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仲泉
(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北京 海淀 100080)
中国共产党领导的以武装斗争为主体的革命运动,大体是肇始于东南,复兴于西北。77 年前,美国记者埃德加·斯诺采访中国西北陕甘边革命根据地后,在中国出版的《西行漫记》,原书名为《红星照耀中国》。当时,他主要介绍经过长征到达陕甘革命根据地后的中共中央和红军领导人对中国革命历史的谈话,而未对陕甘革命根据地的历史地位,更不可能对其以后的历史发展作出记述。今年是陕甘边革命根据地创建80 周年,我想参照斯诺用的书名,以《西北红星照耀着中国》为题来谈几点看法,以示纪念。
中国革命“艰难困苦,玉汝于成”。1927 年大革命运动失败后,中国共产党人先后在全国组织和发动了近百次武装起义,开辟了大小十几个革命根据地。星星之火,燃遍神州。
在广袤的西北地区,以刘志丹、谢子长、习仲勋等为代表的中国共产党人,把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同陕甘边区革命斗争的实际相结合,创造性地运用毛泽东“工农武装割据”思想,充分地展现了“后发优势”。他们在1920 年代后期发动清涧起义、渭南起义、华县起义、旬邑起义等武装暴动后,积极开展游击战争,创建了红二十六军和红二十七军与陕北革命根据地和陕甘边革命根据地。这两块根据地在1935 年6 月后连成一片,形成陕甘革命根据地(又称西北革命根据地)。此时,由于各路红军纷纷进行战略转移,在整个大陆虽然还有不少地区在坚持游击战争,但就革命根据地而言,如毛泽东所说,这里是土地革命战争后期留下的唯一的一块革命根据地。习仲勋将其概括为“硕果仅存的一块根据地”。当然,“硕果仅存”是相对的。因为在海南岛还有琼崖革命根据地,那也是一面未倒的红旗。
陕甘革命根据地为什么能“硕果仅存”呢?最重要的原因有三点:
陕甘地区在大革命失败后,爆发的武装起义并不比全国其他地区少,但革命根据地却在相当长时间未能建立。在1932 年7 月两当兵变失败后,刘志丹见到组织发动兵变的习仲勋说:“几年来,陕甘地区先后举行过大大小小七十多次兵变,都失败了。最根本的原因就是军事运动没有同农民运动结合起来,没有建立起革命根据地。如果我们像毛泽东同志那样,以井冈山为依托,搞武装斗争,建立根据地,逐步发展扩大游击区,即使严重局面到来,我们也有站脚的地方和回旋的余地。现在最根本的一条是要有根据地。”[1]99从1931 年起,刘志丹转战陕甘边区,决心创建一块像井冈山那样的革命根据地。他多次遭到上级错误领导的打击、排挤,仍艰难地坚持革命斗争。他不顾上级错误领导的反对,每到一处都宣传毛泽东的根据地思想。1932 年3 月,谢子长、刘志丹领导的陕甘游击队,先是在甘肃正宁建立寺村塬游击根据地,同年12 月开辟了以照金为中心的陕甘边革命根据地。1933 年10 月,中共陕甘边区特委决定创建以甘肃华池南梁为中心的陕甘边革命根据地。此后的陕甘革命根据地主要是以南梁根据地为中心,以关中根据地和陕北根据地为南北两翼,在开展土地革命、执行建设根据地的正确方针政策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它包括东临黄河、西接环县、南到淳耀、北达长城的广阔区域,面积达3 万平方公里、人口90 万,建立有20 多个县苏维埃政权。在大陆的其他革命根据地丢失后,它像红星一样照耀着中国。1943 年4 月29 日延安《解放日报》在公祭刘志丹的社评中指出:“刘志丹同志远离中央,能从革命实践中体会马列主义之精髓,使马列主义之普遍真理具体实现于西北,在建军建党建政及领导革命战争中,其方针策略,无不立场坚定,实事求是,坚持党的正确路线,与‘左’右倾机会主义路线进行不调和的斗争,使根据地立于不败之地”。
