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落篇:青海湖畔的小镇变迁史

2014-01-23 08:54
环球人文地理 2014年1期
关键词:青海湖乡长青海

乡长用藏语对店老板说:这是省里来的记者,想采访你。没想到他竟像女人似的用手捂住脸,夺路而逃。乡长告诉我,本地人都不太会经商,即使有,效益也都不太好——的确,见了生人就羞得吓跑的经商老板,要想生意红火还真是难……

乡长的弟弟已经是第二次把这姑娘“偷”来了——前年春节把姑娘偷来后只做了个“夹生饭”,因为姑娘的父亲宁死不屈,不给任何人面子,结果不得不把姑娘再送回娘家——在草原上,这对男方是极伤尊严的。去年春节,乡长亲自组织了第二次行动。

江西沟乡乡长曾太本为我安排了新的行程:走访青海湖周边的村落群。

群山环绕的青海湖畔,仅仅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乡镇聚落。这些聚落之小,不仅让都市中的人难以想象,甚至小到连很多中原农民都无法接受——中原农村至少还能有农田,但这些小镇人家许多是连田都没有的。

在1:3700万的中国地图上,这些小镇还是占有显著的圆点:倒淌河、江西沟、黑马河、吉尔孟、哈尔盖——如果位处公路或铁路沿线,那么这个圆点就要大一些,而位于偏僻的山岭,谷歌地图要放大再放大,才能看到。

我的目的地江西沟,处在109国道青藏公路上,它应该是青海湖畔聚落的代表。

从驿站到兵站

江西沟的前世今生

江西沟很小,但却是青海湖聚落中最大的一个。它是青海湖方圆数百平方公里的中心小镇,也是周边聚落的政治中心、经济与商贸中心、教育与文化娱乐中心、交通中心、信息中心。

江西沟就在青藏公路旁,房屋面对公路整齐地一字排列,建筑风格和门面装饰都具有鲜明的藏族风格——应该是特别规划的,因为大部分房屋并非民居,也非藏族人所有,所有者主要是来自青海东部或内地的回民、汉民,他们开设的餐馆、商店等构成了小镇的主体。

江西沟源起何时已无从考证,但这里曾是通往青海西部要地及西藏的重要古驿站,官差在此换马,香客在此歇足,偶尔有一两个远征的商贾也在此借宿。县志告诉我,最早的驿站其实也不过只有一两顶帐房而已,除了那些守在这里的驿官终日和候鸟为伴之外,所有的人都是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

今天的江西沟是乡政府所在地,青藏公路从此贯穿而过,这条公路承担着近70%进藏物资和人员的输送任务。上世纪70年代我随军车进入高原时,首站就住在江西沟,那时的江西沟似乎比现在更热闹些,军人、军车、军营构成了它的主体,特别是上百辆军车首尾相望呈“一”字形行进在公路上时,蔚为壮观。现在车队很少见了,公路上少了那让人激动的景象。但进藏旅游、经商、打工的人员成倍成倍地增加,青藏公路经过常年不断的维修,已经更为宽阔平坦。

这次不再是匆匆过客,我有充足的时间认真观赏一下小镇风光。仅仅十几分钟,我就从西到东,又从东到西把小镇溜达了一个来回,用一张纸记录下小镇所有的建筑:40多家餐馆(其中2/3以上是清真饭馆),20多家小商店,4家可以停车住宿的旅社,4家汽车修理铺,两家录像放映室,一个乡政府,一个农业银行,一家信用社,一所寄宿小学,一个工商所,一个卫生院,一个公安派出所,一个邮政所,一个草原畜牧服务站,一个养路道班,一间理发室。

建筑中最富有的(不算银行)是一家清真餐馆,最穷的是乡政府,最大的院子是寄宿小学,最漂亮的房子是农业银行的二层小楼,最大的商店是供销合作社,在市场交易中(不算餐馆和商店里的用品)最大的卖主是藏族,最大的买主是回族。

