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物神经增强的伦理问题分析

2014-01-29 06:52鑫,
中国医学伦理学 2014年1期
关键词:反对者原罪作弊

张 鑫,

(中国科学院大学人文学院,北京 101408)

·增强伦理·

药物神经增强的伦理问题分析

(中国科学院大学人文学院,北京 101408)

药物神经增强是神经增强中最成熟的、使用人数最多的一种。目前的神经药物可温和但有效地增强大脑功能,如认知和情感。人们一方面对于其未来充满了憧憬,一方面也对其充满了困惑和不信任。从现有药物神经增强伦理学讨论中,总结出反对者提出的五个重要问题:安全性、真实性、作弊、强制和医学化,从这五个问题的角度进行探讨,认为药物神经增强并不具备先天不道德性。在神经增强药物的使用中,需要的是一个综合性的规范机制,将科学家、医师、患者、人力资源部门等都纳入进来,对药物神经增强进行多层次的干预,将其安全隐患降到最低。

药物神经增强;安全性;真实性;安全隐患;医学化;规范化

药物神经增强是神经增强中技术最成熟的一种,同时也拥有最大的使用群体。然而,药物神经增强本身存在许多伦理学上的争议,本文就反对者提出的五个重要问题进行讨论,探讨这些问题是否构成了药物神经增强的先天的不道德性(原罪),如果没有,那么这些神经药物需要的就是符合伦理的规范,而非绝对的禁止。

1 安全性问题能否构成原罪?

1.1 药物神经增强的不良反应是否绝对不可接受

不良反应是一切医学技术共有的问题,神经药物并不具有绝对不可接受的风险,其风险属于未知,不能成为原罪。现有关于药物神经增强安全性的短期研究中,发现的不良反应较为温和,例如认知增强药物利他林(Ritalin)的短期和中期不良反应包括食欲减退、口干、睡眠问题、重复动作和轻度抑郁等,没有发现更为严重的不良反应。长期研究尚无,因而对于其长期的不良反应尚不明晰。反对者认为,鉴于其长期的不良反应不明确,当禁止此类药物。然而,任何一种药物长期、细微不良反应,都不可能在其应用初期就显现出来,这是药物使用规范中的问题,而不能成为一种药物的原罪,因为这些可以通过相关的实验室研究和临床试验得到改善和解决。

1.2 药物神经增强的收益-风险比是否小于治疗

反对者认为,尽管药物的不良反应并不局限于药物神经增强,但治疗的对象是患者,增强的对象是健康人,增强的收益因此小于治疗。同样的风险下,其收益-风险就比较低,不能被接受。这一论证不能构成药物神经增强的原罪,因为第一,对许多收益-风险比例低的活动我们并没有拒斥,如吸烟和骑车。一种行为只要内在价值足够高,风险是使用人自愿承担的,同时对他人的权利没有造成严重的侵犯,这种行为就是可以接受的。第二,增强的收益不一定小于治疗。对于患者而言,治疗的收益显然大于增强,但对于健康人,生命固然重要,但还有许多事物拥有与生命同样或更高的价值,例如自我实现。第三,并无任何证据表明现有和未来的增强类药物一定会有极大的风险和副作用,其收益-风险比因此并非一定会高到无法接受。[1]

1.3 神经增强药物是否一定具有成瘾性?

反对者认为,一些神经药物具有较明确的成瘾性,并且它们都会造成不同程度的心理成瘾性,应当禁止其使用。的确,阿德拉尔(Adderall)具有明确的成瘾性(作用与多巴胺相同)。有研究指出利他林用于治疗帕金森综合症时会造成生理依赖,但这不能够构成神经药物的原罪。因为第一,同样用于认知增强的莫达非尼(Modafinil)因作用机制不同于利他林,不会造成生理依赖。[2]可见药物神经增强与成瘾之间并无必然关联,未来的药物可以通过改变靶点或增加特异性来避免生理依赖。第二,心理的依赖性方面,反对者似乎泛化了成瘾的概念,在此概念下,许多日常行为,如饮用咖啡等提神饮料、服用阿司匹林,也具有心理依赖性,也与毒品无异了。第三,有依赖性的药物对于个人和社会的危害呈现一个谱系,从相对无害的药物到十分危险的药物。药物神经增强依赖性所带来的危害显然处在这个谱系中间,它所需要的是相应的管理,而非绝对的禁止。

2 真实性问题能否构成原罪

药物神经增强可以增强人的认知能力、改善人的心境,甚至改变一个人的人格,经典的Sonia案例中,Sonia在服用了抗抑郁药物百忧解(Prozac)后发生了人格变化,她变得充满活力、果决、言语流畅清晰而且更加专注,Sonia在停止服药后,这些变化消失,她又回到了之前的状态。美国President's Council on Bioethics(PBC)指责这样的变化将使人变成快乐但肤浅的生物,因为包括百忧解在内的神经药物让人在追求幸福的同时丢失了真实的自我。

