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春丽
(郑州航空工业管理学院 艺术设计学院,河南 郑州 450015)
城镇化是农村人口向城市转移的过程,是世界历史发展的必然趋势,也是十八大报告所提出的“新四化”建设的载体。城镇化不只体现在城市建设、经济发展、户口转移这些硬指标上,更重要的是文化观念的现代化,人的现代化,这既是社会持续发展的基础,也是社会发展的目标和归宿。
城镇化是现代化的必由之路,城市化水平是一个国家现代化水平的重要标志。2014年3月16日,中共中央、国务院印发了《国家新型城镇化规划(2014-2020年)》,规划提出到2020年,我国常住人口城镇化率要达到60%左右,户籍人口城镇化率达到45%左右。就现实来看,2013年我国城镇常住人口73 111万人,城镇化率为53.73%,距离规划要求的指标水平还有差距。在这种情况下,要实现城镇化的目标,显然要启动城市空间的扩张,加大对基础设施的投资。但不可忽视的是,新型城镇化是以人为核心的城镇化,离开了人的核心地位,仅有硬件设施的城市扩张是不可持续的城镇化,只会造成“鬼城”、“睡城”的出现。新型城镇化必须有产业的支撑,而实体经济的繁荣又离不开具备现代意识、创业精神、创新意识的高素质的社会管理者、企业家、科技人员和劳动者,所以,新型城镇化不仅要完成人口在空间上的转移,更重要的是要实现人的素质的现代化。
人的现代化伴随于社会现代化的过程当中,其实质是文化观念的现代化,这是社会现代化的必然要求。中国自清末以来,从洋务运动到戊戌变法,再到五四新文化运动的历史过程也印证了这一规律。人的现代化也有一个由外向内的发展过程,最初表现为社会时尚向现代风格的转化,进而是生活方式、行为方式的现代化,最终是思维方式、基本文化观念的现代转化。美国社会学家英格尔斯在《人的现代化》一书中曾指出:“人的现代化是国家现代化必不可少的因素。它并不是现代化过程结束后的副产品,而是现代化制度与经济增长赖以长期发展并取得成功的先决条件。”[1]总之,要想全面实现社会现代化,必须首先实现人的现代化,实现“传统人”向“现代人”的转变。英格尔斯进一步指出:“无论一个国家引入了多么现代的经济制度和管理方法,也无论这个国家如何仿效最现代的政治和行政管理,如果执行这些制度并使之付诸实施的那些个人,没有从心理、思想和行动方式上实现由传统人到现代人的转变,真正能顺应和推动现代经济制度与政治管理的健全发展,那么,这个国家的现代化只是徒有虚名。”[2]关于中国现代化发展的根本,邓小平也曾说过“中国的事情能不能办好,社会主义和改革开放能不能坚持,经济能不能快一点发展起来,国家能不能长治久安,在一定意义上说,关键在人。”[3]
那么,在何种意义上才算人的现代化呢?英格尔斯从十二个方面描述了现代人的形象。(1)现代人准备和乐于接受他未经历过的新的生活经验、新的思想观念、新的行为方式。(2)准备接受社会的改革和变化,不大固守传统。(3)思路开阔,头脑开放,尊重并愿意考虑各方面的不同意见、看法。(4)注重现在和未来,守时惜时。(5)强烈的个人效能感,对人和社会的能力充满信心,办事讲求效率。(6)对自己的公私生活都有比较长期的计划。(7)现代城市市民更加重视知识的力量,尽可能多地去获取知识。(8)可依赖性和信任感。(9)重视专门技术,有愿意根据技术水平高低来领取不同报酬的心理基础。(10)乐于让自己和他的后代选择离开传统所尊敬的职业。对教育的内容和传统智慧敢于挑战。(11)相互了解、尊重和自尊。(12)了解生产及过程。[4]
以上十二个方面其实只属于技术层面,还没有涉及到内在的基本观念,如独立意识、平等意识、理性意识、规则意识、公民意识、法治意识、探索精神、创新精神、自由精神,等等,或者说这些对于一个西方学者而言是不言而喻的,但对于浸染于传统文化的中国人来说,这正是缺弱的地方。
