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鹏,何丽云,闫世艳
(中国中医科学院中医临床基础医学研究所,北京 100700)
失眠属于中医学“不寐”范畴,亦称“不得卧”、“不得眠”、“目不瞑”,中医药在治疗失眠方面积累了丰富经验,现将近期各地名家论治经验收集整理,以飨同道。
《灵枢·口问》:“卫气昼日行于阳,夜半则行于阴,阴者主夜,夜者卧……阳气尽,阴气盛,则目瞑;阴气尽而阳气盛,则寤矣。”《灵枢·营卫生会》:“营卫之行不失其常,故昼精而夜瞑。”可见阳入于阴,营卫协调是睡眠安可的重要机制。诚如林佩琴《类证治裁·不寐》所言:“阳气自动而之静,则寐;阳气自静而之动,则寤。”外感或内伤等病因可造成阴阳失调,引发五脏及六腑之间功能失调而成不寐。《灵枢·淫邪发梦》:“正邪从外袭内,而未有定舍,反淫于脏,不得定处,与营卫俱行,而与魂魄飞扬,使人卧不得安而喜梦。”邓中炎[1]认为,治疗应重在充养阴血与收敛浮越之阳气,投以桂枝加龙骨牡蛎汤,方中桂枝通阳,龙骨、牡蛎收敛潜阳,引阳入阴,阴守阳固而睡眠安然。对于辨证依据不足者,何立人[2]往往选用甘麦大枣汤、半夏秫米汤等,通过调和阴阳之法而取效。
心为君主之官,藏神,主神志。心神被扰,导致心神失养、心神不安而失眠。正如《景岳全书·不寐》云:“盖寐本乎阴,神其主也,神安则寐,神不安则不寐。”卢永兵[3]认为,失眠以心失荣养而致病,虚实夹杂,但虚多实少,虚以阴虚、气虚、血虚多见,实以火、痰、瘀多见。杨培根[4]从心治不寐,喜用经验方丹龙枣寐汤(丹参30 g,地龙、炒酸枣仁、鸡内金、乌药各20 g)。吴立文[5]从《先醒斋医学广笔记》之“治不寐以清心火为第一要义”,对于心情焦虑而引动心火、烦而失眠,伴舌痛生疮者选用清心泻火之黄连导赤散加味,药用黄连、生地黄、竹叶、通草、栀子、麦冬、川牛膝、生龙骨、生牡蛎等,阴虚火旺、邪火扰神者,应用滋阴降火、宁心安神为法,亢火制则神宁寐安。高荣林[6]方选天王补心丹或二阴煎加减。对于长期睡眠不足而耗伤气阴者,赵冠英[7]选用生脉散合百麦安神汤(党参、百合、浮小麦、夜交藤、莲子肉、麦冬、五味子、生甘草、大枣)加减,以益心气、养心阴、安神导眠。在实际临床中,医家常联系肝、脾、肾等其他脏腑,而非单从心而治。
《灵枢·本神》说:“肝藏血,血舍魂。”《血证论》曰:“肝藏魂,人寤则魂游于目,寐则返于肝”,说明肝可调控人的睡眠。肝为刚脏,体阴而用阳,性喜条达,肝疏泄正常,肝血充足,魂有所舍,则可寐安。若肝用失职,魂不安藏则夜卧不得眠。正如许叔微《普济本事方》云:“平人肝不受邪,故卧则魂归于肝,神静而得寐,今肝有邪,魂不得归,是以卧则魂扬若离体也。”《症因脉治·内伤不得卧》:“肝火不得卧之因,或因恼怒伤肝,肝气郁滞;或尽力谋虑,肝血所伤。肝藏血,阳火扰动血室,则夜不宁矣。”王翘楚[8]认为肝用之为病,以实为主,以平为顺,以顺为补;肝体为病,以虚为主,以补为顺;治疗不寐宜顺应肝喜条达、恶抑郁的特性,用疏达解郁之品,使肝气调畅,恢复其条达之性。医家对于肝病不寐临床分型亦不尽相同。麻应富[9]分肝气郁结型、肝肾阴虚型、肝阳上亢、肝血亏虚型、肝郁血瘀型、少阳枢机不利型、胆郁痰扰型6个证型。另有王淑玲[10]之疏肝、散肝、清肝、泻肝、补肝、益肝、平肝7法。针对肝郁不寐,马智[11]创立解郁安神汤,系由逍遥散(柴胡、当归、白芍)合安神8味(生龙齿、琥珀、茯苓、炙甘草、石菖蒲、远志、炒枣仁、夜交藤)化裁而成,疏肝理气、解郁安神。颜德馨[12]从肝治疗不寐有三:从肝郁气滞、瘀血内凝论治,血府逐瘀汤最为应手;从肝气不舒、郁而化火论治,若病轻可选用丹栀逍遥散,甚者柴胡加龙骨牡蛎汤,若一派肝火上炎征象,当取龙胆泻肝汤;从肝胆气郁、痰火内扰论治,治以疏肝泄胆、化痰解郁,方用柴芩温胆汤加味。对于阴血亏虚失眠之重证或失眠迭进养阴镇静之品无效者,石冠卿[13]认为不可一味用养静阴药,应加用走动阳药,擅用紫蔻理中焦气机,调动静而复阴阳。
