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月婷
美国西海岸内华达山脉分割出来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山脉的西麓是壮丽神奇的峡谷,东麓却是茫茫无边的荒漠;西麓的优胜美地国家公园以悬崖飞瀑和参天大树闻名于世,而东麓的死亡谷国家公园却因寸草不生而声名远扬。
尽管东麓全都是一片寂寥的荒漠色调,但其中却有一抹难得的蓝色,来自著名的莫诺湖(Mono Lake)。许多人不知道的秘密是,这个看似绝世独立的湖泊,不仅拥有自己独特的“小世界”,同时也通过特殊的方式,影响着整个内华达东部地区的生命循环……
一黑一白两座湖心岛
湖水是“世界上最好的洗衣妇”
莫诺湖位于加利福尼亚州东部,周围一片荒芜,粗看上去就像马克·吐温在《苦行记》中所写的那样:肃穆、寂静、帆影杳无。
马克·吐温造访之时,正是19世纪60年代加州淘金热如火如荼的时候。不过,孤寂的莫诺湖似乎不合商人的胃口,仍然一派萧索的模样,甚至当地的印第安原住民也很少在此出没。这样的环境让马克·吐温抱怨连连,不过,这位习惯了嬉笑怒骂的现实主义作家很快就适应了,抱怨完之后,他开始炫耀自己独创的洗衣洗头法,大侃自己差点被困湖心岛的惊险,充分展现了他“苦中作乐”的本事……
实际上,这个湖面面积达160平方公里的内陆湖,至少有76万年的历史,是北美洲最古老的湖泊之一。许多个世纪过去,季节性雪山融水形成的溪流在低洼的盆地里汇聚,最终造就了莫诺湖现在的模样。
在湖底,至今还有蛰伏的火山存在,湖底的火山先后两次大爆发,结果为莫诺湖增添了一黑一白两座湖心岛。黑色小岛尼基是加州鸥的筑巢地,每到春天,遍地都是鸟蛋和幼鸟;相对年轻的是白色小岛,岛上有一道火山沸泉,经常有热气蒸腾,让掩映在雾中的岛屿犹如蓬莱仙境。
莫诺湖是没有出口的,湖水经过长年累月的蒸发浓缩,盐度是海水平均值的两倍多,含碱量更是达到了海水的80倍,因此,高盐、高碱让莫诺湖赢得了“加州死海”的头衔。由于这里的湖水实在是太干净了,所以马克·吐温曾夸张地调侃说:莫诺湖堪比世界上最好的洗衣妇,只要把衣服绑在船尾溜一圈,再脏也能洗干净。
由于严苛的自然条件,莫诺湖成为了一个异常简单的“小世界”:湖中没有鱼类,只有一种丰年虾和一种碱蝇得以存活——它们都是莫诺湖特有的物种,以湖水中的藻类为食。夏季,湖边常常围着一圈黑压压的碱蝇,科学家曾生动地纪录到一条300公里长、两三厘米厚、近两米宽的“苍蝇带子”。他们还发现这些碱蝇会“潜水”,即使被硬压下水也总能安然且淡定地逃生……
候鸟的狂欢派对
爱吃毛毛虫的“食蝇者”部落
有人戏称,莫诺盆地可能是整个加州最繁忙的“国际机场”——这里说的飞机和人类的交通工具无关,而是指的那一群群满天飞舞的候鸟。
每当到了丰年虾和碱蝇的繁殖期,莫诺盆地都会有上百种鸟类纷至沓来,奔赴这场巨大的饕餮盛宴。
事实上,有些鸟原本就是“原住民”,比如加州鸥。在春天里,数万只加州鸥会在湖心筑巢,而黑色的尼基岛是它们最初也是最中意的爱巢,求爱的大合唱在这里响彻天地。那些在加州出没的加州鸥,至少有八成诞生在这里,而它们出生后的第一顿大餐,就是莫诺湖的丰年虾和碱蝇。
更多的鸟是过客。实际上,从盛夏到秋季,莫诺湖一直在迎来送往,成千上万的候鸟把这里当作中转补给站。光临莫诺湖的候鸟中,最庞大的族群是鸊鷉,有时能达到上百万只——此前,它们已经在加拿大南部或美国其他地方完成了生儿育女的任务,莫诺湖则是它们离开美国,奔赴南美洲过冬的最后一个补给站。鸟群在这里换毛整装,贴上一层厚厚的膘,因为一旦启程离开,就将意味着连续三四天不眠不休,飞行近5000公里,直至到达目的地——而这次盛宴,就像是在为它们的旅程接风洗尘。