我国的传统文化是以成熟的农耕经济为基础的文化,集中体现在儒家的一套观念系统之中。儒家文化不只是一套伦理思想,而是自汉代以来的主流意识形态,之后通过学校教育制度、科举制度的教化培养和风俗习惯的打磨锤炼,作为活的文化基因渗透、积淀在每一个中国人的精神深处。儒家文化中有值得肯定的一面,如看重生命热爱生活,积极入世勤劳坚毅,重视亲情讲求孝道,道德至上注重礼仪,等等,但也应当看到其不适合现代化进程的一面。
1.等级观念严重,缺乏公民意识
中原地区是儒家文化的发源地,儒家文化的基础就是以家庭为基本的生产单位和社会单元的小农经济,其稳定不变的生产模式和封闭狭窄的交往范围,使人们重视血缘与地缘关系,在这种社会环境下建构起封建宗法制的伦理规范。宗法制是以自然的家庭伦理为基础推出来的社会伦理,费孝通称之为“差序格局”[5],即在“君臣、父子、夫妇、兄弟、朋友”的五伦关系中,要“长幼尊卑有序,亲疏远近有差”,这种“差序格局”是一个立体的格局,即上下有尊卑等级,内外有亲疏远近。
这种家庭中的父子尊卑关系极易转化为国家层面上君臣关系,父权专制自然而然转化为皇权专制,这就是所谓“国家一理”、“家国同构”。在这种社会制度下,利益分配规则是“超经济强制”,政治权力是社会的中轴,人们最理性的选择就是通过考取功名进入权力中心,一旦入仕为官命运就随之发生天翻地覆的改观,这为人们的价值观深深地打上了“官本位”的烙印,“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读书不仅是获取知识,更重要的是,它是获取功名、入仕的通道,即便是到了现代,这种官位崇拜依然盛行。
2.强调家族集体,压抑个性自由
小农经济下的自然村落都是聚族而居的,等级制的伦理规范决定了每个人生下来就不平等,而且要依附于一定的家族亲缘关系,这导致人们独立意识和平等意识的缺失,个人生存的意义只有依托于家庭、宗族、国家才得以显现,“为家族争气”似乎是不证自明的道德律令,而个体性的价值则被深深地遮蔽。
3.注重人情关系,忽视规则底线,公德意识薄弱
宗法制的这种“差序格局”,在横向上以自我为中心,根据血缘关系远近向外推出去多层的同心圆,分出了远近亲疏。这是一种“特殊主义”的交往原则,不是一视同仁,而是“看人下菜碟”, 缺乏普遍性和客观性,这必然导致社会公正的缺失。 儒家创始人的本意是以人原始的亲情关系为基础,推己及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进而建立起以“仁”为基础的社会伦理关系。但这种交往伦理是家庭私人领域的处事方式,它以人情为基础,处理事情因人而异,不讲规则,如果直接把它搬到社会公共领域,就会“私德”不讲“公德”, 必然导致公共规则的失效。连孔子都主张父子“亲亲相隐”,何来公正可言呢?尤其是在等级社会里,虽说规则常有,但总有破例,总是被长者、尊者和有权者的特权所打破。
在不讲规则只看人情的文化习俗里,个人单枪匹马闯世界十分艰难,方便之门是依靠血缘、地缘、友缘、学缘、业缘等建立起自己的关系网,并以此为基础广泛结交,不断扩展,借助于私人的人情关系去获取资源。或者说,这种关系网才是最重要的资源,即所谓“人脉”,有了它,就可以超越规则,呼风唤雨。所以,受儒家文化的熏陶,人们喜欢“送人情”、“结交关系”,做“人情投资”和“人情交易”。一个只按规则办事,不讲情面的人会被指责为“不通人情世故”。
4.知足保守,不敢冒险创业
农业经济下,人们世代定居在一个地方,社会发展缓慢,一切事情都有老办法应对,是一种崇古尊老的文化。在这种文化氛围下,人们坚信有滋有味地活着才是人生的根本,其他都不过是锦上添花的事情,所以特别容易知足。
5.功利务实,探索精神不够
在天人关系上,儒家文化传统从一开始就不是把人当作一个外在于世界的思想者或拷问者,而是看作从属于天地的一部分,是天地化生的一个结果,“天地交,万物化生”。那种超越尘世的宗教生活,与功利无关的真理探索,或者对日常生活表示“惊奇”的哲学沉思,都过于偏执于玄虚而被斥之为不务实,与儒家文化的观念差之太远。这种“天人合一”的宇宙观,构造了“一个世界”[6]的思维空间,尽管避免了人对自然的隔膜,但也遮蔽了人对现存世界之外的追求,导致中国人在观念上缺乏超越意识,坚信“道在生活日用中”。孔子的“子不语怪力乱神” (《论语·述而》)、“未知生焉知死”( 《论语·先进》)对后世人们只讲功利实用不做形而上的非功利追求的这种倾向影响很大,生活中凡事以功利实用为准,遮蔽了纯粹的好奇、探索精神。