牧民们到这里来,就算是进“城”了,他们往往都会穿上比较整洁漂亮的藏服。这样一个小地方拥有40多家餐馆看上去很奢侈,而实际上除了进“城”来的牧民外,主要的客源还是途中客,比如往返于西宁、格尔木和拉萨之间的汽车司机、观光者、商人、打工者等。

最让我惊叹的,是这里保持的纯朴。乡长曾太本带我去看一家当地藏族人经营的商店。商店有10多平方米,店主是一位大约50岁的男子,个子不高,一脸憨厚。乡长用藏语对他说:这是省里来的记者,想采访你。没想到他竟女人似的用手捂住脸,夺路而逃。乡长告诉我,本地人都不太会经商,即使有,效益也都不太好——的确,见了生人就羞得吓跑的经商老板,要想生意红火还真是难……

牧业诅咒

可怕的“九字规律”

青海湖畜牧业一直被一个可怕的“九字规律”诅咒着,即“夏育,秋肥,冬瘦,春死亡”。

同许多既偏远又“落后”的地区一样,青海湖畔的村落根本没有严格意义上的第二产业——工业。在不能完全实现自给自足的情况下,第三产业以一种原始的方式存在和发展着,规模很小。

在当代社会,这些世代以草原为家,以牛羊为根本生存条件的牧民,想通过发展畜牧业来不断提高自己的生活质量——但这样的愿望其实正面临着严峻的挑战:人口的日益增加、对更高生活水平的追求,都需要饲养更多的牛羊,但有限的草原已不堪重负,日渐疲惫,再加上畜牧产品市场毫无生机,价格有减无增,大批产品积压——这时候,丰收果实带给牧人的不是喜悦,而像是沉甸甸的石头,让牧人们愁眉不展。

在倒淌河镇走访时,一个乡镇干部告诉我,青海湖畜牧业一直被一个可怕的“九字规律”诅咒着,即“夏育,秋肥,冬瘦,春死亡”。

青海湖牧人有一个传统价值观,就是确信牧人的财富就是牛羊,谁家的羊群、牛群越庞大,谁就越富有。因而除供生活所需的有限宰杀之外,牧人很少考虑把牛羊作为商品转化为金钱——历史上的牧人们几乎不知道钱为何物,有何用,甚至直到上世纪80年代初,许多人仍不相信货币的意义。就这样,许多牛羊就终生在栏中陪伴主人。

而这种价值观同高原严酷的自然条件结合起来,就是绝对的灾难:比如有大雪等天灾降临,畜群便会遭受灭顶之祸,死亡难计其数,有牧民甚至一辈子的积蓄都赔了进去。

为了谋出路,当地也想过许多对策,比如发展农业,但这意味着大片的草原将被开垦为农田,它的代价是生态与环境被严重破坏。

青海湖畔的农作物主要有两种:油菜和青稞。青海是油菜的原产地之一,据记载已有2000年的种植历史,而青稞的种植历史更久远,大约始于4000年前。它们最早集中在日月山以东的河湟谷地和祁连山地的农业区,大面积种植于湖畔始于20世纪50年代以后,那时由国营农场经营——值得一提的是,青稞虽与藏族人的生活息息相关,但主要负责种植的还是汉民和回民,牧人们安心放牧,并不热衷参与他们不擅长的事情。

现在评说农业的是与非,似乎为时尚早,但真的不太乐观。

难断家务事

“偷”姑娘的乡长

“乡长这活真不是人干的。”曾太本说:“过几年我退了休回到草原上的时候,你就该羡慕我了”——他家在青海湖西畔铁卜加草原上,距著名的伏俟故城不远,他在牧场上修建了一座很大的房屋,那里就是他心目中的香格里拉。

走访期间,我的住宿地是江西沟乡政府。相比媒体曝光的那些豪华的“国会大厦”办公楼,这里的工作和生活条件可谓异常艰苦:交通工具缺乏(甚至还在用马车)、办公与居住条件简陋(住宿依旧是板房与土房)、吃水困难(因为没有钱,乡政府里连一眼水井也没有,用水要到距乡政府100多米处的井里去挑),甚至由于税款不能如期收齐上缴,政府工作人员已经4个月未领工资了。

