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田田
(华中师范大学 文学院,湖北 武汉 430079)
自然之子的天性
——从默尔索这一人物形象看《局外人》的人性内涵
梁田田
(华中师范大学 文学院,湖北 武汉 430079)
《局外人》自1942年出版以来一直受到批评学者和文学界的关注,主人公默尔索的性格倾向以及文本对其“局外人”身份的定位也一直是学界讨论的重点。其实,社会人群对默尔索的身份之所以定位为“局外人”,这与主人公的性格特征有着至关重要的关系。孩童般的纯真与自我,坦诚无欺、善良宽和的人格品质都使得默尔索与其生活其中的社会环境形成鲜明的对照。因此,在“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的荒诞世界里,默尔索终将成为社会人眼中的另类,一个游走于社会边缘的局外人。
自然天性;默尔索;人性内涵;社会意义
《局外人》是法国存在主义文学大师加缪的成名作,小说于1942年6月15日出版后不久即在巴黎大获成功,引起读者甚至是批评理论家的关注和赞扬,洛朗·巴特甚至认为它是“出现在历史的环节上完美而富有意义的作品”,“它表明了一种决裂,代表着一种新的情感,没有人对它持反对态度,所有的人都被它征服了,几乎爱恋上了它。《局外人》的出版成了一种社会现象。”[1]存在主义大师萨特直接将此书列为“荒诞的证明”;而现代主义大师娜塔莉·萨洛特也认为小说在法国当代文坛上具有开风气之先的作用……1957年,该作品更是因“热情而冷静地阐明了当代向人类良知提出的种种问题”而使作者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而主人公默尔索也被披上多重外衣被人解读甚至误读。本文主要从人性视角出发,通过剖析主人公默尔索在文本中的各种言行以及人物的最终结局来进一步论述小说在某个维度所渗透出来的人性内涵,由此进一步论述作品的社会意义。
略读文本,读者可能会被默尔索孤僻、冷淡、不通人情、作风散漫、放浪形骸的外征所蛊惑。文本中,似乎无处不在散发着他的孤僻和冷漠。在听说妈妈去世的消息时,他内心平静,没有表现出一点儿的哀伤和悼痛,甚至为奔丧而向老板请假时,也对老板平静地说“这并不是我的过错。”[2]他拒绝再见棺木里母亲遗容的最后一面;在葬礼上,他表现得极其随意,甚至多次感觉“不耐烦”;在埋葬母亲的路上,他羡慕办公室里自己的同事们现在可以起床上班,而自己却要“苦挨苦等”,以致在埋葬妈妈之后,他没有在坟前哀悼片刻而是选择直接回家。在母亲的葬礼上尚且如此冷漠和不通情理,更别提葬礼第二天,默尔索就开始和前办公室女职员玛丽约会,甚至是发生关系。当他告诉玛丽自己前一天刚死了妈妈的时候,“她吓得往后一退,但没有发表什么意见。”[2]显然玛丽也对他的这种冷淡吓了一跳。
但是细读文本,读者又可以发现,默尔索又是文本中所有出场人物中最真实、最善良、最无欺的一个。他真实地爱着自己的妈妈,只是因为自己总是抵抗不住生理上的干扰,守灵的疲倦、葬礼的喧哗和灼热的太阳都使他产生严重的生理困顿,所以他真实地表露自己的感情,没有一点遮掩。当玛丽向他问及是否爱自己以及能否结婚的问题时,他也真实地表露自己的感情态度,“我说结不结婚都行,如果她要,我们就结。她又问我是否爱她,我像上次那样回答了她,说这个问题毫无意义,但可以肯定我并不爱她。”[2]当辩护律师想要他稍改措辞以便维护自身的时候,他断然拒绝,“不,因为这是假话。”[2]他从不歧视周围的任何人,即使是声名狼藉的雷蒙,即使是性情怪异的沙拉玛诺老头和他的那条得了丹毒、毛都脱光了的老狗……这样坦诚的内心,这样自然而不加掩饰的情感,这样赤诚的内心世界,这又与文本中出现的其他人物,如过分渲染案件的报社记者,编撰事实、以假乱真的预审推事、检察官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一)成人世界里的大小孩
如孩童般的自然天性,是默尔索较之于文本中其他人物所独有的性格特征。文本中的默尔索像是久居在成人世界里的一个大小孩,虽然具有成年人的生理特征和需求,但内心所表露出来的感情姿态,较之孩子的纯真、自我无异。
众所周知,孩子的天性其实极端的自我和纯真。想哭即哭,想笑即笑,喜怒伤愁从不遮掩,啼笑怒骂皆在表面,他不会过多的考虑别人的感受,更多只关注自身生理需求和物质需求的满足。成人世界较之于孩童的天地,更多的是一种社会文化的浸染。这样一种社会文化和传统习俗引导着每一个想要立足并积极入世的成年人身上,它教会人们怎样约束自己的感情,怎样适应社会大潮的发展趋势,怎样摆脱童稚,成为一个社会人。马克思曾说过,人在本质上是各种社会关系的综合。因此,想要摆脱社会关系的枷锁而成功遨游于人群之中,似乎是玄之又玄的事情。孩童世界里绝对的自我和纯真,到了典型的成年人的世界里就成了相对的、适当的感受。而文本中生活在成人世界里的默尔索并没有按照社会习俗和文化传统来适当约束自己的真情实感。