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代天妃崇拜的三个问题新探*

2014-01-22 03:53:56黄太勇
关键词:天妃海神水仙

黄太勇

(中央民族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北京 100081)

元朝定都大都以后,其“百司庶府之繁,卫士编民之用,无不仰给于江南。”[1](P2364)为了把江南税赋运抵京师以足国用,元朝政府开展了史无前例的大规模海运。然而,“以数百万斛委之惊涛骇浪,冥雾飓风,帆樯失利,舟人堕守,危在瞬息。”[2](P472)面对强大的自然力,人们企图通过对海神进行祭祀,以祈求平安,天妃就是在此背景下受到元政府的多次册封和隆重祭祀。作为中国海神崇拜和航海史中不可或缺的内容,元代天妃崇拜研究一直以来都受到学术界的格外关注,并出了很多有价值的研究成果。80年代,肖一平等人主编的《妈祖研究资料汇编》(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1987年)中收入了多篇涉及元代天妃崇拜的专论。之后陈高华的《元代的天妃崇拜》(《元史论丛》第七辑,南昌:江西教育出版社,1999年,第137-143页),李倩的《试论元代的妈祖崇拜》(《中南民族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05年第6期),刘月莲的《妈祖信仰与元代漕运》(《元史论丛》第七辑,南昌:江西教育出版社,1999年,第144-153页),郑丽航的《宋至清代国家祭祀体系中的妈祖综考》(《世界宗教研究》,2010年第2期)等文章都是研究元代天妃崇拜的力作。此外还有诸多博硕论文及其他专著、文章也对此有相关探讨,限于篇幅,此不赘述。

由于元代天妃崇拜与海运活动密切相关,因而学界对元代天妃崇拜的研究,多集中于对天妃崇拜与海运活动关系的探讨,忽略了对诸如“天妃”名号本身演变及其与海神的关系、宋元时期天妃职能变迁以及海运活动中涉及的其他海神崇拜等问题的关注。基于此,本文将从这几个被忽略的问题入手,对元代天妃崇拜现象进行探讨。

一、“天妃”名号演变及其与海神的关系

天妃崇拜起源于北宋,相传天妃本姓林名默,福建莆田湄洲屿人,其生而神异,能预知祸福,拯人患难。不到三十岁去世,化作神明,常常在海上救人于危难,人们便建庙祭祀。由于宋代海上活动频繁,天妃又屡显奇应,所以成为渔民、船员、海商等竞相信仰的对象。宋徽宗宣和五年(1123),给事中路允迪出使高丽遇风,得于天妃相救,闻于朝,朝廷加封莆田神女祠庙额为“顺济”,开国家对天妃册封的先河。此后,宋代对天妃有过多次册封。宋末元初人程端学在其文章《灵济庙事迹记》中记载,宋朝政府对天妃的册封,加上宣和五年这次,总共有十五次,即“宋自灵惠封十五,更曰‘夫人、妃。’”[2](P472)分别是:

绍兴二十六年(1156),封灵惠夫人。

绍兴三十年(1160),平海寇有功,封灵惠昭应夫人。

乾道二年(1166),治愈大疫和助捕海寇,封灵惠昭应崇福夫人。

淳熙十一年(1184),助捕海寇,封灵惠昭应崇福善庆夫人。

绍熙三年(1193),治疫降雨,封灵惠妃。

庆元四年(1198),神应降雨、助平海寇,封灵惠助顺妃。

嘉定元年(1208),助宋军大败金军,封灵惠助顺显卫妃。

嘉定十年(1217),降雨济民,平息海寇之乱,封灵惠助顺显卫英烈妃。

嘉熙三年(1239),退钱塘潮,封灵惠助顺显卫英烈嘉应妃。

宝佑二年(1254),祈雨济民,封灵惠助顺嘉应英烈协正妃。

宝佑三年(1255),封灵惠助顺嘉应英烈慈济妃。

宝佑四年(1256),封灵惠协正嘉应慈济妃。

宝佑四年(1256),浙江堤成,加封灵惠协正嘉应善庆妃。

景定三年(1262),助捕海寇,封灵惠显济嘉应善庆妃。

虽然宋朝对天妃有过多次册封,但“天妃”封号在元代才首次出现,《元史》载:“惟南海女神灵惠夫人,至元中,以护海运有奇应,加封天妃神号,积至十字,庙曰灵慈。”[1](P1904)宋及元代,人们对海神林氏女从宋代“夫人”、“妃”的封号上升为“天妃”并无争议。然而,随着“天妃”地位的不断提升,有人开始对“天妃”名号来源及其与林氏女及海神的关系产生诸多质疑。元末明初人刘基在元至正十三年(1353)写的《台州路重建天妃庙碑》中记到:

