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 恐 怖 成 为 一 种 美
——读莫罗之画

2014-02-03 05:12卫秀荣
文教资料 2014年29期
关键词:莫罗崇高恐惧

卫秀荣

(南京师范大学 文学院,江苏 南京 210046)

让 恐 怖 成 为 一 种 美
——读莫罗之画

卫秀荣

(南京师范大学 文学院,江苏 南京 210046)

恐惧是人类必然会有的心理体验,人生在世,生命的终结、青春的衰退、人性的扭曲、暴力的袭击、未知的怪物等都能唤起人的恐惧害怕心理,然这些“恐怖”给我们带来的不仅仅是害怕的心理体验,它想要唤起人内心的敬畏,唤起人对生命的思考,从而让我们看到恐怖背后的善意,这些“恐怖”给我们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心理体验,那是一种震撼人心的美。

恐怖 美 莫罗

一、何为恐怖

“人类最古老最强烈的情感是恐惧”,这是源自于美国现代作家洛伏克拉夫特的一句话,处于蒙昧混沌时代的先祖们将凡是超出其认知范围的东西视为神物,他们一面恐惧害怕着这些“神物”,一面却又心生敬畏崇敬之心,这些“神物”存在于彼岸、异世,有着无所不能的力量,它们能给人带来幸福,也能招致灾难,人们感觉的到危险,却也并不将其束之高阁,而是虔诚地敬拜它,如饕餮这一中国上古神兽,是一种凶猛且残忍的的魔兽,以食人为爱好,有着强大的力量,人们畏惧它,却又将其奉为“神兽”,将它作为自身的护身符,饕餮从而也成为商周鼎的主要纹饰。西方神话中亦有许多这样的“神物”,如长有鹰头狮身背生双翅的怪兽狮鹫兽,它是为宙斯、阿波罗以及厄梅西斯(复仇女神)拉车的神兽,战神阿瑞斯的头盔上亦刻有其作为标志,圣经将鹰奉为高高在上的象征,狮子则成为王权的象征,狮鹫兽似乎也被赋予了某种神圣的象征意味,危险伴随着敬畏,恐惧内含着崇敬,这一情感也激起了我们的无限遐想。

然而恐怖并不仅止于此,黑夜的降临、理想的幻灭、死亡的潜在威胁,这些足以使我们感到恐惧害怕;心理的变态、人性的扭曲、暴力的束缚,这些足以使我们畏惧恐慌;残忍的压迫、罪恶的充盈、生命的茫然,这些也足以使我们惊惧焦虑,这些时时刻刻伴随着我们的事物让恐怖成为了生活的一部分,也成为了我们情感中不可避免的一部分,面对如此特别的心理表现形式,人又会做出怎样的反映呢?有人厌恶反感,有人躲避逃离,还有人沉迷陶醉甚至是从中获得了某种自我的觉醒、精神的振奋,伴随恐怖而生的似乎并不仅仅是害怕而已,它有更多值得我们挖掘的内涵存在。

当我们阅读卡夫卡的《变形记》时,我们会感到害怕,然而这让我们害怕的东西却被奉为了经典,变形成大甲壳虫的格里高尔吓晕了母亲,被父亲打之骂之,妹妹从同情到厌恶,一心为家庭生计奔波的格里高尔是如此的可悲,轮为金钱机器的格林高尔让我们不能不联想到自身,而这一联想却让我们震撼和害怕,然这透着恐怖的作品并没有让我们逃离它,我们反而欣赏它,珍重它。在这里,恐怖已然从一种心理体验上升为一种被解读的美,透过那个惊惧而悲哀的故事,作家想要实现的却是人性的回归与升华,生命的纯美与净化,这是只有“恐怖”才能唤起的美,只有“恐怖”才能引发的思考。

不仅仅是文学作品,各种透着恐怖的艺术作品包括音乐、电影、绘画同样能在恐怖之外激起我们别样的思考。韦伯的著名音乐剧《歌剧魅影》给予了我们心灵的敲击,黑暗而神秘的巴黎歌剧院处处显示着怪诞诡谲,异化和超现实的声音处理令人毛骨悚然,“魅影”孤独一世的悲哀笼罩着全剧,从中我们体会到一种感同深受的害怕,仿佛自己身在剧中,体验着那不可救药的绝望的爱与孤独无助,这样的恐怖震撼人心,我们在感觉着恐怖的同时,更多的感觉到的是那股来自于命运的力量,那样碎心的崇高、碎心的美。格尔德曼曾言:“畏惧、奇异、或恐怖,它汇同演员的威力而征服观众”,它的指向是戏剧,恐怖电影又何尝不是这个道理呢?那些被精心策划的悬念诡异的气氛、那些长相可怕的妖魔鬼怪、那些令人心惊肉跳的暴力残忍,无一不能唤起我们内心的尖叫和害怕,然而在这害怕的背后,我们又不得不思考什么,例如电影《道林·格雷》中,格雷先生惊惧于画里的格雷能永葆青春,但现实的自己却终将老去,自我衰老的必然人生结果让他恐惧,又何尝不让我们恐惧呢?然这种恐怖为我们所重视,我们不断解读着它,意图唤起对生命的敬畏和尊重。无论何种艺术形式,其中融汇的恐怖都不能只是为害怕而害怕,否则必然只是流于形式而缺乏深沉的内容了。

