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标兵 许为民
技术不确定性:技术政治学的分析视角
吴标兵 许为民
技术和政治相互交织,融为一体,从本质上讲,技术就是政治。政治意志不断渗透到技术之中,技术烙上政治标识,技术不确定性变成政治上的不确定性。技术不确定性根源于认知因素、意志因素和政治因素。技术不确定性应对策略也逐渐从内在的技术疗法转向外在的民主协商这一政治路径,为智慧城市建设提供新的思路。
技术;不确定性;技术政治学;民主协商;智慧城市
自苏格拉底开始,技术就被视为缺乏具有规约性的内在力量,难以自足、自主、自律*吴国盛:《自然的发现》,《北京大学学报》, 2008年第2期。。科学革命和工业革命之后,对技术不确定性的讨论已贯穿到整个技术哲学领域。技术不确定性成为技术哲学或明或暗的主题。马克思的异化劳动学说和对资本主义的批判开辟了技术哲学新的流派:技术政治学,强调技术的政治诉求,凸显技术的政治学批判。在技术政治学中,技术不确定性是一个不可绕避的问题和醒目的标志。“不确定性是现代机器固有的属性,但它也体现了一切技术物体的本质”*斯蒂格勒:《技术与时间》,裴程译,译林出版社2000年版,第83页。。技术的不确定性伴随技术发展的整个过程。但是相关理论纷纭繁复,对技术不确定性的政治学内涵、影响因素及其应对策略缺乏系统的、综合的论述。因此,还有必要进行进一步的探究。
技术本身就是一个矛盾的统一体,矛盾产生不确定性。不确定性是技术的内在属性。当技术日益对社会产生重要的影响时,特别是从工业社会和信息社会开始,技术世界已完成向技术政治世界的转变。政治意志不断渗透到技术之中,技术烙上政治标识。技术前景、技术话语、技术权力在理性逻辑的驱动下成了政治社会的基本结构,技术不确定性也就是政治不确定性。从技术政治学角度看,这种不确定性表现在如下三方面:
1.政治前景的不确定性
对技术的不信任态度自古有之。无论西方还是东方,技术往往都被预设为多余的、危险的和有害的。自中世纪开始,对技术的态度开始有所转变。技术被看成一种对理智的运用。马基雅维利、培根和笛卡尔提出技术更接近于人性的本质和自由、更有益于人类,奠定了技术进步前景论的基础。而对技术进步的质疑成了另一种不同的声音:技术成为战争毁灭性的帮凶,加剧生态恶化、贫富不均、失业、不平等、自由的丧失和文化越来越肤浅等问题。
当社会学家对技术和社会变革之间的关系越来越敏感时,他们对技术政治前景会越来越产生分歧,最终产生悲观主义和乐观主义两种截然不同的态度。悲观主义聚焦于技术产生的令人反感和担忧的后果,将技术社会描绘为奥威尔式的系统:这些系统由精明的技术专家精心设计和熟练操控,并通过精密的数据来调节人类行为。在该系统中,个人自由和身份成为追求更高效率和一致性的牺牲品。技术有可能不受制于社会控制,即政治意义上的异化。而乐观主义者相信技术的进步将会解决工业社会里很多社会和经济问题。现代技术拥有自主的、改变世界的力量。通过扩大人类对物理环境和社会环境的控制,技术变革将会最终消除源于阶级和意识形态差异的贫困、疾病、文盲和社会冲突。技术能够带来物质上的好处和生活上的便利,能让生活更美好、更幸福,当代人不能也不愿意离开技术而生活。
2.政治效益的不确定性
从过程论角度讲,技术的根本目的在于生产和应用,技术的基本特征是对效益的理性追求。在现代社会中,技术的构造、设计、培育、使用等都要服从于效益律令。事实上,任何技术的价值必须通过效益进行评估。因而,技术生产、应用的核心议题在于效益。
但是,效益具有双重性。新技术的引进可能是为了获得更高的社会效益、提高民生福祉。事实上,技术引进和变革包含着预设的群体利益。技术发展的结果可能会偏向于某一群体而有害于其他群体。其结果会产生局部利益和社会利益之间、局部利益之间的冲突。当预期和结果相互制约的时候,就会产生技术不确定性。另一方面,效益与算计和测量有关。技术的可测量性反映在政策制定方面,并集中在技术最成熟的领域。精确度产生信心,对成功和积极结果的诉求可能引导政策制定者将资源集中到最有可能产生所希望目的领域。但是技术仅仅是一种现象而不是本体、实在或自在之物。效益增值掩盖了技术的自由、民主、平等方面的政治本质。如果将算计性的经济效益作为最高法则,人类社会就会面临丧失自由、民主和平等的危险。从而激发群体抗拒技术的行动,导致技术失去社会政治效益,例如宁波PX事件。