太极散为万汇,惟天为最大,故其神谓之帝。地次于天,其袛后也。其次最大者莫如海,而水又为阴类,故海之神降于后曰妃;而加于天,尊之也。天妃之名,古不见经传。国家建都于燕,始转粟江南,过黑水,越东莱、之罘、成山,始皇帝之所身鱼妖蜃之市,悉帖妥如平地,皆归功天妃。故薄海州郡,莫不有天妃庙。岁遣使致祭,祀礼极虔……由是海邦之人,莫不知尊天妃,而天妃之神,在百神之上,无或与京。[3](P232)

刘基认为,元朝加封“天妃”,是对海神上尊号的表现, 整篇文章并未提及林氏女。而明代谢肇淛则直接对林氏女在元代加封天妃表示质疑,他说:“天妃,海神也。其谓之妃者,言其功德可以配天云耳。今祀之者多作女人像貌,此与祠观音大士者相同,习而不觉其非也。至于杜子美、陈子昂皆以拾遗讹为十姨,俨然妇人冠帔,不尤堪捧腹耶?一云,天妃是莆田林氏女,生而灵异,知人祸福,故没而为神。余考林氏生宋哲宗时,而海之有神则自古已然,岂至元祐后而始有耶?姑笔之以存疑。”[4](P304—305)明代人陆容也认为:

天妃之名,其来久矣。古人帝天而后地,以水为妃。然则天妃者,泛言水神也。元海漕时,莆田林氏女有灵江海中,人称为天妃。此正犹称岐伯张道陵为天师,极其尊崇之辞耳。或云:水,阴类,故凡水神皆塑妇人像。而拟以名人,如湘江以舜妃,鼓堆以尧后。盖世俗不知山水之神不可以形像求之,而谬为此也。[5](P95)

清人赵翼在考订诸家之言后认为“天妃之名自有元始。……盖水为阴类,其象维女,地媪配天,则曰后,水阴次之,则曰妃,天妃之名,即谓水神之本号可,林氏女之说不必泥也。”[6](P760-761)

针对诸家质疑,先从中国海神崇拜说起。中国古代的海神崇拜的确由来已久,先秦时期的人们在四周环水观念的影响下,认为环绕于陆地四周的东海、南海、西海、北海中分别有神,如《山海经》就屡次提到:“东海之渚中,有神,人面鸟身,珥两黄蛇,践两黄蛇,名曰禺虢。黄帝生禺虢,禺虢生禺京。禺京处北海,禺虢处东海,是为海神。”[7](P292)“南海渚中,有神,人面,珥两青蛇,践两赤蛇,曰不延胡余。”[7](P302)“西海渚中,有神,人面鸟身,珥两青蛇,践两赤蛇,名曰弇兹。”[7](P319)但早期海神多为人们根据神话传说抽象出来的,并无具体所指。

相比而言,“天妃”名号出现的要晚一些,且早期大都出现于佛道经典中。在东晋时期成书的道家经典《皇天上清金阙帝君灵书紫文上经》中已经提到“天妃”:“于是龜母案笔,真童拂筵,天妃侍香,玉童结编”,[8](P300)南北朝时期的佛教文献目录学著作《出三藏记集》中有“播九色之深恩,以悦天妃之耳目”[9](P278)之句,甚至在宋代的道教著作《无上黄箓大斋立成仪》中还出现了“天妃圣母海岛龙神”的神位,[10](P633)但直至宋代,都没以“天妃”专指海神的迹象。在世俗文献中,“天妃”名号出现较少,其指代大致有二:一是对“天仙”、“天神”的别称,如唐人裴航的诗《赠樊夫人》中提到:“同舟胡越犹怀思,况遇天妃隔锦屏。倘若玉京朝会去,愿随鸾鹤入青冥。”[11](P1004)二是对皇帝嫔妃的尊称,如北宋大臣贺皇帝册封贵妃的《留司官吏贺表》中有:“臣某等言:‘伏覩进奏院状报,十二月三日册婉容张氏为贵妃者,扬命外朝讲仪中禁,褒进天妃之贵,顺承宸极之尊。’”[12](P633)