陕甘边区土地贫瘠,物产稀缺。长期以来,广大贫苦民众反抗剥削阶级残暴统治的斗争接连不断。这是大革命失败后该地区武装起义风起云涌的历史根基。从1929 年起,陕甘边区连续大旱,土地荒芜,社会矛盾空前尖锐,饥民斗争此伏彼起。1930 年代前期一个个革命根据地的建立与广大贫苦民众参加革命队伍有密切关系。刘志丹、谢子长、习仲勋等共产党人,在艰苦卓绝的革命斗争中,始终关心群众,维护群众利益,并不断地组织群众、武装群众,建立群众团体,调动了广大贫苦农民的革命积极性,为扩大红军和革命根据地,巩固新生红色政权,奠定了坚实的群众基础。同时,他们也成为深受边区人民爱戴的群众领袖。连周边的国统区也流传着“天旱望雨水,人穷望志丹”的歌谣。毛泽东称赞道:“我们刚刚到陕北,仅了解到一些情况。但我看到人民群众的政治觉悟很高,懂得许多革命道理。陕北红军的战斗力很强,苏维埃政权能巩固地坚持下来,我相信创造这块根据地的同志们是党的好干部。”[2]407他评价刘志丹为“群众领袖,民族英雄”;评价谢子长为“民族英雄,虽死犹生”;赞许习仲勋是“从群众中走出来的群众领袖”。
根据地横跨陕西、甘肃两省,位于黄土高原西北部。莽莽苍苍的子午岭纵贯其间,山峦重叠,梁峁相连,沟壑纵横,地势险峻,交通不便,易守难攻。它的东、西、北面是滚滚波涛的黄河天险,既可成为防御国民党军进攻的天然屏障,又可以此为依托,南进直逼关中,钳制咸榆大道;西进开辟陇东,威胁银川兰州。既恶劣又独特的地理环境,一方面使国民党统治集团难派重兵防守,另一方面又能制约国民党军队优势装备的发挥。20 世纪30 年代前期,陕甘地区统治当局多有更迭,政治形势动荡,对陕甘边区的行政和军事控制力相对薄弱。这些都为刘志丹、谢子长、习仲勋等共产党人开展游击战争,实行工农武装割据,创造了有利的客观条件。
刘志丹、谢子长、习仲勋等领导人也有一套开展游击战争、实行工农武装割据的正确战略战术。1933 年10 月,刘志丹在照金对习仲勋说:我们应该在敌人统治薄弱的地方,三不管的地方,各种地方势力有矛盾的地方,去建立几个游击区,逐步发展成根据地。在敌人进攻面前,互相配合,牵制敌人,你在这儿打我,我在那儿打你;分散敌人兵力,瞅准弱点,伺机消灭敌人。这就是古人说的“狡兔三窟”。这两年我们先后在华池地区、三原武字区和照金地区建立了游击区和小块根据地,回旋余地就很大。临别时,刘志丹还叮嘱道:打仗一定要灵活,不要硬打。能消灭敌人就打,打不过就不打。游击队要善于隐蔽,平常是农民,一集合就是游击队;打仗是兵,不打仗是农民,让敌人吃不透。刘志丹的这套战略战术为中共陕甘边区特委所接受。1933 年11 月初,特委提出“要依靠广大人民群众,沿着敌人统治薄弱的桥山一带广泛开展游击战争;不能只建立一个根据地,而应同时在邻近地区建立几个根据地,即‘狡兔三窟’的设想,以便红军主力有迂回盘旋余地,积极协助游击队打击消灭敌人”;并决定以陕北安定、陇东南梁和关中照金为中心建立三个根据地,同时相应组建三个游击队指挥部。[3]274-275“狡兔三窟”的战略布局,使根据地的各个区域在反“围剿”斗争中实现了协调行动,初步展现出重点区域与牵制区域相配合、内线作战与外线作战相呼应、主力红军与地方游击队相支持、游击队与群众武装相结合的武装斗争格局。毛泽东深表赞赏地说:刘志丹创建的陕甘边根据地,用“狡兔三窟”的办法,创出局面,这很高明。[4]7