3.权力配置的不确定性
技术的革新和发展会导致政治权力配置的更改、增加或丧失。谁最先掌握技术,谁就掌握权力。19世纪美国西部决斗和中世纪欧洲骑士都用长矛比武,枪炮的发明和使用彻底摧毁旧的权力结构。当枪炮肆虐而难分难解的时候,核武器的产生迅速改变世界政治格局。
与以往发明的任何东西相比,现代信息技术手段无可比拟的更加有效。信息扩散方式的任何一次变革都会引起社会的巨大变化和权力的变更。成功的政治家善于接纳新的信息传播技术以获取公众的政治支持、传达其政治理念、树立其独特的政治形象,并且善于利用信息技术的变化处理政治危机。墨守旧的技术政治形式就会丧失权力。“肯尼迪在许多方面是第一位上电视最成功的总统,他继承了罗斯福广播讲话的驱力和热情”*莱文森:《数字麦克卢汉》,何道宽译,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1年版,第221页。。互联网成为奥巴马总统竞选成功的大功臣。
但是技术不具有独断性。技术人员、科学家、政治家和普通民众都有可能成为技术主宰,都有可能利用技术置换权力。网络论坛、博客、微博、网络虚拟群、微信等信息技术以一种低成本、易传播、传染性强的特点对社会政治权力产生极大的冲击。看微博就像皇帝批奏章一样有效。秦火火等高中、初中学历的普通网民也具有“呼风唤雨”的影响力。
技术不确定性的影响因素可追溯到对技术概念的理解这个层面。因而技术不确定性根源于其定义,因为定义的外延可以为影响因素分析提供一个适恰的逻辑框架。影响技术不确定性的因素主要有三方面:
1.认知因素
认知因素是将技术看成一种经验知识,比如技能、经验方法或规则、技术理论等,而并非自在之物。不同的主体、不同的认知方法可能得出不同的技术知识。观察对象也具有复杂性,观察对象和观察者之间相互干扰。并且实验只是一个微缩的、简化的、理想化的检验模型,并不能设置所有的边界条件。另外,从概率上讲,无数次观察结果并不代表全部观察结果,观察是一个不断持续、交互、纠缠和动态的过程。当前的结论只是一个接近真理的近似值。不完备的信息可能会导致不完备的知识。因而认知因素使得技术具有内在的不确定性。
另一方面,认知具有外部不确定性。现代科学实质上是奉实证为圭臬的技术性科学,强调观察结果的可重复性、实验程序的可操作性。技术关注的是不变性、规则性、稳定性和一致性,使得事件结果变得可预测、可验证和可控制。控制论本质上是一种技术知识。但是控制论是以封闭的而不是动态耦合的系统假设为前提。封闭系统的熵增会导致系统无序度不断增大。解决此困境的唯有全能的“麦克斯韦妖”,旁观者清。作为一个分子,认知主体的个人被困在无序的、不确定的封闭系统之中。处于封闭系统的观察者不可能获得系统状态的充分信息,从而导致技术不确定性的产生。
临界点的存在也是技术不确定性的影响因素之一。临界点使得系统以一种格式塔的方式从一种场景转变到另一种完全不同的状态。在这种情况下,预测、控制变得完全不可能。技术不确定总是会产生在确定的预期之中,而又脱离于确定的预期。
2.意志因素
技术本质上在于追求合目的性的理念。技术是以人的意志为基础和前提,存在先于本质。因此技术体现了一种权力意志。敖德嘉的存在主义分析与芒福德的历史进路含蓄地提到了技术是意志。在敖德嘉看来,技术客体、技术知识和技术过程都以意志的自我实现为基础*Mitcham,C.Philosophy of Technology.In Pauk T.Durvub,ed.,A Guide to The Culture of Science,Technology,and Medicine,The Free Press,1980.吴国盛:《技术哲学经典读本》,张卜天译,上海交通大学出版社2008年版,第31页。。海德格尔提出“操心”是此在的本质。虽然海德格尔没有明确将“操心”解释成意志活动,但是无可置疑,操心是意志的体现。从某种程度上讲,技术是一种面向实践的意志。