脾胃居于中焦,运化水谷而充养五脏,且心脾为母子相生,脾肝则是相克关系,心主神明,肝主疏泄,藏魂,二脏均与人的精神活动关系密切,故中途不运,不眠乃生。《素问·逆调论》:“胃不和则卧不安。”《灵枢·胀论》:“脾胀者,善哕,四肢烦悗,体质量不能胜衣,卧不安。”《素问·逆调论》中认为:“胃者六腑之海,其气亦下行,阳明逆不得从其道,故不得卧也。”食滞未化,胃气失和,热结大肠,夜卧不安者,杨从鑫[14]投以大柴胡汤合保和丸加减。路志正[15]对于脾虚不运、痰湿阻滞者,以六君子汤合涤痰汤或温胆汤化裁,临证之时强调温补脾胃而勿生热,化痰燥湿而不伤阴,故常佐入茵陈、黄芩等以清热,以及炒麦冬、炒白芍等益阴之品;若兼肝郁者则兼用素馨花、玫瑰花、合欢花等;若出现瘀滞之象者,加入竹节参、当归等活血之品。《景岳全书》曰:“凡人以劳倦思虑过度者,必致血液耗之,神魂无主,所以不寐。”暴怒、思虑、忧郁、劳倦过度每易伤及心脾,以致精微物质化源不足,终致营血不足,一则脑窍失养,神不守舍;二则阴血亏虚而不能敛阳,阳不能入阴,故见失眠。郑绍周[16]治疗以益气健中、养心安神为旨,方用黄芪建中汤加减,气虚明显重用黄芪60~100 g,血虚加当归12 g,桑寄生、鸡血藤各30 g。田维柱[17]常用归脾汤加减,并认为男性多火,可加行气泻火之黄鹤丹(黄连、香附),女性多郁,酌入散郁和血之青囊丸(乌药、香附)。
《清代名医医案精华·陈良夫医案》:“心火欲其下降,肾水欲其上升,斯寤寐如常矣。”心主火在上,肾主水在下,心火下降,肾水上升,心肾交通,水火既济,阴阳为之平衡,睡眠方可正常。肾水不足不能上济于心阴,心火独亢不能下温肾水,心肾不交,故心烦不寐。周仲瑛[18]投以酸枣仁汤合六味地黄汤或天王补心丹加减。祝谌予[19]则选方孔圣枕中丹加减。交泰丸可清心降火、引火归元,为心肾不交之常用处方,孟景春[20]多以3~5 g黄连配伍3 g左右的肉桂,认为黄连苦寒败胃多用不宜,而肉桂太少则难以鼓舞肾气,达不到使肾水上承、水火既济的目的。然沈英森[21]交通心肾却不用交泰丸,系因肉桂辛、甘、大热,易生热化火,在岭南地区用量不易把握,常在酸枣仁汤基础上加远志、夜交藤等安神定志,体现因地制宜。张炳厚[22]认为,黄连阿胶汤滋肾阴之力远远不足,自拟滋肾清心安寐汤,由黄连阿胶汤合复脉汤加减而成。
《古今医统大全·不寐候》曰:“痰火扰乱,心神不宁,思虑过伤,火炽痰郁而致不眠者多矣。”清·程国彭《医学心悟·不得卧》曰:“有痰湿壅遏神不安者,其症呕恶气闷,胸膈不利,用二陈汤导去其痰,其卧立安。”顽固不寐多因脏阴亏虚、痰火内伏,治以滋阴润脏、甘缓脏躁、清热化痰。张磊[23]自拟眠安汤,药用生地、百合、麦冬、炒枣仁、黄连、胆星、茯神、生龙骨、生牡蛎、半夏、小麦、大枣、甘草。朱良春[24]从痰热入手,分为虚实两端:虚多实少则健脾利湿、养血安神,以“甘麦芪仙磁石汤”治之;实则清胆泻火、解郁安神,投以温胆汤,胆虚痰热或湿热内蕴加龙胆草;胆寒虚烦或心胆虚怯加钩藤、葛根、苏叶、龙骨、牡蛎,散敛升降;气郁生痰,痰气相搏加龙骨、生牡蛎。洪治平[25]对于因痰致病者直折痰热、除烦安神,药用黄芩、苦参、栀子、石菖蒲、远志等;而因病致痰者则化痰兼疏肝解郁、化痰除烦,药用半夏、远志、枳实、石菖蒲、茯苓、合欢花、郁金等。
王清任《医林改错》指出:“夜不能睡,用安神养血药治之不效者,此方若神。”众多医家遵从此法,对于久病不寐从瘀论治,投以血府逐瘀汤可获良效。何任[26]对此解释为久病之人常虚瘀夹杂,脾虚则气血生化无源,导致气虚,气虚帅血无力则血瘀,血虚无以灌心则阴亏,当活中有养、攻中有补、祛邪而不伤正。化瘀之外合理配伍安神药,效果更优[27]:丹参配远志能祛瘀浊以通脉道,宁心气以安神志;川芎伍枣仁能引药上行、化瘀生新、养血安神;赤芍与紫石英同用化瘀凉血、镇心除烦,善治瘀热内扰而致烦乱惊悸失眠。
除本文所述外,亦有从肺[28]、火[29]等其他角度论治失眠,可见医家思路之丰富。然而在文献梳理时我们发现,临证时多见证候的动态变化与证候的复合,医家往往将脏腑与病因相结合,采用整体辨证的方法。即使善从某脏腑或某病因论治者,也仅作为论治思路的切入点,在治疗中依然会体现综合辨证的观念。再者,名家注重发病季节、地理环境、生活习惯、体质因素的差异,遣方用药之中体现因时因地因人制宜。对于部分老年患者和久病之人,或长期失眠久治不愈者,病情常常虚实错杂,或多脏同病,或表里同病,除内服用药外,可配合外洗[30]或针药并举[31]。此外,还需调摄病患精神,指导饮食起居,鼓励适当运动。总之,中医认为失眠的病理变化总属阳盛阴衰、阴阳失交,临床当顺应阴阳消长,细细辨析,活法圆机,多管齐下,方能调节脏腑功能,达到防治失眠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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