那么,“天妃”到底是怎样与“海神”产生联系的呢?受到“四海神”观念的影响,中国古代海神崇拜逐渐演变为两个系统:一是由政府册封、祭祀的四海神,如《礼记月令》有“天子命有司祈祀四海、大川、名源、渊泽、井泉”[13](P125)的记载。秦代,在宝鸡凤翔建有四海神庙,“雍有日、月、参、辰、南北斗、荧惑、太白、岁星、填星、[辰星]、二十八宿、风伯、雨师、四海、九臣、十四臣、诸布、诸严、诸逑之属,百有余庙。”[14](P1375)隋唐时期,不光将四海列为常祀,而且对四海进行册封,“隋制,……祀四海。东海于会稽县界,南海于南海镇南,并近海立祠。……大唐武德、贞观之制,五岳、四镇、四渎,年别一祭,各以五郊迎气日祭之。……(天宝)十载正月,以东海为广德王,南海为广利王,西海为广润王,北海为广泽王。”[15](P1282—1283)之后,历代基本都承袭了这种祭祀和册封制度。另一个是民间人格化的海神崇拜系统。在民间,人们为了便于称呼神的名字,便给四海神加上具体的人名,如汉代纬书《龙鱼河图》中就提到“东海君姓冯名修青,夫人姓朱名隐娥。南海君姓视名赤,夫人姓翳名逸寥。西海君姓勾大名丘百,夫人姓灵名素简。北海君姓是名禹帐里,夫人姓结名连翘。河姓公名子,夫人姓冯名夷君。有四海河神名,并可请之呼之,却鬼气。”[16](P1152)宋代,民间出现了众多人格化海神,仅福建一地就有具体的人格化海神诸如“显应侯,感应将军、灵应将军、威应将军,显惠侯,柳冕,光济王,江大圣,协灵惠显侯,忠佑侯,叶忠,十八元帅,助顺将军,通远王,妈祖(即天妃)”等十几位。[17](P10-19)

“天妃”与“海神”产生联系,是从宋代朝廷对诸多民间人格化神明进行册封开始的。宋代礼仪,“妇人之神封夫人,再封妃。”[18](P767)而且“敕明神之祠,率加以爵;妇人之爵,莫及于妃。”[19](P313)宋朝廷为林氏女加“夫人”、“妃”的封号,是按照宋代礼仪要求对女性神明进行的册封。但是宋朝对林氏女加封“妃”的封号,并非因为其是海神,而是对众多人格化女神的普遍赐封。在宋朝,其他男性神明的配偶往往也被加封为“夫人”、“妃”。如真宗大中祥符二年(1009)四月封仰山神灵济王夫人李氏为“齐国夫人”,仰山神明显公夫人潘氏为“楚国夫人”。宣和三年(1121)四月,加封李氏为“灵泽妃”,高宗绍兴十年(1140)闰六月,升为“明懿佑顺灵泽妃”。高宗绍兴元年(1131)七月,潘氏被加封为“康应妃”,高宗绍兴十年(1140)闰六月,升为“英淑广助康应妃”。[18](P806)而且,一直以来海神并没有具体的性别之分,宋代的人格化的海神中,大多数为男性。即使是元代,除了天妃以外,其他众多海神也多为男性(对于元代的男性海神将在第三个问题中讨论)。

宋代对林氏女加封“妃”的封号,是元代进一步加封的基础。元代在林氏女“妃”的封号前加“天”字,是对宋代加封的有意超越,正如清代又将“天妃”晋封为“天后”一样。元世祖至元十八年(1281)的《封护国明著天妃诏》中写到:

制曰:惟昔有国,祀为大事。自有虞望秩而下,海岳之祀,日致崇极。朕恭承天休,粤若稽古,咸秩无文。惟尔有神,保护海道,舟师漕运,恃神为命,威灵赫濯,应验昭彰。自混一以来,未遑封爵,有司奏请,礼亦宜之。今遣正奉大夫宣慰使左副都元帅兼福建道市舶提举蒲师文,册尔为“护国明著天妃”。呜呼!捍患御灾,功载祀典。辅相之功甚大,追崇之礼宜优,尔其服兹新命,以孚佑我黎民,阴相我国家,则神之享祀有荣,永世无极矣![20](P3)

这是元朝统一全国以后对“天妃”的第一次册封,诏书中提到的“恭承天休,奄有四海”等语,其昭示正统的用意显而易见。在宋代就得到广泛信仰和政府多次册封的天妃,元朝当然要更进一步册封,以显示新朝的优待,也以此宣示承继正统,更为重要的是为即将开展的大规模漕运做准备。