二、恐怖如何成为美

害怕,这每个人都会经历的心理,在不经意间总会唤起人内心的某种崇高感,无论是对难以认知事物的惧怕,还是对死亡的恐惧,亦或是对衰老、疾病的焦虑,这些“害怕”似乎总是时时刻刻地伴随着人们,人们在感受着生理上的颤抖、毛骨悚然之时,又似乎被冥冥之中某种神圣的、庄严的东西所左右,进而尊重它甚至亲近它,更甚者恐怖在一些人的眼中已然具有了美的力量,正是因为恐怖,人们才知道了何谓生,何谓死,生命的价值和意义才得以彰显。

然举凡恐怖皆能成为一种美吗?皆能在人的内心深处引发某种敬畏和崇高吗?答案显然是否定的。那些畏惧死亡却正经历着死亡的人们又怎会感觉得到崇高呢?那些害怕衰老却在面临一步步的老化而无能为力的人们又怎会感受得到崇高呢?那些不可预知的事情已然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中时,人们又如何感觉的到崇高呢?他们感受不到崇高,因为他们正“经历”着,经历着死亡,经历着老化,经历着认知以外的事情,这些经历足以“致命”,却再难感觉到任何意义上的崇高,换言之,恐怖若想被感觉的到美,它就不能是“身处其中”的,只有与其保持特定的距离,恐怖的才是美的,也才能引起某种崇高,而这种距离便是自身的安全,已然处于危险中的人感受到的只有赤裸裸的威胁和惧怕,是再难有崇高之感的,更遑论美感了,正如席勒所言:“真正的和现实的恐惧取消任何精神的自由”,说的便是这个道理了。

还需说明的是,经历某种“恐怖”但是又可以被克服的,无论是生理的亦或心理的,便也不能唤起人的崇高感,恐怖一旦被战胜就再也不能激起美感了。正是由于受到恐怖的威胁时人所表现的无可奈何、无能为力感才使恐怖成为了某种神秘、某种快感的源泉,这种源自于恐怖的兴奋让人产生了心灵的震慑力,崇高感便犹然而生了。

然而,若要使恐怖经得起审美的考察,这恐怖还不能激起人的厌恶,那令人恶心的恐怖对象与美又有何关系呢?李泽厚先生在《美的历程》中特别推崇“狞厉之美”,认为以各种各样饕餮纹样为主要内容的青铜器中,虽不再有仰韶陶纹饰的生动活泼、愉快写实,却多了一种无限深沉的原始力量,它们神秘,看上去野蛮残酷凶狠,令人畏惧,却散发着一种严肃的命运感、历史感,而“狞厉”之所以成为美,之所以被人感到崇高,而不是产生单纯的紧张害怕心理,也正是由于这一原因,在李泽厚先生看来,后世的那些如何夸张恫吓、张牙舞爪的神鬼形象不仅不能激起人的美感,反而只是另人耻笑甚至厌恶罢了,这也说明了不是任何狞厉的事物都能成其为美的。狞厉之中的恐怖和畏怕激起的不是人们的厌恶,而是类似于西腊悲剧所产生的命运感,那种崇高为人们所肃然起敬,油然生畏。

英国经验主义美学家伯克称悲痛是表现崇高的最强烈的情感,而惊惧则是其发展到极致程度的效果,害怕所发挥的作用是近似于实际痛苦的,却并不是真正的痛苦。康德继承了伯克的这一观点,在人们自身的能力所不能承受的灾难面前,它已然成为了一种恐怖,这种恐怖唤起了人类超越财产、健康、生命的理性思索和愉悦,在保证人自身安全的前提下激起人的恐惧,崇高就在其中。总而言之,能让人感受到美的恐怖必然是能唤起人更高理性的。

三、莫罗绘画中的恐怖之美

“用直线、曲线以及各种造型方法来唤起思考,这就是我的目标”,这句画源自于法国象征主义绘画大师古斯塔夫·莫罗,而这句话也被他不遗余力地运用到了其全部的绘画当中。莫罗坚持认为自己所接触的和所看到的并值得相信,我所不见和我所感觉到的才是惟一值得相信的,在圣经神话以及但丁、苛马诗歌等的启发下,他用想象力来支配色彩和线条,运用绘画这一无声的艺术来追求富有想象的观念、真理,这在莫罗看来,远远胜于其它一切。为了表现自己所“想象”的这惟一值得相信的观念,隐喻和象征便成了莫罗所能选择的最佳的艺术手法。

