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姣婧[北京大学,北京100871]
《西游记》对《大唐三藏取经诗话》中《心经》的巧妙变通
⊙张姣婧[北京大学,北京100871]
本文就《大唐三藏取经诗话》和《西游记》中对《心经》的运用进行了比较,分析了运用的差别及后者较前者之异的妙处,表征了作者对累积性材料的巧妙加工与变通是具有极高文学价值的《西游记》形成的重要手段。
《大唐三藏取经诗话》《西游记》《心经》变通
作为世代累积型的文学著作,百回本《西游记》受到传记文学、戏曲、话本等诸多要素的影响,然而,作为小说文本的最初雏形,《大唐三藏取经诗话》(后简称《取经诗话》)与《西游记》的最终成书有着最为紧密与重要的联系,《西游记》中虽处处可见《取经诗话》的影子,但前者绝非后者的机械扩展与粗糙复制,小说家对既有材料的巧妙加工与变通足见其独到的匠心与深厚的文学造诣。现就有关《心经》的内容提出我的一些看法。
无论在《取经诗话》还是《西游记》中,《心经》都占有重要的地位,前者所占篇幅超过了全书的十七分之一,后者用整整半回加以描述,抄录了全部经文并在全书中多次提及,然而,两书中对《心经》的运用却有很大的差别,后者较前者之异皆有许多妙处可寻。
在《取经诗话》中,《心经》首先出现于“入竺国度海之处第十五”:法师终于至鸡足山取得真经,“点检经文五千四十八卷,各各俱足;只无《多心经》本”。此时,玄奘一行已取得真经,“此回只少《心经》本,朝对龙颜别具呈”,表现出玄奘未得《心经》的遗憾,而紧接着“转至香林寺受心经本第十六”则用了整整一节来讲述得到《心经》的始末,之后又在“到陕西王长者杀妻儿处第十七”里提及“皇王收得《般若心经》,如护眼睛,内外道场,香花迎请”。而在《西游记》里,《心经》出现于第十九回《云栈洞悟空收八戒浮屠山玄奘受心经》中,玄奘自得《心经》后,“常念常存”,在第二十回篇首又做大段偈来谈念经的心得,在此后的众多回目中,当唐僧遭遇磨难时也经常提及此经。
可见,《取经诗话》中的《心经》于文末师徒已得真经后出现,而《西游记》里的《心经》则在取经之初,取经团队基本定型时就得以呈现,成为西行之路上取得的第一部真经,并以先聚合、后打散的姿态在此后的回目中频频闪现,虽然文本的首尾都是突显重要思想之处,但《西游记》在突显后却不断对其加以强化,其妙处在于,《取经诗话》中师徒得真经后立即获得《心经》,会给人取经容易之感,接连得经的情节也无变化可循,很容易造成读者的审美疲劳,而《西游记》则先以《心经》作为对取经团队西行的鼓励,在取经之初就给唐三藏一些取得真经的信心,而在历经千辛万苦后才能取得其他真经,这既让故事的情节发展更具合理性,又为后文唐僧虽胆小怕事但始终不曾动摇的心理状态书写了有力的伏笔。同时,就小说的文本结构而言,《取经诗话》里《心经》集中出现于文末,如此处理较短的文学作品无可非议,但却不能适用于长篇章回体小说《西游记》中。《西游记》先重点讲述《心经》而后将其分散于各个回目,这种前呼后应的方式使得原本离散化的取经故事被有机地连缀在了一起,达到了时时强化故事的一体性,促进文本结构的完整和通体的圆融的效果。
在佛教的传统体系里,《心经》是极其重要的经典著述,其中的“心”为核心、精髓之意,也就是对佛教诸多经典中精华思想的浓缩,其地位可见一斑。《取经诗话》中取《心经》的原初含义,在玄奘一行取得其他经后,先不得《心经》,后专用一节将其得到,突显出其在诸经中的核心地位,而由“此经上达天宫,下管地府,阴阳莫测,慎勿轻传;薄福众生,故难承受”和“吾是定光佛,今来授汝《心经》。回到唐朝之时,委嘱皇王,令天下急造寺院,广度僧尼,兴崇佛法”可见传授《心经》的目的不是普度众生而是促使唐王建寺兴佛,该书浓厚的弘扬佛教思想的色彩跃然纸上。
而《西游记》中的《心经》则在此基础上变成了克服心魔之经,将“心”理解为“心灵”与“心性”,作者在小说中对宗教抱有游戏的心态,故《心经》并非用以宣扬佛教,而是在为唐僧提供取经路上克服万难的精神动力,同时作为对小说修心内涵的一种强化,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作者对于人生的思考。
所以,从《取经诗话》到《西游记》里的《心经》是从单纯的弘扬宗教向超越宗教、关注自我的内心的提升,作者巧妙变通《心经》本义之举既反映了他对佛教的游戏心态,又提高了文本的思想高度,打破了其文化定位的局限性,可谓一举多得。
在《取经诗话》中传授给三藏经文的是定光佛,文中对他的描写为:“见祥云霭霭,瑞气盈盈;渐睹云中有一僧人,年约十五,容貌端严,手执金环杖,袖出《多心经》。”考察佛教便知:定光佛又称燃灯古佛,在民间有很高的知名度,是与现在佛释迦摩尼和未来佛弥勒佛并称的过去佛,虽具神秘色彩,但也贴近大众,文中对他的描写侧重于体现其庄严与头顶的光环。
而在《西游记》中,传授三藏《心经》却是一个极其神秘的、在全书中仅有一次亮相的神秘人物——乌巢禅师,他能通晓过去未来之事,在话语中暗指师徒此后的种种经历,而当他腾云而起,“只见莲花生万朵,祥雾护千层”。就连孙悟空的金箍棒也“纵有搅海翻江力,莫想挽着乌巢一缕藤”,足见其无边的法力和巨大的神秘性。
相比于《取经诗话》中的定光佛,《西游记》中的乌巢禅师在法力上似乎更胜一筹,然而,在世俗的佛教体系中却未有此人,其巨大的神秘性恰恰增添了这部神魔小说的神秘色彩,激发读者的好奇心,营造出一种变化莫测的氛围,既达到了在情感上使读者对以后的取经故事产生更大兴趣的效果,又在情节安排上为下文收取沙僧和遇到各路妖魔做铺垫,同时也淡化了文本的宗教色彩,彰显出其中的故事性和游戏性特质。
除有关《心经》的情节外,《西游记》在很多地方都对《取经诗话》进行了巧妙的变通,如将蟠桃大会与偷吃人参果,女儿国与四圣试禅心的故事分离与充实、转变了唐僧的性格特质等,凡此种种,都显示出西游记作者高妙的匠心,可以说,没有《西游记》作者对累积性材料的巧妙加工与变通就没有今天具有极高文学价值的《西游记》。
作者:张姣婧,北京大学中文系2012级在读本科生。
编辑:魏思思E-mail:mzxswss@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