就像他对辩护律师解释的那样,“毫无疑问,我很爱我的妈妈,但这并不说明什么……我有一个天性,就是我生理上的需要常常干扰我的感情。安葬妈妈的那天,我又疲劳又发困,因此,我没有体会到当时所发生的事情的意义。”[2]因为只是沉浸在自己的喜愿与否与身体困扰中,所以葬礼上,他会打盹,他拒绝再见妈妈遗容;他在葬礼结束后即刻回家休息;也因为极度疲劳,又恰逢周六,他需要好好休息;又因为生理的欲望,他和玛丽发生了关系。此外,文本中还多次提及到,主人公因为不耐烦而不愿做某些事情,如从葬礼回来之后的那个星期天,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去塞莱斯特的饭店吃饭,只是因为想到那里的人们会不停地给自己带来葬礼之后的安慰而感觉心烦;给马松的老婆和玛丽解释雷蒙受伤的原因时他感觉到心烦,于是跑去海边;在狱中反反复复讲述误杀阿拉伯人的案件经过时,他更是烦透了,并且一点都不遮掩自己的心烦……正是因为这样一种自我情感,他在最后时刻再次表现出“懒得说话”,以至于当“庭长问我是不是有话要说,我考虑了一下,说了声‘没有’,立刻就被带出了法庭。”[2]难以抗拒的生理需要,在此,正是孩童自我意识表露的一个原因,也是文本末尾主人公突然感觉自己是隶属世界的一个另类的一个重要原因。
(二)坦诚无欺、善良宽和的人格品质
坦诚无欺和善良宽和又是主人公默尔索的另一大性格特征。当深爱着自己的玛丽问自己是否也同样爱着她时,默尔索非常肯定的说了不,当玛丽问他是否会与自己结婚时,他说会,当玛丽问他为什么明明不爱自己还会和自己结婚时,默尔索更是无尺度地坦白道,“这无关紧要,如果她希望结婚,我们就结。再说,是她要跟我结婚的,我不过说了一声同意。”“她沉默了一会儿,无言地瞧着我,然后又说,她只不过是想搞清楚,如果这个建议是来自另一女人,而我的关系与我跟马力的关系同属于一种性质,那我会不会接受。我说,‘当然会’。”[2]纵览全文,无一不见默尔索的坦诚和善良。
他坦诚地表露自己所有的情感,宽和地对待身边的没一个朋友。不想见妈妈最后一面,他就拒绝开馆,困得要命他就理所当然地睡过去,即使是在守灵的时候,他也完全没有想过要顾及众人眼色假装哀伤或是清醒。当雷蒙问他,愿不愿意做他自己的朋友的时候,他想当然地回答,“做不做都可以。”[2]他宽慰丢了爱犬的沙拉玛诺老头,帮他想办法寻找爱犬;当名声不好的雷蒙请他帮忙的时候,他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他和公司发货部的职员艾玛尼埃尔关系很友好,时常帮他一些小忙,就连他的情人玛丽也是他以前公司的同事,可见他与公司同事之间的关系处理的很好;当有好差事出现在公司里的时候,老板首先是想到了默尔索,由此可见,他工作勤勤恳恳,又很得老板赏识……他甚至因为预审推事说按照法律程序法院会给他找一位律师而觉得“司法部门还管这类细枝末节的事儿,”并“认为法律的确制定的很完善。”[2]并且被预审法官的假象所迷惑,认为他“很通情达理,和蔼可亲”,“走出房间的时候,我甚至想去跟他握手,但我马上想起了我是杀过人的罪犯。”[2]这又足见出主人公的纯真。
由此可见,默尔索看似冷淡、孤僻,但仔细想来,却又与身边一切人都交好。无论是沙拉玛诺老头、塞莱斯特、雷蒙、玛丽、艾玛尼埃尔还是刚认识不久的马松,当主人公因罪入狱进行审判的时候,身边所有人都站出来为他的人品和行为作证。塞莱斯特说他是一个朋友、一个顾客、一个从来不说废话的人;马松说默尔索是一个正直的人、一个老实人;雷蒙甚至一上庭就对法官直接喊出默尔索是无辜的断言……作者加缪更是对默尔索这个人物形象推诚备至,他甚至在批评家指责默尔索这个人物“无动于衷”时这样为其辩解,“说他‘无动于衷’,这措辞不当”,而“‘善良宽和’则更为确切”,“他是穷人,是坦诚的人,喜爱光明正大”,“一个无任何英雄行为而资源为真理而死的人”[3]……
然而,这样一个坦诚、善良、简单的人物最后竟然被复杂、虚假、夸张渲染的社会以法兰西人民的名义判处了死刑,这不能不说是整个社会的悲剧,也不能不说文本中的那个时代是一个颠倒黑白的荒诞世界。
上面我们分析了主人公默尔索的性格特征,并由此分析了以司法当局和大众传媒为代表的操控社会正义和言论导向的整个社会的群体面貌,而文末,默尔索的简单、真诚和朴实却被大众媒体夸张渲染,引得社会人群一致认为其本性冷漠、无动于衷,又经司法部门最终的歪曲专断,最终以预谋杀人,内心空虚无物的名义,“以法兰西人民的名义,在一个广场上将我斩首示众。”[2]这一判词,不仅仅是对对默尔索最后的定刑,在某种程度上,还是对那些真诚质朴善良的人性的判词。而给予判词的那些人,恰好又是真诚质朴的对立面,由此,我们可以看出作者的意蕴何在。