意志具有主体性和时空属性,意志并不是恒定不变的。不同的人、不同的群体、不同的社会,对同一技术可能会有不同的技术意志。相同的人、相同的群体、相同的社会在不同的时间和不同的地点对同一技术也可能会有不同的技术意志。从根本上讲,多元的主体产生多元的技术意志。技术意志还依赖于场境。
技术体现控制者的目的、意志,而不一定专属于国家统治者的意志。控制技术是一项系统工程而非单一的技术专注。科学家、技术精英是技术的直接设计者和开发者,但不一定是技术的控制者。虽然国家统治者具有统筹全局的能力和控制技术的权力,但是技术意志往往具有抽象性和滞后性,其控制技术权力往往被科学家和技术精英超越。普通民众通过意愿诉求也可能将其意志转化为统治者的意志。这使得技术控制具有不确定性。意志是具体的,是利益的隐喻和表征。任何行动和技术指向都与利益相关,一切社会变量最终可归结为社会集团的利益。“我们要用利益来解释制度的动力”*Barnes,Barry.On the conventional character of knowledge and cognition .Knorr Cetina & Mulkay (Ed.).Science Observed,London and Beverly Hills,Calif,:Sage Publications,1983,pp.19-51.。技术意志往往是科学家、技术精英、普通民众和统治者之间利益博弈的结果。
3.政治因素
从本质上讲,技术就是政治。马尔库塞对韦伯批判得出的结论是:“技术理性的概念,也许本身就是意识形态。不仅技术理性的应用,而且技术本身就是对自然和人的统治,就是方法的、科学的、筹划好了的和正在筹划着的统治”*哈贝马斯:《作为”意识形态”的技术与科学》,李黎、郭官义译,学林出版社1999年版,第39-40页。。技术的合理性已经变成政治的合理性。政治意图已经渗透到技术之中,和技术融为一体。
技术的采用需要与之匹配的政治运作环境,不同的政治环境产生不同的技术。特定技术的采用首先要求公众、统治者认可该项技术,然后满足技术运行所必需的政治和物质条件,还必需有严密的技术管控系统以保障技术健康、合理地运行。太阳能提倡者就认为,太阳能技术比基于煤、石油和核能的能源体系更加适合于一种民主和平等主义的社会。
技术与权力和权威紧密联系在一起。不同政客有不同的技术专家智囊团,会产生不同的技术理念以区别于其他政治纲领。技术变革也往往催生政治变革,比如利用某项特定技术来完成政治诉求。而政治变革往往反作用于技术革新,其方式通常是提出明确的政治主张来支持或反对某一特定技术。
技术不是以实现实践目的为目标,而是以解决政治问题为导向。政治地位和权力可能因人而异,技术的认同往往是在不平等、非公平参与、以及包括非正式场合中达成的。但是技术作为政治意识形态正悄悄潜入普通民众的生活中,并且充分利用技术形式完成政治行为的合法化。不同的政治管理规则、政治角色和关系使得技术权力的争夺呈现出复杂性。
关于技术不确定性的应对策略,马尔库塞、哈贝马斯、芒福德、贝尔(Daniel Bell)、埃吕尔、古德曼(P.Goodman)、约纳斯、梅塞纳(Emmanuel Mesthene)、弗尔基斯(Victor Ferkiss)、伯格(Peter Berger)、温纳(L.Winner)、温伯格等学者有不同的主张。本文主要从技术自我疗法、技术精英管理、科技管理体制、技术官僚政治、民主协商等方面来归纳。
1.技术自我疗法