鸟儿们到达莫诺湖的时候,丰年虾已经把湖水染成了灰茫茫的浓稠的“虾汤”,湖面上挤挤挨挨的全是各种各样的鸟儿,它们一直机械地重复着一个过程:低头、吃、前进。整个场面就像一队队开展着拉网式排查的警探,绝不放过一寸湖面。经过连续的胡吃海塞之后,有些鸟儿甚至胖到无法顺利起飞。
当鸟儿举行美食狂欢的时候,当地的印第安土著们也来和鸟儿抢食物,其中最著名的就是“食蝇者”部落。
“食蝇者”部落,曾经出现在美国早期环保运动领袖约翰·缪尔的《夏日走过山间》一书中——当时,缪尔正在山间漫步,偶然发现了这群“懒惰”的原住民,他们将帐篷搭在注入莫诺湖的溪流旁,不少男人躺在附近挂满野莓的灌木下,伸手一边摘一边吃。他们对食物不太挑剔,与其说是采集食材,不如说是跟着食材搬家……缪尔好奇地记录下坐标,开始长期观察这个部落的生活,更惊讶的事情发生了:缪尔发现他们经常连着几天甚至几周享用同一种食物,吃光了再移动到其他地方去,因此形成了随季节迁移的习惯。夏季,他们常在溪流附近驻扎,不仅特别喜欢吃碱蝇的幼虫,其他种类的毛毛虫也在他们的菜单上;秋季,他们会搬到湖的北岸,采集附近的坚果;冬季,则转到相对温暖的湖南岸,躲避荒漠冬季的严寒和风暴……
为水而战
地质奇观背后的呐喊
莫诺湖的标志性风景是:当夕阳逐渐没入地平线,形态各异的钙华塔倒映在平静的湖面,形成一种奇特的美。
所谓钙华塔,是指由湖水中的碳酸钙结晶体日积月累而形成的石柱。莫诺湖湖底的泉眼带来了饱含钙质的淡水,钙质与富含碳酸盐的碱性湖水结合,最终生成了那些参差不齐的石柱。这样的地质奇景本应掩藏在水下,成为莫诺湖永远的秘密,但湖水的减少成就了这个著名的“水上石林”。
实际上,在这些“水上石林”背后,还有着一个曲折而惨痛的教训。
20世纪初,洛杉矶为满足日益增长的用水需求,引走了本应注入莫诺湖的4条溪流。随后的40年间,莫诺湖因为失去大部分水源,蒸发量远大于补给量,湖面下降了十多米,湖面面积萎缩了近三分之一,正因为如此,那些石柱才浮出了水面。莫诺湖的生态平衡很快岌岌可危:由于水位下降,水量减少,湖水的盐度大大高过了海水,丰年虾和碱蝇的数量急剧下降,候鸟群的数量也开始越来越少……
时间进入1976年,莫诺湖的当地人好奇地发现,一群人进驻了附近的小镇,天天的工作是到湖边“数鸟”——这是在哈佛大学担任助教的大卫·盖恩斯发起的研究莫诺湖栖息鸟类的科考项目。3个月的调查结束后,研究者们顺利完成了研究报告,得出的结论是:莫诺湖需要救援。
研究结果表明,如果放任莫诺湖继续萎缩下去,水位再低20米,湖水盐度将达到海水的7倍,碱蝇会大面积死亡——世界不仅会失去一个独特的生物品种,更严重的是,一旦生物链断裂,候鸟很快将被迫放弃这一据点,连锁反应难以估量。
值得一提的是,尽管只有3个月时间,但研究者们已经爱上了这里,用他们的话说就是:“这里的一切让人产生了真正生存在这个星球上的实感,让人无法坐视这样的美景在自己面前消失。”最后,这些研究者走上了环保的道路,为了莫诺湖的生灵振臂高呼。他们组织成立了莫诺湖委员会,并在1979年正式将洛杉矶水电局告上法庭,几经波折,终于在15年后胜诉——1994年,法庭宣判在莫诺湖恢复指定水位前,洛杉矶市不能再在莫诺盆地截水,即便日后达到指定水位,截水量也须缩减三分之二。
这一纠缠十余年的官司,成了美国公共资源利用的经典法律案例。经过近20年的休养生息,如今莫诺湖的水位尽管没有达到预期的恢复程度,但也有了相当大的改善,人们仍然能欣赏到候鸟起飞时遮天蔽日的宏伟场面。与此同时,美丽而脆弱的钙华塔正在被风蚕食,化为粉尘回归湖中——有人感叹,它们本就不属于水面上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