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霞
(常州信息职业技术学院 基础社科部,江苏 常州 213164)
清末留日热潮背景下的小说翻译与出版
张霞
(常州信息职业技术学院 基础社科部,江苏 常州 213164)
随着戊戌变法的推进,清末翻译西书的侧重点发生了转移。小说书籍的翻译逐渐增多,占据了翻译西书出版的较大份额。1902年,梁启超提出“小说界革命”的口号,振臂一呼,将小说的地位提到前所未有的高度。清末留日热潮促进了日文翻译小说的出版,1905年开始翻译小说出版数量逐年递增,1907年翻译小说达到出版高峰。
清末 留日热潮 小说 翻译 出版
留日热潮的兴起后,日文小说的翻译成为19世纪初期译书的主要潮流。在这一期间,翻译小说大量出版,1908年以前,翻译小说的出版数量上大大超过了创作小说,而翻译小说的兴起有着几个方面的背景原因。
首先,甲午战争的失败,促使国人意识到仅靠学习西方先进的声光化电等科技、军备等物质文明是远远不够的。戊戌维新运动期间,康梁等维新人士大力宣传,主张学习西方的文化、教育等文明,译书学术兴趣开始发生转变,逐渐从应用科学方面转移到文化制度上来。对于西书的翻译,如钱存训所言:“过去数世纪以来,注重翻译自然和应用科学,现在转而热衷于社会科学和人文科学的移译。这新的趋向不仅对现代中国政治和社会的发展产生了极大的影响,也显示中国知识分子日益了解到要解决中国的基本问题,不能全靠军事和技术的知识,还须具有现代政治、经济和社会组织的综合知识。”[1]自维新后至辛亥前,译书数量大大增多:
从1900到1911年,中国通过日文、英文、法文共译各种西书至少1599种,占晚清100年译书总量的69.8%,超过此前90年中国译书总数的两倍。其中,从1900至1904年5年,译书899种,比以往90年译书还多。[2]
文学翻译大量增多的第二个背景原因,是梁启超“小说界革命”的提出以及对“新小说”的大力提倡,使小说的地位大大提高。戊戌维新运动将康有为、梁启超等维新志士推上了政治舞台,维新失败后,梁启超虽逃往日本,却由此也将其政治理想转到对小说的提倡上来,将“新小说”推上历史舞台。
早在1897年,《国闻报》就登载了化名为几道、别士的严复和夏曾佑的文章《本馆附印说部缘起》,此文洋洋洒洒,谈论古今中外,以进化论学说为基础,强调了小说的社会功用和价值,认为“夫说部之兴,其入人之深,行世之远,几几出于经史上,而天下之人心风俗,遂不免为说部所持”,因此“本馆同志,知其若此,且闻欧、美、东瀛,其开化之时,往往得小说之助。是以不惮辛勤,广为采辑,附纸分送。……宗旨所存,则在乎使民开化”,[3]这一小说理论文章的发表,不啻为“小说界革命”的前奏。
之后,各界人士也有关于西洋小说的介绍和翻译,早在“小说界革命”的口号提出之前,外国小说的翻译和介绍活动就已经开始并且产生了一些影响。梁启超1896年在《时务报》上对英国作家柯南道尔的英国包探的介绍,是翻译外国侦探小说之始。1899年林纾翻译的《茶花女遗事》,产生了很大的反响,严复曾作诗云“可怜一卷茶花女,断尽支那荡子肠”。这些译书使国人开始改变对西洋文学的看法,也使国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1902年,梁启超在日本横滨创办《新小说》月刊,并在创刊号上发表了《论小说与群治之关系》,开篇便提出:“欲新一国之民,不可不先新一国之小说。故欲新道德,必新小说;欲新宗教,必新小说;欲新政治,必新小说。欲新风俗,必新小说;欲新学艺,必新小说;乃至欲新人格,必新小说。何以故?小说有不可思议之力支配人道故。”[4]分析了小说有“熏、浸、刺、提”等支配人道之四种力,提出“故今日欲改良群治,必自小说界革命始;欲新民,必自新小说始”,正式喊出了“小说界革命”的口号。
梁启超的“小说界革命”口号,大大提高了小说的地位,对西方小说的翻译也从政治小说,逐渐扩展到侦探小说、言情小说等题材的翻译上,翻译小说的出版数量逐年递增,至1907年,觉我(徐念慈)在《小说林缘起》中说:
伟哉!近年译籍东流,学术西化,其最歆动吾新旧社会,而无有文野智愚,咸欢迎之者,非近年所行之新小说物哉!夫我国之于小说,向所视为鸩毒,悬为厉禁,不许青年子弟稍一涉猎者也。乃一反其积习,而至于是。[5]
