓紧发展我国的替代燃料建设，以及可再生能源的开发和技术突破、提高。这样当油价再次高企时，我们才算有了充足的准备。这才是根本。”许勤华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