然而事实上,神经药物带来的人格变化并不等同于自我真实性的丧失。第一,自我的真实性其实是一种现象上的、感受性的特性,也就是说真实性是第一人称的,只有自我对于真实性有发言权。从这一点而言,百忧解于真实性是有益的:Sonia等案例表明,很多百忧解的使用者认为药物帮助自己找到并实现了真实的自我,它不仅仅改善了情绪,而且生发了自我的真实性。[4]第二,使用者人格的变化虽然源自药物的作用,但在使用者自主使用药物神经增强的前提下,这种变化依旧源自使用者真实的意愿,改变后的人格能够得到使用者的认同,这种改变恰恰体现了使用者真实的自我。[2]

3 作弊问题能否构成原罪

认知增强药物(利他林等)在美国大学生中有广泛的使用,这些使用引发了这样的争论:学生和其他人群服用这些药物是否属于作弊,与体育竞技中的兴奋剂服用是否一样?PBC认为,通过药物增强获取优异表现是廉价的,属于作弊行为。[3]

然而,这样的论证略显苍白,因为第一,药物神经增强是否属于作弊,反对者的判断没有区分使用情景,过于笼统。在竞争中(也被称为零和活动),胜利者的数目有限,药物增强会使诚实的竞争者失去获取成功的机会,药物增强的使用者以他人的损失为代价收益,不能得到辩护。但如果作弊仅仅涉及竞争的公平性,我们可以仿照体育竞赛,明确禁止药物增强的使用;我们也可以允许药物认知增强,甚至为竞争者提供药物(如同计算器一样),如此同样维持了竞争的公平性,所以如果作弊的考量仅仅在于竞争公平性,禁止药物增强并非唯一的选择,使用药物增强也就不一定是作弊,只有在药物给服用者造成严重的健康风险的情况下,才能对药物增强进行限制,例如咖啡因和固醇类药物在作弊问题上没有区别,但前者安全的,所以被WADA(World Anti-Doping Agency)许可,后者则因为对运动员身体有伤害,而被禁止。在非竞争的情境下(也被称作非零和活动,例如研讨会),胜利者的数目不定,很可能每个人都获得成功,所以某些人使用药物增强不会给其他人带来直接的伤害,对于合作性的非零活动,这些使用药物增强的人还会给其他成员带来收益,所以这种情境下药物增强的使用是能够得到辩护的。第二,学生之间生物学和环境上的不平等一直存在,竞争环境本身就不公平,人们没有理由接纳一些不平等,而在没有特殊原因的前提下拒绝药物认知增强带来的不平等。支持者举了药物莫达非尼的例子,认为益智药很可能对高认知能力的人作用不大,甚至有抑制作用;反而对认知能力偏低的健康人作用明显,这种现象反而有利于减少学生间生物学上的差别,使竞争环境更加公平。完全依靠先天的个人能力、完全由基因决定未必就公正,结合先天的个人能力并明智地使用技术,这也可以看作一种美好的特质。

4 强迫问题能否够构成原罪

反对者认为,这些神经药物的使用或造成强迫,这种强迫可能是直接的,例如通过公司对员工的规定,学校通过对学生的要求;也可能是间接地,例如在一个竞争环境中,人人都有进行增强的动机,即使主观上不愿服药,为了不在竞争中被淘汰也不得不服药。[5]此外,药物神经增强可能影响社会规范,使用者虽然主观认为增强出于自己的意愿,而实际上依然处在被强迫的状态。[6]

然而这并不能构成神经药物的原罪,因为第一,不允许药物神经增强,同样是对一部分人的强迫,以强迫为由禁止使用神经药物。例如,在外打工的学生很可能在成绩上不如没有勤工俭学的学生,这时候前者会感受到压力,这种压力的强迫性并不比服用药物小,但我们并不因此而限制后者的行为。第二,竞争中很多强迫性质的行为是被社会容忍的,例如两个拳击选手中的一位会一套拳法,另一个不会,我们不应当在这两个人的比赛中禁止使用这套拳法,这是对会这套拳法的拳击手的强迫;如果那个不会这套拳法的拳击手为了不被淘汰而学习了这套拳法,我们也并不会称其为强迫,同理类比于药物神经增强。第三,药物神经增强若要造成学生群体中间接的强迫,必须满足下面的条件:①药物增强的作用显著,服用者将拥有显著的学术上的优势;②有足够大比例的学生使用这些药物,这样才足以给人造成“所有人都在服药”的印象;③学术最优秀的学生应当是服药的学生。从现有的证据看,这三点都不是药物增强的现状(但在一些学校中,学生确实有强迫服药的感受)。第四,个人的自主性和社会收益之间应当保持平衡,假定我们在电灯发明的初期,一些人因使用电灯因而拥有更长的工作时间,而没有用电灯的人迫于前者的压力也使用电灯,我们应当因此禁止电灯的使用吗?人与人之间的自主性要维持一个平衡,个体自主性与社会收益同样需要维持一个平衡,不能任由一个人的自主性无限扩张,最终伤及他人自由(强迫);同样也不能任由个体的自主性无限扩张,伤害到社会的进步。第四,反对者描述的此类药物影响社会规范中的情形,支持者认为通过告知使用者这一社会常态中的强迫因素就能够确保使用者的自主性。[6]

5 医学化问题能否够构成原罪?