加缪从1938年开始酝酿写小说《局外人》,至1940年5月基本完成。但从整个时代背景来看,《局外人》所产生的时代恰逢二战时期,战争不仅给人们带来了肉体的伤害,还带来了精神的困惑和迷茫。宗教和耶稣并没有让信徒和苦难大众免于屠宰,西方世界因战争而经济衰竭之时,人们的精神世界也开始萎靡不振。因此,我们看到在默尔索的精神世界深处,没有太过激烈的情感,也没有战后60年代文学作品的主人公们那种燥热、几度颓废的情绪。他似乎对什么都没有太过激烈的感情,在所有的东西面前,他的则取标准只是需求与否;但默尔索又是真诚、善良的,他从不刻意遮掩自己的情绪和别人认为他有失恰当的行为,他说“人生在世,永远也不演戏作假”,他真实地诠释着自己人生的这一行为原本就使得身边很多观者震惊。默尔索的精神状态恰好反映出战时一代青年知识分子的生存境况。他们对显示有着比较透彻的领悟,“几千年来活法都是这个样子”,“人生在世,永远也不演戏作假”,虽然或者不胜其烦,虽然生活没有目标,但他们仍然努力地过好每一天。他们看似像一座座空虚膨胀的孤岛,实则每座岛屿上都开着远胜大陆更白的鲜花。白的太清澈,终于也被人群群起诋毁,在人们的眼中变成了黑。
默尔索作为一个应有约束和自制能力的成年人,对其生理需求不可抗拒,固然是他人生悲剧的直接原因,但是这毕竟又反映了二战部分知识分子阶层精神迷茫之后,及时行乐、需对人生的一代人的人生姿态。这是一代小知识分子的生活要旨。但是,其坦诚、善良的内心镜面,最后竟遭社会大众的一致污损,这样的社会环境着实令人感到震惊。这也难怪,主人公绝望地说到:“为了善始善终,功德圆满,为了不感到自己属于另类,我期望处决我的那天,有很多人前来看热闹,他们都朝我发出仇恨的叫喊声。”[2]如此的悲凉绝望,如此黑白颠倒的荒诞世道,怎不让人想起鲁迅的《狂人日记》。因此,1957年,诺贝尔文学奖以其“热情而冷静地阐明了当代人类良知提出的种种问题”而使作家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
终上所述,我们看到,默尔索自然之子的天性,真诚无欺、宽和善良、纯真,使得他与周围的群体社会格格不入,但他并没有委曲求全,依然直白地表达自我的情感与是非喜好,绝不弄虚作假,也绝不逢场作戏,即使是在关系到他生存与否的案件供词里,因为有悖于真实情况,他拒绝提供假证……就像文本最后的结局一样,真诚无欺的默尔索最后反倒被虚伪夸张的司法部门以法兰西人民的名义处以极刑,判词中,他反倒被定义为一个凶险、冷漠、阴谋的人!这种人性的矛盾和内涵,确实值得读者好好观照自身,反思当下,这也应该是文本最大的社会意义。
[1]张荣.阿贝尔·加缪[M].南京:译林出版社,2006.
[2]阿贝尔·加缪.局外人[M].柳鸣九(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0.
[3]罗杰·格勒尼埃.阳光与阴影[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7.
(责任编辑:周静)
Since its publication in 1942,Outsiderhas drawn the great attention of critic scholars and the literary circle, and the character orientation of the protagonist Meursault and the text positioning of his "outsider" status have also been a focus of academic discussion. In fact, the reason why Meursault is positioned as "outsider" has a vital relationship with the traits of characters of the protagonist. Just because of his childlike innocence and self, frank and honest, kind-hearted character, he forms sharp contrast with the social environment in which he lives. Thus, in the absurd world of darkness and confusion, Meursault will eventually become a weirdo in the eyes of other people and an outsider walking on the edge of the society.
nature; Meursault; human nature; social meaning
2013-12-01
梁田田(1989-),女,山东青岛人,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外国文学专业研究生,主要从事欧美文学研究。
I106
A
(2014)02-0049-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