由此可见,小说地位的提高无疑对翻译小说的出版起了极大的促进作用。
第三个方面的社会背景,则是清末政府派遣留日学生的热潮,留日热潮带来的日文翻译小说出版的大量增加。近代中国寻求现代化的道路,在甲午战后发生了变化。甲午战争失败后,国人对日本的看法大为改变,日本蕞尔小国尚知发愤为雄。明治维新使日本迅速强大,学习日本明治维新成为一种途径。大量翻译日文西书,成为一种学习西方的捷径。杨寿椿在《中国出版界简史》一书中指出:
由于在清廷统治下,中国国势积弱难返,急求效法列强,以谋革新。于是或由政府主持,或由民间提倡,竞起译印欧美日本各国的书籍,而其中尤以译自日文者占最多数。[6]
1896年清政府派遣唐宝锷、朱忠光等十三名学生去日本留学,此后的十余年内,中国出现了留学日本的狂潮,中国各省部都派有留学生去日本留学,人数逐年增加,1901年274人,1903年1300人,1905年8000人,1906年竟达1.2万人。[7]一时间,留学日本,成为热潮。
留学日本、翻译西书多有便利之处:“壬寅以还,世尚游学,扶桑三岛,一苇能航,和文迻译,点窜便易成书。”[8]留学日本的热潮也引发了学习日文和翻译日文西书的热潮。维新运动期间,梁启超等人于1897年在上海创办了大同译书局,提出“以东文为主,而辅以西文”的译书口号。康有为于1898年上书《广译日本书设立京师译书局折》,提倡广译日本书、大兴游学,以开通世界之识,养有用之才。
新政期间朝廷官员也积极提倡翻译日文书籍,1901年张之洞、刘坤一会奏变法自强,前后上三疏,其第三疏中提出有关翻译东西学书的具体办法。清政府于光绪二十七年(1901年)下达了《覆议新政有关翻译诸奏疏》,清政府的提倡无疑是日译西书的翻译出版大为增加的重要原因之一。
日文西书成为翻译首选的理由也在于“西书译手本少,惟日本选译最精,中东同文,通才学中文,三月便可卒业,以后渐推渐广,次第兼及,凡东西有用之书皆可供我搜采,其获益将无穷矣”。[9]中日同文之便,则是促进日文西书翻译增多的条件。留日人员都普遍认为日文较英文等易学:
学英文者经五六年始成,其初学成也尚多窒碍,犹未必能读其政治学、资生学、智学、群学等之书也。而学日本文者,数日而小成,数月而大成,日本之学,已尽为我所有矣,天下之事,孰有快于此者?[10]
当时已有大量的日文中译本“充塞于上海书肆中,译者大概是日本留学生,印刷发行大概是各书坊都有,又有日本留学生和日本人合办的作新社在上海福州路,是专门译日本书给中国人读的”。[11]在日本留学生的大力翻译之下,日书中译本大量增多。
除了翻译日文西书以外,留日学生也带动了出版行业的发展。日本的印刷技术在当时颇为进步,刊物很容易出版,留学生开始纷纷办杂志刊物。清末的留日热潮也造就了一些著译、编辑出版人才。如留日学生之一戢翼翚,翻译了很多日文书籍,曾将普希金《上蔚的女儿》日文译本重新翻译为《俄国情史》,并在东京创办了《译书汇编》(1899年12月6日)和《国民报》(1901年6月25日)。另外有些留日人员则引进设备,创办印刷机构,出版书报,带动了书籍的出版和流通:
浙江瑞安李翰西、李墨西兄弟从日本游学回国时购买了石印机创办石印所,云南腾冲侨乡和顺公司派李启善、寸绍文留学日本,专攻造纸、印刷工艺,回国时买回石印机两台,建立印刷所。在留日人员的带动下,很多人专程从日本购买石印设备,经营石印业,如1902年无锡人廉泉、俞复等从日本购进石印和珂罗版印刷等设备,在上海创办文明书局。山东工艺局总办沈景臣与吴璧臣各出白银五十两,1905年从日本购买了一台石印机,在济南后宰门街开设大公石印馆。此外,两面印刷、洋式装订的装帧形式也是由留日学生首先采用的,自1900年中国首批留日学生出版的《东语正规》以西式方法装订之后,很快成席卷之势,至1905年便取代旧的装订方法。这在很大程度上扩大了书籍的容量,加速了图书的生产和流通。[12]
可见,留日学生在以下几个方面都产生了极大的影响,第一、创办杂志,出版报纸,从事书报的编、著、译等工作;第二、学习先进出版技术,建立印刷所,经营印刷业,创办出版社,促进了书籍的出版和流通;第三、大量翻译西书,介绍日本翻译西方的文学和日本文化;第四、学习和采用了西式装订法,促进了新式装订形式的流行。