作为众多人格化海神中的一位,宋代林氏女作为海神,地位与其他海神并无本质差别。但是在元代,随着政府的大力提倡,加上天妃早期为民间崇拜、祭祀的海神,具有广泛的底层信仰基础,其地位迅速攀升,其他海神逐渐被天妃所取代,几至消失,以至于天妃成了海神的代名词。故后人往往脱离林氏女这个原形,以“天妃”的特征来比附广义的海神,所以产生了如“水为阴类,其神封号应为妃”的诸多误解。

二、宋元时期天妃职能的变迁

通过宋代册封天妃的理由可以看到,天妃在宋代还具有平息海寇、防疫祛病、祷雨济民等一系列功能,可以说是民间“万能神”的化身。但是,在元代,天妃主要是因为“护海运有奇应”而受到政府的册封和祭祀,护佑海运成为史料记载最多的天妃职能。实际上,并非如此,元世祖至元十五年(1278)八月,“制封泉州神女号护国明著灵惠协正善庆显济天妃。”[1](P204)此是元代史料中关于天妃册封的最早记载,而此时元代尚未完全统一全国,持续的海运尚未开展。所以陈高华认为此次册封可能是元朝政府为了开展海外贸易的需要。[21](P137-143)刘月莲在详细考证之后认为此次册封的目的有三:一是进一步表示尊崇,神化天妃;二是元朝政府开展外贸的需要;三是为了鼓励元舟师击灭南宋残部,最后消灭南宋小朝廷。[22](P144-153)

即使在海运大规模开展以后,天妃也并非仅仅作为海运的保护神,她还兼具其他功能。目前笔者所见,除护佑海运外,天妃的其他职能主要有:

降雨。元人黄溍在《天目山祈雨记》中写道:“至正二年夏四月,不雨,江浙行中书省宰执都司,亲祷于杭之宗阳宫,俾真人唐永年为作符檄、朱书、铁简,命道士持诣天目山,祈灵于雨龙祠,仍遣吏同临安、于潜两县长二奉香币以从。……已而阴云四起,下山甫一里,雨随至。亭午,抵玄溜山真庆观,白于护国庇民广济明著天妃之神,以楮镪藉符檄、铁简投诸龙井,如前仪,符檄独浮不下,或谓此天妃祠而缄题云玄霤龙王,宜其弗纳。乃以意默谢,封忽自启而沉。还,至扵潜县廨,雷雨大作,润泽所被,合境告足。”[23](P317—318)

息盗。元人袁士元有一首专门记元朝政府派人祭天妃以祈求息盗的诗《江浙儒使王公为本省宰执持香至明摄祭天妃以祈盗息》,诗云:“黄阁曾闻有旧知,持香万里海神祠。时清论学求资治,国难分忧为祝釐。两浙人才多激励,百年世教力扶持。行看回首承平日,更草丝纶入凤池。”[24](P567)

平潮护塘。元代盐官州海塘常因海潮崩塌,文宗天历元年(1328)十一月,都水庸田司言:“八月十日至十九日,正当大汛,潮势不高,风平水稳。十四日,祈请天妃入庙,自本州岛岳庙东海北护岸鳞鳞相接。”[1](P1641)

甚至随着国家的重视,天妃被视为国家的保护神。元皇庆以后,每岁遣使赍香,携金幡一合,银一铤,付平江官漕司及本府官,用柔毛酒澧,便服,对天妃进行祭祀,其祝文为:“维年日月,皇帝特遣某官等,致祭于护国庇民广济福惠明著天妃。”[1](P1904)元人宋褧写的《天妃庙代祀文六道(元统癸酉)》中出现如“神乆著灵相我国家嗣服”、“神佑国家”、“神有大徳捍患御灾”[25](P470)等话语,俨然将天妃尊奉为国家保护神。综上可以看出,在元代,天妃依然保持其“万能神”的功能。但是由于海运成为关系国家命运的重大活动,全国上下的目光全都聚焦于海运之上,因此,天妃护佑海运的功能自然而然地被无限放大,其他功能便无形之中被掩盖,甚至被忽视。