技术自我疗法认为,技术问题最好通过更进一步的技术发展来解决。技术具有自主性,以技术来控制技术,技术问题的解决维系技术本身。技术病因疗法的信念是:技术具有自主性,脱离人类控制,人类不能决定技术,只能跟随技术。人类对技术势在必行的内在逻辑不能说不。因此,当技术统治人类社会生活和政治生活的时候,人类就就成了技术的傀儡。用埃吕尔的话,“人类被降低到催化剂的层面。更妙的是,人类就像插到老虎机上的插头:在不参与的情况下,他就开始运转”*Ellul,J.The Technological Society.New York: Vintage Books,1964,p.135.。
作为技术疗法的代表人物,埃吕尔对技术不确定性持有本能的拒绝态度,埃吕尔相信解铃还须系铃人,技术能解决技术带来的社会问题。埃吕尔拒绝狭隘的将技术等同于机器、科学知识或工程专利这种观念。相反,他提出一个更广的技术概念:技术是指实现特定目标的最好手段,人类行为都是技术的。与科学或技术知识的目的相比较,埃吕尔对技术手段更有兴趣和信心。虽然人类陷于他所追求的理想的技术,这些理想的技术可能没有出现,但是人类至少相信技术解决方案是可能的和可取的。
除此之外,埃吕尔提出非技术(atechnical)这个概念。他认为技术之所以不同于非技术,是因为技术可以很容易地被转移,从个人到个人,从社会到社会。技术手段是无处不在的、具体的、有形的、可测量的和客观的;而非技术方法是难以捉摸的、不可测量的和主观的。在埃吕尔的技术社会中,人类顽强地搜寻实现特定目标的最有效率的手段,发现每个问题的“绝对最佳”解决方案才满足。人类最大限度地争取安全、财富、舒适和快乐,同时最大限度地减少成本、风险、痛苦和不便。
2.技术精英管理
技术精英管理理念认为后工业社会是一种以技术精英为基础的公正的社会等级结构。为了避免技术对社会造成的灾难,必须召唤技术精英,并配备有全新的世界观,以取代资产阶级领袖。该世界观要求人视其自己为世界的一部分,事实上是一个高级部分,世界上所有元素是相互联系和自发产生的。自然的、社会的、生物的、物理的所有方面都紧密联系,人作为自然的不可分割的部分,一定要谨慎地协调所有部分*Ferkiss,V.C.Technological Man: The Myth and the Reality.New York: George Braziller,1969,p.252.。
弗里施(Frisch)认为*Ellul,J.The Technological Order//Technology and Culture,Vol.3,No.4,Proceedings of the Encyclopaedia Britannica Conference on the Technological Order,1962,pp.394-421.,技术无疑导致了某些冲突和问题,但是其原因在于人类仍然束缚于某些保守的政治意识形态和道德体系。技术进步战无不胜,这些虚假的价值、脆弱的情感以及过时的观念必然遭到淘汰。如果将权力交到技术员手中,他们能独自全面地控制技术,并使之变成为人类服务的积极工具。那么随着技术的发展,所有难题必然得以解决。赋予技术精英以普遍的权力,使他们成为专家统治者,就能够在不破坏人类的情况下使用技术整体,并为技术问题的解决提供十分迅捷的方案。
另外,技术精英理论对技术疗法颇有微词。其理由是:如果技术确实普遍存在,为什么人类还不能够利用技术和科学知识来解决长期存在的问题,诸如贫困、城市衰败和污染?这些普遍存在的问题表明:技术尚未胜利,人类的价值、兴趣和偏见依旧在确定社会优先事项和决定哪些事项完成和尚未完成中发挥重要作用。
3.科技体制管理
科技体制管理的路径不是彻底否认技术疗法,相反还支持技术问题要依赖技术本身来解决这种的观点。无论特定情况或环境,技术天生就具有吸引力,人类没有拒绝技术的选择。但是技术如何变得具有可控制性呢?这就需要借助于科技体制的管理。吉尔平在这方面有深入的研究*Gilpin,G.France in the age of the scientific state.California: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1968.。