红军长征到陕甘革命根据地,这不是预先设定的,而是根据实际情况逐渐明确的。中央红军是最早进行长征的。1934 年10 月从瑞金、于都出发战略转移时并没有打算走很远,当初是决定到湘西与贺龙的红二、六军团会合,发展复兴后再回来。以后,长征的路线和目的地根据军事形势和作战情况而不断变化。1935 年9 月下旬,在经过雪山草地、突破天险腊子口到达哈达铺后,毛泽东等领导人从报纸上获得国民党军在“围剿”陕北刘志丹红军的消息。陕北有红军!后来又了解到红二十五军长征已到陕北与刘志丹的红军会合。这两条消息使毛泽东和红军将领们极为兴奋,犹如天上掉馅饼,初步决定以陕北革命根据地为长征落脚点。
为什么“陕北有红军”,犹喜从天降呢?这是因为:
第一,中央红军转战南北,东突西奔,一直在苦苦寻找安身立命的“家”。经过惨烈的湘江战役,国民党军在湘西一带构筑工事,集结重兵,堵塞去路,中央红军到湘西与贺龙的红二、六军团会合已不可能。经过通道转兵,到达黔东黎平后决定到黔北的遵义地区建立新根据地。但到遵义后,又决定过长江到川西建立根据地。四渡赤水、奔袭昆明过了金沙江,会理会议改为到川西北与红四方面军会合去建立根据地。在小金与红四方面军会师后,再改为去川陕甘一带开辟新的根据地。到过草地前的毛儿盖会议又定为到甘南在洮河流域创建新根据地。此后就是反对张国焘分裂活动的斗争。由于分兵人少,俄界会议决定到与苏联接近的地方创建根据地,将来向东发展。在将近一年时间里,中央红军不断转战、非常疲惫。神州何处为“乡关”?急需找到一个落脚点。
第二,与张国焘的斗争,使党和红军经历了一次严重危机。自1935 年6 月中央红军过雪山与红四方面军会师后,张国焘自恃人多枪多,野心逐渐膨胀,一方面不同意中央北上方针,另一方面伸手要权,同以毛泽东为实际核心的中央分庭抗礼。为加强协同作战,在过草地前,两个方面军混合改编为左右两路军。右路军以中央红军为主,由中共中央毛泽东等以及作为前敌指挥部的陈昌浩和徐向前率领,过草地后向巴西地区开进。左路军以红四方面军为主,由红军总司令朱德和不久前任命的总政委张国焘率领,在过草地后向右路军靠拢,然后两军并进向甘南进军。是年8 月底,右路军十分艰难地通过茫茫草地到达巴西后,中央和陈、徐都多次电催张国焘率左路军速过草地前来会合。但张国焘借故不过草地,并一再电告中央仍要南下。中央召集包括有陈、徐参加的领导人会议,再次致电张国焘,指出北上方针绝对不能改变,向南行动,前途极端不利,左路军应速来。张国焘对中央电令置若罔闻,并于9 月9 日电陈昌浩,率右路军南下,彻底开展党内斗争。这即是1980 年代以来盛传的“密电”。获悉此电后,毛泽东等中央领导人认为,张国焘有分裂和危害中央的企图,决定紧急率中央红军各部连夜赶往甘南俄界,与此前已去那里的中央红军先遣队会合。这样,右路军一分为二。陈昌浩命一队骑兵追赶中央红军遭到毛泽东严厉批评后,率所属四方面军重过草地南下。后来,毛泽东谈到当年的情景说:这是他“一生中最黑暗的时刻”。“当时党内面临着分裂,甚至有可能发生前途未卜的内战。”①
9 月12 日,中共中央在俄界召开政治局会议作出决定,揭露张国焘分裂党、分裂红军的严重错误。由于来此的红军只有7000 多人,决定将其改编为中国工农红军陕甘支队,向甘南前进。9 月21 日,毛泽东到达哈达铺获悉陕北有红军的消息后,即在次日对团以上干部作了通报。9 月26 日,陕甘支队到达通渭榜罗镇,中央政治局召开常委会正式决定率陕甘支队到陕北去,保卫和扩大陕甘苏区,以那里为长征落脚点。9 月30 日,毛泽东在干部会上传达中央决定,说这里离陕北很近,再往前走,就要踏上我们朝夕想念的“家”了。当晚,在广场举行文娱晚会和大会餐,让大家吃个痛快、玩得尽兴,欢悦气氛空前,广大指战员一扫夜走巴西以来由于张国焘拒绝北上造成分裂局面而产生的阴霾情绪。