晚上我同乡长曾太本一起去政府食堂吃饭。饭是青海的传统面食揪面片——把土豆片、肉丝、葱等在锅里炒一下,然后倒上水,把和好的面切成长条,再一片片揪到锅里。盛面片时,我发现厨师只把锅盖打开一半,极不方便,原来是由于外面下雨,雨水顺着锅灶上方的通气天窗滴下来,那斜扣半开的锅盖可避免脏水滴到锅里。

尽管大家都叫曾太本乡长,但他骨子里依旧是个淳朴的牧人。他的座驾是一辆老式的北京吉普,三天两头要去修理铺敲打,并常常因为没有汽油不能动窝。几天前去县里开会时,他同司机商量要把汽车好好修一下,把塌下来的车顶篷换掉,给车门加上新的密封条,还把一块块脱落的油漆补上——但返回时车子依然如故。司机说:乡长舍不得把两、三千块钱花在汽车上,他说如果有了钱得先把食堂的条件改善一下。

不过,在曾太本眼中最为头痛的不是办公条件,而是难断的家务事:这几天他一直在计算,要收够多少税款才能从县财政局换来大家一个月的工资;过几天要召开全乡的农牧民运动会,招待客人、买奖品也得花点钱;还有谁家超生了,谁家因为草场发生纠纷了,牧民与经商的人为什么又发生摩擦了,夫妻关系、军民关系、民族关系等,都需要他出面。

“你知道么,我春节还去帮我弟弟‘偷’了一个姑娘。”曾太本泡了一杯茶,靠在沙发上给我讲了一件有趣的事。

“偷”姑娘并非看上谁都可以“偷”,首先要有一个前提,那就是当事人双方都是自愿的。这种情况大多是青年男女相爱,但女方的父母不同意,小伙子便私下与姑娘说好时间和地点,届时被小伙子的一帮朋友“强行”抢到男方家里,造成一种“生米做成熟饭”的事实,第二天请一位能说会道的人带上礼物去向女方父母解释和道歉,于是有情人便终成眷属了。

曾太本的弟弟已经是第二次把这姑娘偷来了——前年春节把姑娘偷来后只做了个“夹生饭”,因为姑娘的父亲宁死不屈,不给任何人面子,结果不得不把姑娘再送回娘家——在草原上,这对男方是极伤尊严的,亲戚们及村上的许多年轻人难忍这种羞辱,试图通过武力去解决,但被他劝阻了。去年春节,他亲自组织了第二次行动。

他们家距姑娘家有十几公里,天黑之后,曾太本和弟弟一起,带着几个年轻人骑马出发,10点左右,队伍在距姑娘家帐房不远的洼地停下来,大家下马步行向姑娘家潜进。随后他们在姑娘家附近的土坡后面埋伏起来,等待姑娘出现。天很黑,也很寒冷,大家都冻得瑟瑟发抖,到12点姑娘仍未出来,曾太本心里七上八下,猜想是否出了什么意外——因为姑娘的行动要绝对谨慎保密,一旦被父母发觉,姑娘就可能会遭到软禁。

突然,从帐房的方向走来一个黑影,近前时看到果然是那姑娘,姑娘手里还拿着一个小包裹。问她为什么这么晚才出来,姑娘心有余悸,说是父亲可能察觉到她有些异常,因此一直不睡觉,并要她在帐房的最里面同妈妈一起睡,她好不容易等到父母都睡着了才悄悄溜出来。最后,大家在帐房前留下一条哈达、一块红绸以及姑娘换下来的藏袍,骑上马带着“偷”来的姑娘凯旋了。

不过,这次姑娘的父亲态度仍然很坚决,最后提出要3万元现金方肯同意,大家对此非常生气,却束手无策。支付了1万多元后,省上扶贫工作组的干部得知这一情况,都去姑娘家里做工作,那位父亲没办法,就采取了个折中的办法:得到的钱不退,没得到的也不要了。最终,婚事圆满解决。

我问曾太本:那姑娘漂亮吗?他笑着说:是的,再去偷一次也值得。说着话时,曾太本的笑容就像特洛伊神话里的希腊长老,而姑娘似乎就是美人海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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