医学化的概念源自社会学,描述的是人类越来越多地将“正常的人类问题”(个人的和社会的)视为医学问题,需要通过医学手段解决。[7]药物神经增强的使用者为健康人,他们面临的问题,如改善情感、增强认知等,属于正常的人类问题,本不属于医学的干预对象,现今却通过药物进行干预,属于医学化。医学化问题在反对者看来包含两个方面,第一,很多药物神经增强的动机源自社会问题,如就业问题,我们是否应当用医学手段来解决这些社会问题(即社会问题医学化)?这些问题又能不能通过药物来解决?例如在美国,人们寻求百忧解及同类药物,很多是因为感受到疏远,精神病学当然能够改善病人的内在精神状态(如对抗抑郁、强迫等),但这些并不是这些人痛苦的根源,这些人需要价值和意义的判断,而精神病学医生将自己中立起来,不涉及更广泛的、我们身处其中并与其疏远意义结构,单单依靠药物没有办法“治愈”我们整体性的生活。[8]第二,将一切个人问题都交由药物解决,人类将变成一个彻底的机器(即去人类化),我们应当忽视这些问题或者依托更加人性化的方式来解决这些正常的人类问题。

然而,这并不能构成药物神经增强的原罪,第一,反对者所说的正常的人类问题,有一些在直觉上就需要机械式的解决方法,例如当一个人的情感与真实经验不成比例时,这些情境中药物神经增强就不仅是允许的,而应当是推荐的,因为它有助于恢复人类感受和经验之间正常的比例,在这个基础上让使用者参与到心理治疗等传统治疗活动中去,重建使用者与世界之间正常的关联。第二,既然社会问题不能通过药物解决,神经药物的使用就不可能取代解决这些问题的正当途径(如生活方式的改变),这些药物只能起到辅助作用,而这种作用并不构成原罪。

(致谢:本文的完成得到已故导师胡新和教授的大力帮助和鼓励,在此对胡新和教授表示由衷的感谢。)

[1] Shaw,D.M..Neuroenhancers,addiction and research ethics[J].JME,2012,(38):605-608.

[2] Glannon,W..Psychopharmacological Enhancement[J].Neuroethics,2008,(1):47.

[3] President’s Council on Bioethics.Beyond therapy:Biotechnology and the pursuit of happiness[M]. New York:Regan Books,2003.

[4] Kraemer,F.Authenticity anyone?The enhancement of emotions via neuro-psychopharmacology[J]. Neuroethics,2011,(4):51-64.

[5] Sahakian,B.J.Morein-Zamir,S.Neuroethical issues in cognitive enhancement[J].J Psychopharmacol,2011,(25):197.

[6] Ravelingien,A.Braeckman,J.Crevits,L.‘Cosmetic Neurology’and the Moral Complicity Argument[J]. Neuroethics,2011,(2):152-162.

[7] Parens,E.The ethics of memory blunting and the narcissism of small differences[J].Neuroethics,2010,(3):99-107.

[8] Elliott,C.Pursued by Happiness and Beaten Senseless:Prozac and the American Dream[J].Hastings Center Report,2000,30(2):7-12.

〔修回日期2014-01-09〕

〔编 辑 李恩昌〕

Ethical Analysis on Psychopharmacological Enhancement

Psychopharmacological enhancement,themost successful case among all neuro-enhancing technologies,can effectively thoughmoderately alleviate both cognitive and affective functions of the brain.However,people hold ambiguous attitude towards it,obsessed with its potential to bring aboutunprecedented improvements to our mind,yet always seeing it in a light of doubt and mistrust.The author extracted five crucial questions of opponents based on previous ethical discussion on psychopharmacological,namely safety,authenticity,cheating,coercion and medicalization,from the point ofwhich the author didn't think the psychopharmacological enhancementwas inherently wrong.In its practice,a comprehensive specification mechanism is needed,which includes scientists,physicians,patients,the human resources department,carryingmulti-level intervention in psychopharmacological enhancement,minimizing the potential safety hazard.

Psychopharmacological Enhancement;Safety;Authenticity;Potential Safety Hazard;Medicalization;Standardization

R-052

A

1001-8565(2014)01-0012-03

2013-12-10〕

猜你喜欢
反对者原罪作弊
自救
作弊
上帝的办法
被历史误会的人:“反对者”陈独秀
有人要你帮忙作弊怎么办
防止作弊
阿奎那关于原罪的实在论解析
罪与罚
《年轻的布朗先生》:对信仰的批判与坚持
唐太宗兴邦:以古为镜、以人为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