毛泽东更是异常兴奋,在县城文庙联欢晚会上,吟诵了《七律·长征》诗。尽管对该诗的创作时间有不同看法,但从整个诗的意境看,是以从哈达铺到榜罗镇会议肯定了长征的落脚点为前提的。没有明确落脚点,没有喜从天降的欢悦,没有胜利在望的感觉,是很难回首长征历程,吟出“万水千山只等闲”,“三军过后尽开颜”的绝唱的。
1935 年10 月中央红军到达吴旗镇后,毛泽东等领导人知悉陕北红军在搞“肃反”、刘志丹和红二十六军的大批干部被关押后,即派人前往关押刘志丹等的瓦窑堡了解情况,指示保卫部门“刀下留人”,防止事态进一步恶化;同时急令“肃反”领导机关立即停止逮捕、停止审查、停止杀人,一切听候中央解决。11 月上旬,中共中央进驻瓦窑堡后,立即释放刘志丹、高岗、习仲勋等18 人。12 月中旬,毛泽东在听取汇报后指出:逮捕刘志丹等同志是完全错误的,是“疯狂病”。在党中央直接干预下,所有被捕同志全部释放出狱,予以平反,恢复工作。毛泽东同其他领导人接见了刘志丹,委任他为西北军委办事处副主任(周恩来兼主任)和中央所在地瓦窑堡警备司令等职。中央纠正陕北的“肃反”错误,为巩固和扩大陕甘革命根据地奠定了政治和组织基础。
如果说中央红军此前进行的直罗镇战役是军事奠基礼,消除了陕甘革命根据地的“外患”,那么中央纠正“肃反”错误则可视为政治“奠基礼”,解决了陕甘革命根据地的“内忧”,根据地形势转危为安。1936 年10 月,红四方面军和红二方面军前来会师,这里成为了各路红军的落脚点。长征的胜利,是中国共产党和中国革命从挫折走向胜利的伟大转折点。
在红四方面军和红二方面军前来会师前,1936年春夏,中央红军经过东征和西征,将陕甘革命根据地扩大为陕甘宁革命根据地。到抗日战争爆发前夕,边区总面积为12 万多平方公里,人口150 万,管辖范围达23 个县。这是中国共产党走向复兴的出发点。
中央红军到达陕甘革命根据地的1935 年初冬,正值民族危机空前严重之时。日本帝国主义胁迫国民党政府签订丧权辱国的“塘沽协定”、“何梅协定”后并未罢休。他们野心勃勃,发动所谓“华北自治运动”,企图将河北、山东、山西、察哈尔、绥远五省和北平、天津、青岛三个特别市脱离中国政府管辖,由其直接控制。这就激起了全中国人民的愤怒,推动抗日救亡运动走向高涨。北平爆发的一二九学生爱国运动迅即席卷全国大中城市。
抗日救亡运动新高潮的到来,中国共产党需要调整自己的政治路线和政策。1935 年1 月的遵义会议只解决了当时急需解决的军事路线和军事领导问题,没涉及党的政治路线。由年初到年底,党所面临的不仅是军事形势的巨大变化,而且政治形势也发生了很大变化,民族矛盾日益激化。12 月中下旬,中共中央召开政治局扩大会议即瓦窑堡会议,讨论全国政治形势和党的策略路线,以及巩固和扩大根据地的军事战略。会议在讨论政治形势大变动后民族资产阶级有没有可能抗日时,发生了争论。博古的思想还相当滞后,不赞成联合民族资产阶级抗日,说这是背离马克思主义的。毛泽东指出:过去对待“福建事变”的错误,就在于套用“中间势力是最危险的”理论;提出联合民族资产阶级抗日,是根据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和基本立场来分析中国问题。毛还反驳说:难道这样做,就是对“祖宗”不忠、对祖先不孝吗?会议作出决议指出:在目前民族危机空前严重的形势下,一部分民族资产阶级,许多的乡村富农,与小地主,以至一部分军阀,对于目前开始的新的民族运动,是有采取同情、中立、以至参加的可能的。民族革命战线扩大了。