根据吉尔平的观点,美国在自然科学方面成就卓著,在相当程度上,归功于科学组织活动的方式。例如,美国政府充分利用大学、企业、国防资源推进国家研究活动。它也通过将很多不同学科的科学家和技术专家集合起来协同研究特定的项目,并通过合同疏导其财政资源,给予科学家和政府相当大灵活性。基于这些理由,美国科学共同体是探索人力、物力和财政资源的有效模式。
吉尔平认为科技体制管理是科学技术活动成功的前置条件。对任何现代科学技术发展来说,它们是必不可少的。在强调科学技术重要性的同时,也不应该忽视该事实:现代科学技术研究和发展从本质上强加给社会某些不可避免的管理制度。法国科学机构的改革主要从现代科学和技术的内在逻辑来进行,而非仅仅复制美国经验。
4.技术官僚作用
梅诺德(Jean Meynaud)将其研究聚焦于技术官僚政治*Meynaud,J.Technocracy.Free Press,1969.。他试图证明技术官僚并没有垄断政治,并且技术官僚对公共政策的制定施加相当大的影响。那么谁是技术官僚?梅诺德没有明确的解释,他仅仅说明技术官僚是那些拥有对技术精英产生影响的人,来自政府高层的公务员以及在军事部门或科学共同体中有一定影响力的人员。在推动政策制定过程中,技术官僚面临多重障碍:政策的选择和跨部门的竞争削弱技术官僚的影响力。政党和利益集团对不受欢迎的技术官僚施加压力,公众意见和知识分子对技术官僚的敌视,使得那些产生明显失误的技术官僚窘迫为难。
在认识到技术官僚权力的缺陷时,梅诺德承认,近些年来技术官僚对传统的政治体制改革取得重要的进展。虽然技术官僚还没有完全取得政治上的主导地位,但是他们已经相当大地扩展他们的政治作用。梅诺德认为,为数不多的技术官僚(作为制定防务政策以及社会和经济规划的主要力量)已经取代政客。通过政策的协调和执行,他们已经削弱政治家的权力。
技术官僚获取更多的政治影响力,公共政策的制定将会变得越来越具有政治性而非技术性。事实上,技术官僚而不是政客指定或制定参考标准。但是技术官僚仅仅支持现行的价值体系,他们缺乏无形的“政治意识”。 这种“政治意识”允许政客达成为大多数公民所接受的决议而不会引起无法容忍的社会紧张。
但是梅诺德没有充分重视近年来技术对政客“政治意识”的作用。测量技术从相当大程度上将个人和无形的“政治意识”转化成精确的和客观的工具。技术通过信息分析预证猜测,而猜测曾被认为是敏锐的“政治意识”。政客不再依赖某种天生的资质评估其行为和政策选择的影响。如今他们可以,并且能够依赖成熟的民意调查技术来测试公众对任何政策的反映,利用媒介最大化地提高公众遵从的机会。为了维护权力,政治目标决定政客在无数实际问题上的价值选择。在技术的帮助下,能够评估其决定对公众意见所产生的影响。民主的政客可能采取政策联盟,这将产生最大范围的公众支持,舍弃其特定的价值取向。当然,政客可以对公众意见产生影响而不是被动地回应公众意见。
5.技术民主协商
从20世纪60年代末,西方技术政治学家展开了对技术民主的研究。古德曼认为技术应当得到民主管理,因为大多数人都是他们自己利益的最好的仲裁人*Goodman,P.Can Technology Be Humane.The New York Review of Books,November 20 1969,pp.27-34.。经过四十多年的发展,技术民主在理论、实践和实证研究上都取得了重要的进展。
哈贝马斯认为技术扩张所导致的问题已经涉及到人类社会的政治、经济、文化等各个层面,技术进步本身是不能解决其自身不断衍生的问题,必须在整个社会系统内加以考察。他将技术纳入到民主之中,摒弃目的合理化而实现交往合理化。他主张构建普通语用学,籍此在技术领域内推行话语民主理论,在科学技术专家和政治家之间建立民主对话机制*哈贝马斯:《交往行为理论》(第一卷) ,曹卫东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04年版,第293页。。看到哈贝马斯“民主”的狭隘性,芬伯格将视野进一步扩大到普通民众。他认为公众参与是技术领域推行民主的关键所在。他提出三种实现技术民主的路径:不同利益群体之间的辩论、公众参与技术设计、用户对技术的再发明和改造*Feenberg,A.Alternative Modernity.Berkeley and Los Angeles :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1995,p.39.。
