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结”

杨树荫

中国人喜爱中国结。

中国结，用一根红丝绳曲曲折折地编结而成，造型独特，内涵丰富，是中国人的神灵之结、吉祥之结、智慧之结。

构思巧妙的中国结，源远流长，成为中华文化的一种象征。

大约是受中国结的影响，中国人还热衷于另一种中国“结”。

这种中国“结”是无形的，却又无处不在，那就是中国社会错综复杂的关系网。同学关系、同乡关系、同事关系、战友关系、亲属关系、上下级关系……这种无穷无尽、深浅不一的关系遍布在政治、经济、社会、文化等许许多多领域，关系与关系纠结在一起，结结相扣，又结结相扯，相互依靠，又相互利用，把原本十分简单、直白的关系，弄得扑朔迷离，怪异得很。

古代的中国社会，民间关系其实简单。一镇一乡一村，划地而居，自给自足，“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祖祖辈辈囿于一地，不知天地之广、江湖之远。所有的社会关系，走不出方圆几里地。

近代社会，城市与工业联袂而起，中国农民走出世代而居的家园，进入举目无亲的城市，几无社会关系，经商务工，凭力气吃饭，靠本事立足，也就生存了下来。同时，战事频密，社会动荡，民间百姓苟且偷安，到哪里去找关系、拉关系？

中国民间历来以宗亲、血脉为主要关系，其实是人情社会。然而，在上层官僚、士绅领域，却是拉帮结派，一团一伙，有各自的“关系”渊源，此种关系大多在上层作乱，一旦猖獗过头，往往顷刻间土崩瓦解。

“关系”在中国从上层走入下层，出人意料地发展、膨胀起来，应是当代的事了。

照理，科技越发展，经济与社会越进步，人与人之间便越是靠法治和规则相处，世界文明国度，莫不如是。然而，中国却有自己的国情，人情往往大于规则，只要拥有一点社会资源，便看人办事，“靠山吃山”，把简单直白的事故意弄得曲折复杂，逼得人求人，逼得人四处找关系、通关系。一个社会不依法依规，当然是“关系”迷漫。“关系”无所不能，甚而至于竟让中国人如吸毒一般地离不开关系。

中国人之日常生活，如生老病死、择业就学，一桩桩、一件件，本来都可以直线行走，一走就通，却故意设置得弯弯绕绕，如入迷宫，非得让你靠关系去摆平。关系就是资源，关系就是地位，只要有关系，就能呼风唤雨，就能曲径通幽。“关系”有如此神通，中国人当然乐此不疲，其实活得很疲惫：无业的想择业，有业的想赚钱；没有做官的想做官，做了官的想升官；只要有了“关系图”，便是一条发达路。于是，有了关系靠关系，没有关系找关系，相互之间拉关系。中国人的时间精力、聪明才智，相当一部分都耗在了“关系”上。

一个社会一旦编织成为一张巨大的关系网，那所有人都得十分辛劳地攀附在关系网上，为着关系的牢固、管用，又得时时培植关系。请客送礼成为各种关系中必不可少的润滑剂。酒店兴旺、礼品店兴旺，加上为着关系而苦苦奔走的人丁兴旺，都是中国兴旺的一部分。

在中国，关系如此之广，又如此之深，各种关系看似纵横交错，叠床架屋，其实内里的指向十分清晰，目标也是相当一致，无不冲着权和钱，无不为着名和利。弱者从“关系”中获得生存，强者也从“关系”中尽得好处。人人痛恶“关系”，人人又离不开关系。“关系”便我行我素，纵横天下：最复杂的是权力关系，最功利的是金钱关系，最丑陋的是权钱关系。当然，也有最纯真的亲情关系，最生死相交的战友关系，最直白的同学关系。只是无权无钱几乎办不成事，逼得各种纯真的关系不得不向世俗叩头，在关系网上谋得可怜的栖息之地。

关系千万重，一如中国结，一根丝绳，绕得九折九曲，复杂无比。在现实的关系网中，其实就是权钱充当主线，把各种关系牢牢地扣在一起。只要把权钱分开，两头扯平，中国社会的关系还会如此地吊诡、如此地势利么？

中国结，智慧精巧，别具匠心。

然而中国“结”，看似温柔，却遍布桎梏，看似活络，却是死结。一张关系网，便是权钱称霸的网，便是真情窒息的网。

摆脱中国“结”，唯有彰显法制，还每一个中国人独立自由的清新空间。舍此，无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