党的任务,“是在不但要团结一切可能的反日的基本力量,而且要团结一切可能的反日同盟者,是在使全国人民有力出力,有钱出钱,有枪出枪,有知识出知识,不使一个爱国的中国人,不参加到反日的战线上去。这就是党的最广泛的民族统一战线的总路线。”决议还提出将中华苏维埃工农共和国改为苏维埃人民共和国,与一切抗日的力量共同组成国防政府与抗日联军。“把苏维埃人民共和国变成全民族的国家,把红军变成全民族的武装队伍,把党变成伟大的群众党,把土地革命与民族革命结合起来”。[5]605,622会后,毛泽东在党的活动分子会议上作报告,传达瓦窑堡会议决议,系统地阐述了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策略。
瓦窑堡会议,是中国共产党从第二次革命战争到抗日战争转折时期中的一次重要会议。它表明党已经纠正长征前一段时期内“左”倾冒险主义、关门主义的指导思想,适时提出了抗日民族统一战线,使党在新的历史时期将要到来时掌握了主动权。这是中国共产党走向成熟的一个重要标志。陕甘根据地成为了党调整政治路线的出发点。
瓦窑堡会议后,中共中央积极开展建立抗日民族统一战线工作。1936 年4 月上旬,周恩来前往延安同张学良举行会谈。张学良完全同意中共提出的停止内战一致抗日的主张,赞成组织国防政府与抗日联军;认为蒋介石有可能抗日,他在里面劝,共产党在外面逼,促使蒋改变错误政策,走上抗日道路。周恩来表示,中共中央郑重考虑后再作答复。双方就通商、互派代表等问题商定了具体办法。这次会谈是促成中共中央后来提出“逼蒋抗日”,也可以说是促蒋抗日的一个重要因素。在此期间,中共中央同杨虎城的渠道也已打通,达成了合作的初步协议。这样,党同东北军、十七路军的关系取得了突破性进展,党的统一战线工作进入了新阶段。
在全国抗日救国的要求愈益高涨的形势下,张学良首先在西北地区实行联共抗日,并多次劝谏蒋介石停止内战,共同抗日。但蒋仍坚持“攘外必先安内”方针,亲赴西安逼令张学良、杨虎城率部“剿共”,否则将调离西北两军。这既同张、杨的联共抗日的决心相矛盾,也危及两部生存。面对西安学生要求停止内战、抗日救国的声势浩大的请愿游行的压力,以及回应蒋介石着手调离两军的部署,张、杨认为除发动“兵谏”外别无选择。于是,发生了“捉蒋”的西安事变。
中共中央事先虽不知情,但接到张电后即表示愿促进西安事变和平解决。周恩来等赴西安代表中共中央,与张、杨共商和平解决西安事变的具体事宜。周恩来与张、杨在同前来西安的宋子文、宋美龄会谈达成和平解决的六项条件后会见蒋介石本人,当面说明了共产党抗日救国的政策,蒋介石表示同意六项条件,停止“剿共”,联合抗日。此后,张学良虽然被扣南京,国民党军进逼西安,东北军内部动荡,但经过各方努力,特别是中共中央代表团的大量工作,和平解决西安事变的成果已不可逆转。这样,十年内战的局面基本结束,共同抗日目标初步实现。陕甘宁根据地成为了实现第二次国共合作的出发点。
西安事变后,为促进国民党实现联合抗日主张,中共中央派周恩来等同国民党代表直至蒋介石本人,从1937 年2 月始,先后在西安、杭州、庐山、南京等地进行了长达7 个月的谈判。由于政府当局仍坚持限制、削弱共产党和红军力量,两党谈判没有达成实质性协议。
尽管如此,中国共产党仍着手进行抗战的准备。1937 年1 月中旬,中共中央机关由保安迁到延安后,大力加强人民军队和根据地建设。至全国抗战爆发前,正规红军、地方红军、游击队和东北抗日联军发展到10 万人左右。根据国共合作、建立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新形势,进一步强化部队的政治教育和军事训练。陕甘宁边区在政治经济、文化教育、人民生活等方面都有许多发展和进步。一旦抗战爆发,这里能成为巩固的后方。