读莫罗的画,我们首先感受到的便是那神秘而阴郁的恐怖,那是透入骨髓的沉重,似乎是迫切地想要唤醒什么似的。命运沉重到无法被伟大的英雄所担负,那沉痛的一筹莫展令人心焦,这种心焦引发人的惧怕,在《拿着俄耳甫斯头颅的色雷斯姑娘》一幅画中,那布满阴霾的天空令人深深地感到压抑,色雷斯姑娘的表情充满了悲伤和无力,她只能手捧着死去的俄耳甫斯的头颅以及他最爱的竖琴,山巅之上,乐声仍在飘荡,只是人已逝,去至哪里还能听到色雷斯的琴音呢?死亡的恐怖弥漫着整个的画面,在死神面前,人又是怎样的弱小和无力,这怎能不引发人心深处最深的绝望呢?爱而不得,于是便选择将其摧毁,色雷斯姑娘无助无望的爱深深震慑着观者的灵魂,让我们惧怕,让我们想要逃离,逃离这铺天盖地的绝望,也正是这种来自于灵魂深处的力量激起了我们的崇高感,在深沉的恐怖背后,我们感觉到的并不仅仅是单纯意义上惧怕,我们欣赏它,甚至更深的亲近它,因为那里蕴藏着精神的力量,这力量使它成为一种美。

死去还是活着,这是莫罗画作《俄狄浦斯和斯芬克斯》的主题,且不说斯芬克斯兽身人首给人带来的视觉刺激,就是他脚下那半露的脚掌预示着曾经多少生命的陨落,斯芬克斯吃掉了想要过路的人们,那里仿佛成了一道过不去的坎,这种超越人类认识的“妖物”会自然而然地令人深感惧怕,被吃掉的命运、生命遭受的危险令我们恐惧,无疑,它是恐怖的。但它却能唤起人们的思索,怎样才能战胜这一道坎呢?生与死的命运被莫罗称为人类的“永恒之谜”,置身于生死交接处的斯芬克斯是画家想要给予我们的启示,那健美而又充满力量的身体造型、那坚韧而又高傲的眼神,俄狄浦斯在诉说着什么?似乎只要我们拥有坚实的身体、强大的意志、勇敢无畏的精神,我们便可以将被吃的命运踩在脚底,相较于屈服带来的死亡和牺牲,运用智慧的力量,坚持心中的信念,这才是我们的出路,这种内含在恐怖中的庄严的思索和力量不仅带给我们心灵的惧怕,还有更崇高的快感和兴奋,这种快乐和兴奋使它成为一种美,并为我们所欣赏和推崇。

《施洗约翰的头在显灵》是莫罗的又一代表作,乍一看这图,我们便被深深地震撼到了,地面上一洼深红的鲜血,漂浮在大殿中央的仍在滴血的头颅,围绕着他而四射的金光,他的眼神凝视着面前的女子——莎尔美,他又再无声地诉说着什么呢?幽灵显现在人类是难以想象的,当要真正面对它时,人的内心毫无疑问的是紧张和害怕的,将这种富于幻想的神秘诡谲的东西直接呈现在画面中,从视觉直击灵魂,我们的内心又怎会不畏惧呢?圣约翰的正直(指责莎乐美的母亲与希律王通奸)换来的是生命的坠落,而受母亲唆使的莎乐美所表现的无知、麻木和暴虐,又怎能不使我们恐惧呢?那看起来真实而又阴森可怖的环境又怎能不让我们毛骨悚然呢?是的,这汇聚光与色的画面令人感觉的到恐怖,但同样地,它也在指引着什么,正义的雪藏,人性的冷漠,这足以值得我们沉思,恐怖同时也彰显了其中美的力量。

通过绘画来表现心灵的、精神的、灵魂的力量,来满足人类长久以来的神圣需求,这便是莫罗绘画的核心旨意所在,为了表现这一精义,他借助遥远的神话,在那神鬼的国度中,一次又一次地展现了自己对生命的哲思。在莫罗的思想里,人仅仅是最没用的工具而已,通过上帝之手指引自己才是人的出路,而莫罗对上帝的理解并不仅仅停留在基督教的概念里,对他而言,那应该是源自于灵魂和自然深处的某种超然的能量吧,因而我们在读到莫罗的画作时,虽然会感觉的到恐怖,却也能感受的到崇高,感受的到恐怖之美。

[1]克尔凯郭尔,一谌译.恐惧与颤栗[M].华夏出版社,1999.

[2]伯克.论崇高.美学论丛(10)[C].

[3]保罗·纽曼.恐怖——起源、发展和演变[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5.

[4]沈壮娟.论崇高中的恐怖感[J].时代文学,2008(23).

[5]李艳.恐怖——一个新的审美范畴[J].河北学刊,2011(1).

[6]范景中编.莫罗.天津人民美术出版社.

[7]王子明.象征主义的代表画家莫罗[J].美术大观,201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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