6.重视经验,科学理性精神不够
中国人对世界的把握是感性的、情感型的,追求的是天人合一的“道”,至于什么是“道”,则放弃用语言逻辑去清晰描述,只靠自己去悟,而不是像西方那样,自古希腊开始,就发展出一种知性的、理智型的对世界的拷问,寻找事物背后的逻各斯(即规律),这种理性主义传统为后世科学的出现奠定了基础。所以,重视经验只能产生技术,而不问技术背后的规律,技术只能停留在经验层面,不可能有进一步的发展。
中国的社会现代化走过了一百多年的历程,但一直未能真正走进现代化,在一定程度上就是因为没有认识到人的现代化才是核心。近代以来,发展现代化的目的不是求强就是求富,或者是救亡图存,都是在现代化的表层做文章,把它当工具来使用,忽视了现代化的核心。而要实现人的现代化,必然是一个艰巨而持久的过程,因为人们观念的转化,思维方式、行为方式的转变是最缓慢的。但即便如此,也不能急功近利而舍弃这个核心,不能再犯欲速则不达的错误。
首先,要促进人的现代化,就要下决心开展持久的关于现代文化意识的启蒙教育。从西方现代化的历史进程可以看出,文艺复兴运动、宗教改革运动和启蒙运动这三次思想解放运动功不可没。英格尔斯通过研究也发现,在影响个人从传统变为现代的各种力量当中,教育是影响个人现代性的最重要的因素之一。要实现人的现代化,就需要在学校教育中要有意识地培养学生的现代人格品质,如独立意识、平等意识、理性意识、规则意识、公民意识、法治意识、探索精神、创新精神、自由精神,等等。在学校教育之外,也要借助报纸、电视、网络等多种媒体开展全社会的公民教育,认识到现代意识才是与现代生活契合的文化观念。
其次,要从根本上实现人的现代化,必须坚定不移地继续进行市场经济的改革。随着市场经济的不断发展和成熟,市场中公平交换的规则自然会慢慢培养起独立、平等的理性人意识,工业生产的技术要求也会培养人们的时间概念和效率意识;人口从乡村汇聚到城市,从小范围的熟人社会转入大都市的陌生人社会,只有靠理性的规则才能把个体组织起来,而不再是乡村里靠人伦礼俗来调节的社会关系。
再者,要从根本上实现人的现代化,政治体制的改革也必不可少。政治体制的改变能够直接影响社会意识,使其向现代观念转变。如果还是等级森严,权力不受约束,人们遇到社会问题不是诉诸法律,而是“托关系、找后台”去“摆平”,那么,即法律条文上写着“人人平等,法制社会”,也难以培养公民意识和法治观念,难以清除顽固的等级观念,难以阻挡人们对做官的渴望。所以,政治制度的转型是社会转型的关键,权力受到限制,社会风气才会转变,法治意识、规则意识的基本观念才能水到渠成,最终实现人的现代化。
总之,要实现人的现代化,单靠现代化观念的宣传教育是不行的,这只是一种话语系统的转化,必须推动实践生活发生转变,即经济制度、政治制度的转变,才能由此带来生活领域的转变,从而在思维方式、行为习惯和价值方向最终发生转变。
世界历史的发展过程告诉我们,城镇化是生产力发展的大势所趋,实现城镇化必然离不开人的现代化,一个在价值观念、行为模式、思维方式、精神气质上还滞留在农耕时代的民族,绝不可能真正实现社会的现代化。反过来说,人的现代化也不是建立在虚幻之中,它需要社会在政治、经济制度领域实现彻底的现代转型。社会现代化与人的现代化相伴而生,外在制度、技术与内在观念相互契合,才能达到社会的真正转型。
参考文献:
[1][2][4](美)英格尔斯.人的现代化[M].殷陆君,译.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85.
[3]《邓小平文选》第3 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3.
[5]费孝通.乡土中国[M].上海:上海观察社,1947.
[6]李泽厚.历史本体论.己卯五说[M].北京:三联书店,2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