1937 年7 月7 日,日本帝国主义发动了全面侵华战争。8 月上旬,上海抗战形势十分紧张,华北抗战频频告急。国民党政府当局急于调红军开赴抗日前线,8 月的南京谈判终于就改善两党关系,实行团结抗战的具体问题达成协议。国民党同意发表中共中央的“国共合作宣言”,并由蒋介石发表谈话承认中国共产党在全国的合法地位。根据两党协议,在陕甘宁边区的红军主力改编为八路军,下辖三个师,全军为4.6 万人。散布南方八省的红军游击队,改编为新四军,下辖四个支队,共计一万余人。随后,中共中央政治局在陕北洛川召开会议,制定党的实行全民族抗战与争取人民民主、改善人民生活相结合的全面抗战路线和坚持独立自主的山地游击战的战略方针。8 月下旬至9 月初,八路军三个师陆续渡过黄河,挺进山西抗日前线。国共两党团结抗战的形势初步形成,陕甘宁边区成为八路军开赴抗战前线的出发点。中国共产党的鲜明抗战立场和主张全民族抗战的路线,越来越得到爱国的各民族各阶级各阶层人民、各民主党派和民主人士的热烈拥护。
中国共产党曾在中央苏区首次局部执政,并建立了中华苏维埃共和国,先后拥有13 个苏区,总面积达40 余万平方公里(相当于4 个江苏省),人口约3000 万。但是,由于国共两党严重对立,国民党政府实行“剿红”、“灭共”政策,共产党又犯了路线错误,那个大本营随即丧失,党领导的中国革命濒临绝境。经过长征到达陕甘革命根据地后,随着抗日战争爆发,中国革命进入新的发展阶段,中共中央在延安运筹帷幄,以正确的路线政策和高超的斗争谋略,不但为赢得抗日战争的胜利发挥了中流砥柱作用,而且很快扭转自卫战争局面,为夺取在全中国革命的胜利拉开了帷幕。陕甘宁边区成为中国共产党领导中国革命的大本营。
抗战爆发后,根据同国民党谈判达成的协议,陕甘宁革命根据地于1937 年9 月上旬更名改制为陕甘宁边区。这是中共中央所在地,也是八路军、新四军和其他人民抗日武装的战略总后方。中共中央非常重视边区的巩固和建设,提出要把边区建设成为全国抗日民主的模范区。
建设民主政治,首先是建立人民拥护的抗日民主政权。从1937 年5 月起,边区就进行了不分阶级、不分党派、不分宗教信仰、男女平等、民族平等的民主选举;到10 月,完成乡、区、县的选举,成立了各级政府。同时,实行议会制度,是抗战时期边区政权建设中最重要的民主制度。边区在乡、区、县各级政府选举的基础上,进行议会选举,到年底选出500 多个边区议会(次年改称参议会)。
建设民主政治,必须实行民主改革。即在经济上变没收土地政策为减租减息政策。它兼顾农民和地主两方面利益,有利于团结大多数地主共同抗日,把发展统一战线和削弱封建剥削、改善农民政治经济地位结合起来。在文化教育方面发展民族的科学的大众的新民主主义文化,创办抗大、鲁艺、陕公等学校,吸引全国各地成千上万爱国青年,不顾国民党当局的阻挠和破坏,不畏艰苦,奔赴延安,追求革命真理。
建设民主政治的一个显著标志,是中共中央批准《陕甘宁边区施政纲领》。这个纲领既规定了在边区的政治、经济、军事、文化、教育等方面的基本方针,又规定了保障人权、保持政府廉洁,以及土地、工商业、文化教育和民族问题等方面的具体政策。它对于边区的民主政治建设具有法律指导和法制保护作用。
建设民主政治的一项重要政策,是在边区政府和参议会实行“三三制”原则。即在人员分配上,共产党员占三分之一,非党的左派进步分子占三分之一,不左不右的中间派占三分之一。这对于争取中等资产阶级和开明绅士,扩大民主政权的群众基础,发挥了重要作用。