温纳也强调对话和普通民众在技术决策中的重要性。她认为,“无论是技术评价还是培育关注技术选择的永恒美德都必须产生于现实社会中特别情景的对话。就技术决策而言,真正的挑战并不是提出用自由主义形而上学来解释的普适的评价标准,而是如何扩展社会和政治空间:普通民众事先在对其有影响技术的决策中发挥作用”*Winner,L.Reply to Mark Elam.Science,Technology,& Human Values.Sage Publications,Inc.1994,19(1),pp.107-109.。温纳特别推崇“协商会议”和“剧情讨论会”这两种技术选择的民主参与模式。
当技术成为社会控制、社会和谐和生态发展更有效、更自然、更合理、更普遍的形式的时候,技术已经内化到政治的框架之中,技术不确定性最终体现在政治方面。影响技术不确定性的因素有内在的认知局限性、外在的认知环境和隐现利益的意志因素以及政治因素。国家应该在政治上对技术进行规范,消解技术不确定性对政治合理性的干扰和冲击。技术自我疗法路径没有解决技术熵增带来的困境,不免陷于封闭的循环论证。技术精英管理路径开始将人作为新的变量引入系统之中,折射出技术的社会特征:人不再是一种单纯的技术生产者,还是技术的管理者。但是技术精英也仅仅是社会系统的一分子,无法摆脱前见和知识结构的局限。科技体制管理路径纳入制度要素,实质上体现了国家意志这一政治要素,即国家对技术活动进行组织和管理。最终,技术不确定性的应对路径转向了政治理论。技术官僚影响和政客联合在一起,但是二者并非总是和谐一致。虽然技术官僚拥有技术权力,但是技术官僚先天性地缺乏“政治意识”,真正起决定性作用的是政客。当技术方法渗透到政治的时候,技术已成为政客决策和影响公众的有力工具。技术民主协商是一种希望的、开放的路径。它将多方利益相关者互联在一起,通过平等协商的方式实现政治上的合作博弈。例如对于智慧城市建设就提供了新的思路。智慧城市通过构建社会化网络聚合式平台,公众可以直接参与公共讨论、影响政府政策,企业、市民、技术精英、政府等主体之间形成良性合作伙伴关系。这种用户驱动创新生态系统使得公众可以积极地参与研究、开发和创新进程。公众以生产者的身份参与、赋予用户成为创新流程的一部分,充分运用当地人力资本和社会资本来支持城市建设。但是民主协商路径仍然存在一些现实接口问题,公众的教育水平、经济发展状况、地域文化、基础设施等方面具有地方差异性,地方公众是否有能力参与技术决策?公众在什么范围内、什么程度上、以何种介质参与技术决策?如何合理化地控制公众参与技术决策?这些问题仍需继续思考和探索。
(责任编辑:严国萍)
2013-10-16
吴标兵,浙江大学博士后,哲学博士,主要研究方向为物联网技术与社会、智慧城市;许为民,浙江大学哲学系教授、博士研究生导师,主要研究方向为科技创新与科技政策。
浙江省博士后基金“智慧城市建设中若干问题的技术政治学研究”(编号:BSH1302097) ;浙江省科协2013年度项目“浙江省公众对隐私的认知状况调查与研究”。
G3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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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7-9092(2014)01-0076-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