戊戌变法前后,翻译出版的书籍已开始发生变化,从英文、法文、扩大到俄文、日文。戊戌变法之前,主要是翻译欧美西书,日文中译本寥寥无几。1896年梁启超《西学书目表》著录的仅史志2种。谭汝谦《中国译日本综合目录》统计1868至1895年的日文中译本也仅11种。1899年出版的徐维则《东西学书录》略有增加,有54种。而同时期从欧美译成中文的西书要比日文译本多七倍。1902年以后,随着留日学生人数的增多,日文书籍的翻译尤其兴盛,各种统计数据都可以充分显示日文西书的大量增加。1927年出版的顾燮光《译书经眼录》中统计,1902至1904年3年共译西书533种,其中英文书89,占全国译书总数的16%;德文24种,占4%;法文17种,占3%;日文321种,占总数的60%,欧美诸国译本总计不超过131种。[13]据谭汝谦的统计,从1896至1911年的15年间,日文中译本总计有988种,每年平均达66种,其中自然科学与应用科学类仅占172种,哲学与社会科学有816种。[14]而根据熊月之的统计,从1896年至1911年,15年间,中国翻译日文书籍至少1014种。
小说的翻译也不例外,日文小说翻译的数量在此阶段空前绝后,即便是西方小说,也多由日文转译为中文。在留日热潮的影响下,商务印书馆的经理夏瑞芳在初期也受了日文中译本的诱惑,托人向日本留学生购买译稿。1901年,商务印书馆还出版了当时被通缉的梁启超所译的小说 《佳人之奇遇》。小说书的翻译风行一时,包天笑回忆说在民国初年,上海的虹口已经开了不少的日本书店,他每次去虹口,总要光顾这些日本书店,选取他们翻译西文的小说来翻译。但并不是每种都可以拿来翻译,“不过那时候,日本的翻译小说,不像以前的容易翻译,因为他们的汉文都差了。最可厌的,有一种翻译小说,他把里面的人名、地名、制度、风俗等等,都改了日本式的,当然,连他们的对话、道白,也成为日本风了。所以往往购买五六本的日文翻译小说,也只有一二中可以重译,甚至全盘都不可着笔的”。[15]当时包天笑所选取的日文书,多偏重于日本人翻译的西洋的书,因为他的英文程度不能够译英文书,而日文程度还好。
除了去日本书店找小说翻译,包天笑也托在日本留学的朋友找书来译。像森田思轩、黑岩泪香所译的书,有的早已绝版多年,于是他便托留学日本的朋友,到旧书店、图书馆里去搜求,找到后拿来翻译。在当时写作小说的人还少,但时代的需求则非常殷切,所以翻译的小说很多。
在以上三个社会文化背景的影响下,清末共出现翻译小说1019种,其中出版单行本的种数为620种,期刊报纸刊载总数为399种。翻译小说的数量自1902年以后逐年递增,至1907年达到最高峰。
[1]钱存训著.戴问伯译.近世译书对中国现代化的影响.载《文献》,1986(2):189.
[2]熊月之.西学东渐与晚清社会.上海人民出版社,1994:13.
[3]《国闻报》.光绪二十三年(1897年).10月16日-11月18日.
[4]陈平原,夏晓虹.《二十世纪中国小说理论资料(1897-1916)》第一卷.北京大学出版社,1989:33.
[5]载1907年2月《小说林》第1期.
[6]张静庐.中国近代出版史料·近代二编.上海书店,2003:99.
[7]熊月之.西学东渐与晚清社会.上海人民出版社,1994:639.
[8]诸宗元顾燮光.《译书经眼录序例》.《中国近代出版史料·近代二编》,上海书店,2003:97.
[9]张静庐.中国近代出版史料·近代二编.上海书店,2003:31.
[10]梁启超.论学日本文之益.《清议报》第10册.
[11]参见《上海学艺概要(二)》.载《上海通志馆期刊》第一年:529.
[12]宋莉华.《近代石印术的普及与通俗小说的传播》.《学术月刊》2001(2):85-86.
[13]见中国近代现代出版史编纂组编:《中国近代现代出版史学术讨论会文集》,中国书籍出版社,1990年版,98页,上述数字均据对1897年时务报馆版《西学书目表》、石印本《东西学书录》、《译书经眼录》所作的统计。
[14]统计数字来自谭汝谦主编.《中国译日本书综合目录》.香港中文大学,1980:96.表二.
[15]包天笑.钏影楼回忆录.香港:大华出版社出版,1971:17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