建设民主政治,还有一个重要举措是实行精兵简政。这是开明绅士李鼎铭先生被选为边区政府副主席后提出的,当即被中共中央采纳作为一项重要政策加以实行。既精兵又简政,对于节省政府财力物力,减轻人民负担,克服财政经济严重困难,建设廉洁政权,使边区成为全国抗日民主的模范区功不可没。正因为边区民主政治建设成效显著,与国民党统治区域形成鲜明对比,因而被海内外喻为“民主圣地”。
全民族的抗日战争轰轰烈烈展开后,中国共产党虽不执掌全国政权,但面对错综交织、极为复杂的民族解放斗争与国共两党斗争,仍以国家利益至上,努力驾驭两国三方的特殊形势,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同日本侵略者进行艰苦卓绝的斗争。陕甘宁边区是党成为抗日战争中流砥柱的大本营,主要展现在三个方面:
一是开辟敌后战场,配合国民党军正面战场,人民武装力量成为打败日本侵略者的中坚力量。抗战开始后,党从人民武装力量的实际战斗力和人民战争路线的要求出发,大力开展独立自主的游击战争。敌后战场除进行过像平型关那样的运动战和百团大战那样大规模的战役外,主要是组织广大民众打麻雀战、地雷战、地道战等,使日军陷入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之中。在抗战相持阶段,敌后游击战争成为打击日军的基本形态。它一方面钳制大量日、伪军,至1943 年,抗击着侵华日军的64%和伪军的95%,迫使日军停止战略进攻,对稳定中国战场战局起了重要作用;另一方面,积小胜为大胜,逐步消灭敌人有生力量。至抗战结束,党领导的人民抗日武装对日作战 12.5 万次,消灭日、伪军 171.4 万人,其中日军52.7 万人。抗日战争赢得胜利,它是当仁不让的中流砥柱。
二是坚持抗战、团结、进步方针,与任何妥协投降行径进行坚决斗争,为全民族抗战坚持到底、赢得最后胜利起到了中流砥柱作用。战争转入相持阶段后,国际上笼罩着愈益严重的绥靖主义阴云,日本侵略军调整对华政策,实行政治诱降为主、军事打击为辅方针,诱使国民党妥协投降。在汪精卫为首的亲日派公开投降后,国民党中央集团表现出明显妥协倒退倾向。在此形势下,中共中央提出:坚持抗战到底,反对中途妥协;巩固国内团结,反对内部分裂;力求全国进步,反对向后倒退,对国民党方面的妥协动摇和倒行逆施坚决斗争。将敌后战场发展为解放区战场,越来越承担着抗击日、伪军主要任务的同时,以斗争求团结、求进步、求抗战到底的方针,有效地遏制了国民党内妥协投降势力的发展,推动着国民党政府将抗战进行到底。
三是推动国民党统治区人民进行反对投降和沦陷区人民反对日本侵略者的斗争,党成为凝聚进步力量和爱国群众弘扬民族精神的轴心。在国统区先是抗战初期,将发动的抗日救亡高潮深入到城乡各个社会阶层和海外华侨,全世界华人爱国热情无比高涨;在抗战中后期,积极开展统一战线工作,在努力发展进步势力、争取中间势力的同时,坚决反对国民党顽固势力,争取一切可以争取的社会各阶层力量共同抗日。到抗战后期,不满国民党政府专制腐败统治而成立的各民主党派,同共产党一起推动国民党政府抗战到底。在沦陷区,由于日、伪军主要在交通沿线和大中城市,积极开展敌后城市工作成为党的重要任务。一方面,进行广泛深入的抗日宣传,采取多种形式启发群众的民族意识,激励群众的抗日热情,增强群众战胜日本侵略者的信心;另一方面,发动和组织群众同日本侵略者展开斗争,直至举行武装暴动,破坏敌人的厂矿企业和铁路交通,打通同抗日根据地的联系,支援根据地的斗争。沦陷区多种形式的反日斗争,为夺取抗战最后胜利作出了重要贡献。
经过8 年抗战,中国共产党不仅成为抵抗日本侵略者的中流砥柱,而且适时地发展自己,领导的革命力量空前壮大。党员队伍由3 万左右发展为120万;人民军队由不到3 万发展到120 余万;抗日民主根据地由陕甘1 个发展到遍布19 个省市区域,总面积达到100 万平方公里,人口近1 亿。
