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设计的“海纳百川”与“简洁至上”

撰文：李源枫

日本设计的“海纳百川”与“简洁至上”

Japan Design "Be Tolerant to Diversity" and "Simple First"

撰文：李源枫

主持人的话：

根据全国设计大师班“文化、传承、创新、服务”的办班理念，2014年7—8月间，同济大学设计艺术研究中心组织了第17届“大师班”十名学员，由设计师、教师、学生组成，赴日本考察工艺美术和文创产业，借鉴和学习日本在该领域的职业化及敬业精神，为本届“大师奖”和“大师班”的支持单位——浙商建业/东阳中国木雕城寻求更好的深化创意方法。

此次考察为期13天，我们从富山到名古屋，从京都到大阪，从大分到东京，途经十多个城市，考察对象包括4所著名高校——富山大学、东京艺术大学、京都艺术大学、金泽美术工艺大学，富山综合设计研究所、高冈市工艺美术研究所、富山玻璃造型研究所、日本设计师振兴协会等设计机构及多处文创街区和集聚文创贸易区，深化了解日本工艺美术的发展和文化创意产业的现状及发展概况。

在日本逗留期间给我留下了三点很深的印象：其一，日本很多高校时值暑期38度以上高温，但学校实验室仍门庭若市，许多师生假期中在学校继续钻研，学习氛围非常浓厚；其二，日本文创产业的从业人员非常稳定，他们十分敬业，职人精神名不虚传。在参观考察过程中，我们的学员一次次地被职场中的敬业精神所震撼；其三，创意无处不在。考察期间，“大师班”学员将所见的创意一一记录下来，经过深化，整理成“设计与发现”，为以后的设计带来灵感，受益匪浅。

学员们体验深刻，感动之余，辑写文章，这里选取的是众多中的一部分，供大家分享。

林家阳 同济大学设计创意院教授、博导，同济大学设计艺术研究中心主任，教育部高职艺术设计教指委主任。

图1 高野孟《如何阅读世界地图》（摘自《设计中的设计》原研哉）

图8 运用借景手法的玻璃“屏风”

林家阳

同济大学设计创意院教授、博导，

同济大学设计艺术研究中心主任，教育部高职艺

术设计教指委主任。

短短的十多年时间里，日本设计界涌现了原研哉、隈研吾、三宅一生、山本耀司等一大批具有国际影响力的设计师，获奖无数。他们简洁、细致、天马行空而又超酷的设计作品迅速增强了日本的软实力，影响日渐扩大。

日本经济泡沫破灭后，日本政府确立了“设计兴国”战略，为日本设计师提供了一个个可以大胆挥洒灵感的舞台。这个舞台，大到建筑、家具、广告和时装，小到一面镜子、一个闹钟、一瓶烧酒、一件漆器……创意无处不在，生活变得更加精彩。

日本不仅重视传统文化保护，还具有能将传统文化融入到现代设计中去的能力。能够将传统文化与现代设计相结合，究其根本还在于日本是一个善于学习，拥有包罗万象的设计能力的民族。原研哉曾在《设计中的设计》一书中引用高野孟所著的《如何阅读世界地图》，（图1）说如果把欧亚大陆调转90度，将其当作一种弹珠游戏的平台，所有珠子都会通过罗马，经过世界上的种种地方，最后聚集到底部，即日本列岛所在的位置，而日本下面，就是一望无际的太平洋。可以想见，日本就这样接受了来自全球文化的影响。在古代，日本曾以中国为师；近百年来，科技之光在北美出现，日本又毫不犹豫地拥抱美国。

图2 中国的苏州园林（上）和日本兼六园（下）

图3 中国茶道（来自网络）

图4 日本抹茶（来自网络）

图5 日本茹烧

一、对传统文化的学习与保护

对比苏州园林和日本兼六园可以看出，日本在很多方面师从中国。苏州园林闻名天下；兼六园为日本三大名园之首，建于1676年，直到1871年才正式完工对外开放。经过将近两百年的雕琢，变成如今的模样。仔细观察，园中无处不透露着唐代中国园林的韵味。（图2）

