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雪华 徐新艳 (临沧师范高等专科学校中文系 677000)
《好大一对羊》是云南作家夏天敏的中篇小说。此作品最早刊发于《当代》2001年第5期,2005年荣获第三届鲁迅文学奖、优秀中篇小说奖。它讲述的是在寒冷而又荒凉无草的山区,上级“好心”地让贫困户德山大叔养好一对很娇嫩的美澳利羊,还希望他迅速致富,其结果却造成德山一家生活更惨。整个故事变成一个充满喜剧却又非常苦涩的黑色幽默,作品有着非常浓厚的悲剧感。作者以他那幽默却又充满悲凉的笔触,写出了农民艰辛的人生际遇,写出了卑微人物情感深处的层层波澜,浓缩了一个地域的卑微而艰辛的命运。一个个精妙传神的细节描写,重重地敲击着我们内心深处中最柔软的那根弦,让我们在笑中流出泪来,在荒诞中感受天下生际之艰难。作者对乡村文化内涵的深层把握,蕴涵了作者对农民命运的深沉关怀,以及对现实生活荒谬性的深刻揭示,从而使这部“社会问题”类的作品,在沉重中有了苦笑,在泪水中渗入了无奈,具有了独特的审美韵味。
新时期,我国广大乡村虽然异常艰难,但却不停地迈动着从自给半自给的小农经济向着大规模的商品经济转化的步伐。同时我们也要看到,在几千万的特贫人群中,这种变化是非常缓慢甚至是停滞的。本部作品不是以城市为参照写农民,而是站在农民的立场来写,更真切地展示了他们生存的艰难,以及对命运挣扎的
我们在小说中首先看到的是山村的荒凉与寂寥,“日子漠漠的,山坡漠漠的,村庄漠漠的……,只有无边亘古的寂寥与寂寞。 ”从这透着悲凉的叙述中,完全可以想象到作者那悲愤而凄凉的心境。而当刘副专员一进村时,全村的人为之轰动,他们想的都是“大官来了”。当看到那些拿小本本戴眼镜的姑娘,扛机器的小伙子,以及高档的小轿车,他们都有一种“刘姥姥进大观园”似的新奇。当摄影机对准德山照相时,他竟以为会把他的魂钩走。他们在这荒凉贫穷的小村里,日出而作,日没而息,外界的人心浮动,经济大潮,好象独独与他们无关似的。这种封闭与落后,令我们触目惊心,这就是二十一世纪的中国贫困农村!
在这闭塞落后的农村,这些山民的精神状态着实令人担忧。当刘副专员说要与德山结为对子,帮他脱贫致富时,德山大叔在村庄的地位空前提高:“吃饭必尊他为长,……酒他不喝别人是不敢喝的,菜他不夹别人是不敢夹的”。甚至村民们认为:“德山的宅基风水好……人家副专员多大的官啊,……吃喝还用愁么?”从这些乡民的“集体无意识”,我们看到的是山区闭锁下农民心灵的落后与原始,同时暴露了农民传统中的“面子意识”,一种偶像崇拜思想,一种对官员迷信的根深蒂固的潜意识。
善良淳朴作为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在农民身上表现的最为突出,在当今市场经济条件下,更是难能可贵。但过分的善良,会使人变的麻木,卑怯。当德山为了这娇嫩的羊而手足无措,几要倾家荡产时,善良淳朴的他却发出了这样的哀叹:“啥子羊哟,专门吃好东西,人也吃不起的东西,像这样养羊,脱啥子贫哟,不把这家底折腾完才怪呢!这个念头一闪,德山大叔就不安起来,咋能这样想呢?咋能这样想呢?这不是把刘副专员的好心当作驴肝肺了!”看到这个情景,我们从心底里感到辛酸,多么淳朴善良的农民啊!但这种善良淳朴,却又使德山大叔把养羊一事看到过重。在乡长,村长的压力下,德山也有他积极配合的一面,他是在感恩心理的驱使下,自愿充当羊的牺牲品。他愿意倾其所有报恩,因为他很少得到过这种关怀。困苦中的坚韧与哀叹,善良中的无奈与顺从,感恩中的麻木与卑怯,这就是以德山大叔为代表的贫困人的灵魂。贫穷使他们的灵魂麻木,卑微使他们的灵魂顺从。他们对所居的底层也已经习惯性地认同了,在灵魂中已经不自觉地认可了自己卑微的处境。面对苦难,他们只是承受着、背负着、顺从着,然后用超乎想象的生命力顽强地、坚韧地活着。因为这些已经融进了他们的血液中,成了一种集体无意识。夏天敏依靠自己对高寒山区农民的了解,对农村生活的熟悉而直面现实,写出了农民生活的真实。作者不仅仅细腻描写了山区乡村封闭落后,更重要的把自己的笔墨锋芒直指农民灵魂的深处,对乡村灵魂的文化审视与解剖使得这部作品更显厚重,是新世纪里一部不可多得的佳作。
德山大叔这个人物形象,凝聚着作者的心血,他是贫苦农民中的典型代表。他既给我们带来了希望,又使我们感到了沉重。从德山大叔身上看到了贫苦农民所处的忧伤而无奈的现实。这些农民在自然与社会的双重压力下,在某些官僚主义盛行的地区,仍在苦苦挣扎。夏天敏对农民这种卑微艰辛的生存方式的立体揭示,让我们警醒,催我们奋进,也不得不引起我们的思考。我们不仅要问:“让他们受苦,谁之过?”