鉴于党领导的革命力量的巨大发展,国民党统治集团在美国政府的政治支持和军事援助下,凭借拥有500 多万的庞大军队和收缴的100 多万日军装备,不顾全国人民强烈要求和平建国的愿望,悍然发动内战,企图一举消灭成为其心腹大患的共产党及其领导的人民武装力量,继续维护专制独裁的反动统治。1946 年6 月全面内战爆发后,陕甘宁边区成为党领导中国人民进行从自卫战争到解放战争的大本营。
由于双方兵力、装备和资源的巨大悬殊,处于劣势的中国共产党领导人民武装实行战略防御,以自卫战争来粉碎国民党军队的进攻。战争初期,国民党军队采取全面进攻方针,企图速战速决。但仅仅经过八九个月较量,人民武装力量发展成人民解放军,消灭国民党军队约80 万,反动派不得不由全面进攻转为对陕北和山东解放区重点进攻。对前者,通过攻占延安,摧毁中国共产党的党、政、军指挥中心;对后者,企图切断党由关外到关内的海陆补给线,攻占沂蒙山区,消灭华北解放军,再集中兵力解决东北。
国民党反动统治者的美梦难圆。1947 年3月,中共中央虽然撤离延安,但是依靠陕北优越的群众条件和有利地形,坚持在穷山恶沟转战。毛泽东等领导人带着小部队在物资供给极端艰苦和同敌军周旋十分险恶的环境下,从容地指挥全国战场作战;还指导各解放区开展土地改革运动和国统区“反饥饿、反内战、反迫害”运动。人民解放军的军事斗争和国统区人民反抗运动相结合形成的两条战线,推动着中国革命战争由战略防御转为战略进攻。
这个转变的标志,是1947 年7 月在陕北靖边县召开小河会议以后,人民解放军各路大军相继由内线转向外线作战。刘邓大军强渡黄河挺进大别山,经略中原,创建新的解放区,南扼长江,东慑国民党中心南京,西逼华中重镇武汉。到11 月底,逐鹿中原的各路大军纵横驰骋于江淮河汉之间,初步完成在中原地区的战略展开,使之成为人民解放军夺取全国胜利的前进基地。此后,战争主要在国统区进行,国民党军队由战略进攻转为全面防御,结束了长期以来人民军队在革命战争中的战略防御地位。这一转变,标志着中国革命战争达到一个新的转折点,即是国民党20 年的反动统治和100 多年以来帝国主义在中国的反动统治,由发展到消灭的转折点。陕甘宁边区是运筹这一伟大转变的大本营。1948年3 月,中共中央告别陕甘,东渡黄河,奔赴西柏坡,去指挥夺取全国胜利的战略决战。
陕甘革命根据地形成和中共中央经过长征来此的13 年,是西北红星照耀着中国的13 年。新中国从上海走来、从井冈山走来、从中央苏区走来、也从陕甘革命根据地和陕甘宁边区走来。它为中华民族解放作出的贡献将永垂青史。
注释:
①1960 年10 月,毛泽东与埃德加·斯诺的谈话。
[1]习仲勋传:上卷[M].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2013.
[2]王首道.中央为刘志丹平反[G]//刘志丹纪念文集.北京:军事科学出版社,2003.
[3]张邦英.刘志丹永远活在人民心里[G]//志丹书库·刘志丹卷(上).北京:中国文史出版社,2010.
[4]中国人民解放军军事科学院.忠心耿耿 为党为国[G]//刘志丹纪念文集.北京:军事科学出版社,2003.
[5]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10 册[M].北京: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199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