有学者认为，中国茶道和日本茶道有着很深的渊源。（图3～图5）据传抹茶道起源于中国。唐代，日本遣唐使荣西在中国学成抹茶道后带回日本。目前在中国国内，这种茶文化几乎已经失传。日本在原有中国抹茶道的基础上加入了自己的文化元素，包括抹茶道在内的日本茶道如今已经成为日本的国粹。

日本真的是一个比中国人自己还了解中国的民族。日本很早就有对古文化的保护意识。上世纪90年代，田中一光先生访问中央美院，强烈表达出要对古汉字保护的意愿。在他看来，汉字自甲骨文起已经有三千年的历史，它与埃及的象形文字、美索不达米亚的楔形文字合称古代三大文字体系，这三大文字体系今天只有汉字仍在沿用，换句话说，至今还在使用纪元前文字的只有中国和日本。同时，日文中有很多汉字，这导致了汉字还是两国交流的唯一媒体，在这点上，中国和日本存在不可割舍的文化联系。田中一光专注于视觉设计和视觉沟通，他一直觉得，在作品表现中是不能将文字这个条件去掉的。在视觉语言欧美化的今天，这也是为什么他如此看重古汉字保护的原因。田中一光认为，汉字是中国民族文化特色的重要组成部分，是艺术设计的重要素材来源。

近几十年来，世界同行对日本广告的评价很高，仔细研究就会发现，这种关注主要源于日本文化本身，是日本文化向世界展示出了它的独特性。此外，还在于日本广告善于处理“和”、“洋”两种貌似对立的文化样式的关系。传统向现代化过度是很自然的事情，但在日本，传统与现代不是简单的单方面转化，而是高度融合在一起了。在平面设计中，出现楷体和西文字母组合的表现方式，适度的差异对比产生出一种新的现代风格，而高科技产品也使得日本与西方不断碰撞出新的火花。正是由于日本注重对传统文化的保护以及保持对新事物的好奇心，通过两者的融合以及拥有从属文化崛起的思路，才使得彼地的设计表现为如此强大。

图6 从”时光隧道”看美秀博物馆

图7 美秀博物馆内景

二、结合自然的现代设计

虽然说日本近百年来深受西方文化的影响，但是日本现代设计“师法自然”的特点还是给我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无论在哪个方面，与欧美很多酷炫的设计风格不同，那种天然的质朴感与亲切感是日本设计特有的。MIHO博物馆、地中美术馆很好地诠释了设计对“师法自然”这一特点的理解。（图6）

MIHO博物馆是由贝聿铭先生设计的，他非常善于运用园林中借景的手法来造物。此前对于贝聿铭先生设计作品的印象只是停留在教科书中，果然百闻不如一见。进入铺满隔音板的通道时，仿佛进入了时光隧道，充满神秘色彩。走出隧道，眼前一亮，映入眼帘“世外桃源”中，博物馆置于其间。（图7～图8）

虽然MIHO博物馆远离市区，但是仍有许多游客不顾旅途劳顿来此欣赏大师作品，这恰恰是大师的高明之处：为了营造世外桃源的意境，故意将地址选在环境优美的郊外。进入博物馆，通过借景手法由室内玻璃和松树外景组成的实物屏风，利用自然景观和现代材料的有机组合，既保留了自然的原始之美，又凸显了现代设计的简约之美。

地中美术馆由日本著名设计师安藤忠雄所设计，与其代表作——“光之教堂”相比，不仅延续了设计师以往的设计风格，还将自然很好地融入到设计之中。鸟瞰地中美术馆，融合在山水之间的建筑本身并没有气势磅礴的造型，简单的几何造型甚至给人低调的视觉感受。但是，深埋在地下的空间正所谓“别有洞天”，令人称奇。（图9）