首先来自于寂寞而荒凉的,日益恶化的自然生态环境。20世纪下半叶,随着人口总量的激增,以及经济的迅猛发展,对我国生态环境的压力也空前加大。以黄河断流,向季节河与内陆河演变;长江变黄河,泥沙俱下,洪水频发为代表的生态危机,再一次敲响了中华民族存亡的警钟。在改革开发的热潮中,一轮又一轮的“圈地运动”,使得好多农民失去了安身立所的家园;而对森林,草原,河水的疯狂破坏,已使好多农民失去了赖于生活的基本条件。破坏环境的收益者只是少数的爆发户,广大的农民是最无辜的,理应得到政府与社会的关注与救济。政府在其中扮演的角色,是不言而喻的。
“这高原上的荒原,沙化程度是很严重的了,没有植被,遍野的卵石滩……,草根少,出来一点,立即被羊们啃得干干净净。”这就是德山大叔在作品中所面临的自然生态环境。在这样的生态环境下,老实淳朴的农民,虽然非常勤奋辛苦,但收获的,也只能是贫穷和困苦了。他们在这荒凉而贫瘠的大山里,已被喧嚣而又病态繁华的世界所忘记,所抛弃了。
其次来自社会的淡漠与压力。在小说里,我们辛酸地看到,副专员“善意”的扶贫行为,最终演化为对德山一家的残害。而其中的几个细节,更是耐人寻味。如刘副专员在第一次访贫问苦中,是一行人浩浩荡荡开着高档轿车进入农村,有摄影师、记者、乡长、村长等大批人员陪同。这批面色红润、穿着时髦的队伍站在穷苦寒酸的农民面前时,其情其景真是令人心寒。当副专员看到德山大叔那四面透风的小屋,那黑酸难闻的洋芋饭,那一家三口挤在一张破烂床的情景时,竟深受震动,以致“心酸落泪”。我们不否认这位高官此时的真情,不否认他以后的一系列的“好心”扶贫,但我们还是敏锐地感觉到,这肯定是这位高官第一次看到农民的贫困,肯定是第一次接触到山区农民的真实生活,否则他不会有如此的惊人表现。跟随副专员来的那一大批人,对山区实际情况同样缺少了解,文中有一个洗手的细节甚是传神:“德山大叔看见拿小本本戴眼镜的姑娘,扛机器的小伙子洗了一盆又一盆,心疼的牙齿发酸,那水是从五里外的山沟挑来的啊!”这个细微细节,充分揭示了我们主流社会对扶贫的无知,揭示了某些地区年年扶贫却无大效的重要原因,真是一针见血。
副专员此后再也没来了,他看到的贫困,只是给了他一时的震动罢了。他也没有采取进一步的措施来解决山村的贫困问题,只是“好心”地捎了德山大叔一对外国产的美澳利羊,希望羊多繁殖并给德山大叔带来好运。这个“好心”,却给他乡长、村长带来了巨大压力。他们对德山大叔是这样说的:“羊只能喂好不能喂坏,只能喂壮不能喂瘦,只能喂多不能喂少,这是命令,是纪律”。在这一系列异化的政治压力下,德山大叔诚惶诚恐。人舍不得吃也得让羊吃,人的棉袄也得让羊披上,为了羊而在家破格生暖取火,德山大叔哀叹道“这是养爹啊,我爹活着还没有这样精细呢!”
德山就是这样在自然与社会的双重压力下苦苦挣扎,农民面对的现实如此忧伤而无奈:“当他们面对贫瘠的大自然时,收获的是贫困与无奈;当他们面对社会的冷漠与淡忘时,收获的是抛弃与隔膜;而当他们被政府那一系列的“好心”所误导时,得到的就是灾难与辛酸了”。我们又一次领会到,真实就是艺术中的美。残酷的现实容不得任何伪美学,这种艺术的再现与鞭挞,让我们警醒,催我们奋进。农民还很苦,但愿全社会都来关注我们的农民兄弟。
参考文献:
[1]夏天敏.好大一对羊[M].昆明: 云南人民出版社, 2006.
[2]刘伦斌.《好大一对羊》.主题意蕴解读[J].聊城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