由于清水混凝土在日本是一种非常成熟的材料，所以安藤大胆地运用它，以显示一种原始的质感。在建筑的造型方面，安藤通过对整体的块面切割或者摆放，令几何感跃然眼前，而大块清水混凝土板上的原点阵列，则再次显示了安藤忠雄的特殊语符。单从材料上看，混凝土的视觉效果并不十分纯净，特别是碰到下雨天，水会渗入其中，给人们“脏脏”的感觉。但安藤通过抛光及其他处理手法得到的清水混凝土块，表面光滑，遇到雨天，雨水无法渗入其中，这就大大增加了材料本身的整洁度。当人们进入地中美术馆时，感受到一种神秘感与原始感，也吸引人们进入建筑物去实现进一步的探索。（图10～图11）

相比较中国的博物馆，虽然很多建筑本身的设计也很现代，地方政府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去做文化产业，但和效果却不成正比。究其原因，国内的建筑大多是以一个建筑物为单位去设计建造的，而日本则是结合了当地的人文特色或是自然景观，把建筑作为环境中的一个部分去整体布置，；于是，前者只是孤零零的水泥建筑物，没有灵魂，而后者则成了一个个文化符号。

日本的设计“海纳百川”，但同时又拥有自己的设计风格——简洁。当这种“简洁”作为标签投入市场并产生巨大商业效益时，我们便发现了其“可怕”之处。

2001年冬天，“无印良品”创始人、日本设计大师田中一光给原研哉打去电话，希望他能加盟“无印良品”。可是，第二个星期，田中一光，这位被三宅一生称为“像神一样存在”的人就因心脏病突然去世了。原研哉接手“无印良品”之，“无印良品”进入了一个新的快速增长阶段，其内在的精神一直未变。正如田中一光在《无印良品白皮书》中写到的：无印良品的诞生是对现代文明高技术的一种抵抗。“无印良品”在日文中的意思是“没有商标的优质品”，出售的产品类别从铅笔、笔记本、食品到浴室厨房的基本用具，范围非常广，但说穿了也无非就是一些日常杂货。可是却因其简约而深邃的设计，因其体现的自然、简洁、质朴的生活方式而大受欢迎，甚至无牌胜有牌。结实好用，谁都可以用不多的钱买到——在一个消费型社会，这种具有民主主义的商品会让人觉得有高度的精神性。“无印良品”的设计理念很大程度上是日本设计精神——“简洁”的体现，这是第一位的。“无印良品”像朴素、纯净的泉水涌入大家的视野中，吹来了一阵清新的微风。在“无印良品”的专卖店里，除了暗红色的“MUJI”方框比较醒目之外，人们能看到的，大多是白色、米色、蓝色或者黑色，那是低调的颜色，低调的华丽。“简洁是日本设计的一大特色”，原研哉总结说，“简洁是与理性结合在一起的，比如‘无印良品’，空白在这也成了一种艺术形式，为用户提供各种可能性，不分年龄，不分性别，这是‘无印良品’的产品定位，在设计中体现一种低调的奢华。日本的简洁，已经在世界各地大力推广，它也正符合当今低碳环保的理念和价值观，所以，‘无印良品’能够在世界各地获得良好的评价。”

图9 地中美术馆的鸟瞰图（来自网络）

图10 博物馆内部

图11 博物馆原始感的展现

图12 无印良品（来自网络）

图13 “无印良品”的桌椅（来自网络）

“无印良品”以自然简洁作为其理念，着力展现东方美学。我们进一步发现，“无印良品”代表的其实是一种生活方式，一种简单质朴的生活方式。比如桌子的设计，简单，但其几何形状却并不平庸。依据他们的设计理念，设计师创造出一款适用于各种生活环境及任何人群的桌子（类似于近些年比较热门的“通用设计”的概念）。（图12～图13）

目前，国内的设计产业蒸蒸日上，但我们仍要看到，日本的设计师们更善于将传统的、西方的、自然的元素融会贯通。日本设计能“海纳百川”，同时又拥有自己的设计风格——简洁。当然，对人性的关怀、对细节的把握也是这个民族的设计之所以获得成功的重要因素。日文人对文化、对设计的尊重以及对生活的态度，值得我们学习。

李源枫

1989年出生，浙江理工大学工业设计系在读硕士研究生；2014年，获“大师奖”银奖、德国红点概念奖入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