三、元代海运活动中的多神崇拜

虽然在元代的海运保护神祭祀中,天妃祭祀占有主导地位,但天妃并非是护佑海运的唯一神明,“运舟冒险以出,常赖祷祠以安人心,盖所谓天妃、海神、水仙等祠十余处,朝廷给牲牢醮祭之费,岁为中统钞百锭”。[26](P876)此处所讲的海神,当为元朝承袭前代对东南西北四海进行的祭祀与册封。中统二年(1261),元朝开始有岳镇海渎代祀制度,分五道,东海属东道,北海、南海属南道,西海属西道。祭祀礼物各为中统钞二百五十贯。至元三年(1266)夏四月,定岁祀岳镇海渎之制,“立春日祀东海于莱州界。……立夏日遥祭南海、大江于莱州界。……立秋日遥祭西海、大河于河中府界。立冬日遥祭北海于登州界。”[1](P1902)至元二十八年(1281)春二月,为四海神加封号:东海广德灵惠王,南海广利灵孚王,西海广润灵通王,北海广泽灵佑王。

关于水仙的相关册封、祭祀情况记载较少。但是可以肯定,在元代祭祀水仙的情况无论是官方还是民间,都确实存在。在许多元人的诗中,如张昱的《惆怅五首》:“苏小楼前看洗马,水仙祠畔坐闻莺。”[27](P2078)郭翼的《昆山谣送友人》:“水仙祠前海茫茫,鱼鳖作道虹作梁。”[28](P895-896)廼贤的《月湖竹枝四首题四明俞及之竹屿卷》:“水仙庙前秋水清,芙蓉洲上新雨晴。”[29](P40-41)其中出现的“水仙祠”、“水仙庙”,当为祭拜水仙的场所。

元人王敬方的《褒封水仙记》记载了元朝册封、祭祀永嘉五位水仙神的相关情况,为了解元代的水仙册封、祭祀情况留下了宝贵资料。据《褒封水仙记》记载:“国朝漕运,为事最重,故南海诸神,有功于漕者皆得祀。唯天妃功大号尊,在祀最贵。自妃而下,皆得受爵而庙食焉。若水仙五人,实天妃股肱,漕舟同命也。五人者,冯氏三人,伯讳璿,仲季忘其讳;蔡氏讳亦亡之,丁氏讳仲修。”[30](P157-158)根据王敬方的记载,水仙冯氏三人、蔡氏、丁氏皆在宋代就开始受到民间祭祀和官方认可。

初,璿兄弟有儒行,不仕,且习海事,遂卒神于海。蔡氏其佐也。宋绍兴四年,永嘉海溢,漂者数万人,风涛中,金书大旗曰:“永福冯太尉。”水退,人赖以活。父老葛瑄之为立庙曰永福。端平元年,海寇舶永嘉县,神出御之,风雨雷电大作,贼殲境无虞。嘉熙三年,寇至,神复威之,有司上其功,赐庙额曰灵护景定,封广惠侯。丁仲修,绍兴元年举进士,授湖州通判。咸淳,乐清贼俞道安寇叛永嘉,丁率华盖、膺符、德政三乡义兵击贼,死之。民怀其义,祀之附于广惠庙。复赐额忠烈,封丁勋顺侯,并居永嘉茅竹里庙在焉,故俗称茅竹水仙云。[30](P158-159)

冯氏、蔡氏在宋代正史中记载不详,而关于丁氏,《宋史》中确有其人,其事迹与王敬方的记载大体吻合:“丁仲修字敏之,温州人。方腊党俞道安陷乐清,将渡江。……仲修帅乡兵御诸乐湾,乡兵失据而散,仲修以余兵与贼战,力屈乃死。”[31](P13317)

元朝,随着海运的开展,首先对冯璿进行了册封:“国朝卫禦海道,功烈益大漕之官。若民惟神是凭,是祷戴之若慈父母,仰之若景星庆云,信之若日月寒暑。延祐六年,漕民林济罹难,神拯其溺。济闻于官,官上之于朝,封神一位曰宁济昭惠侯,载在祀典。”[30](P159-160)当时水仙当是天妃的陪祀,往往在祭祀天妃时候,附带祭祀水仙。如王敬方记载,至正六年(1346),“海道万户顺德雷公实董漕事,以春正月吉日有事于天妃诸神祠,承事之日,公朝服拜天妃,行礼至水仙神次。”雷公感慨“巍巍圣朝,京师之大,六军之盛,万民之众,需食于东南。东南岁馈粟三百万石,自吴而海,自海而燕,利涉而咎者虽曰国家洪福,实天妃之灵,五神之功。今封其一遗四礼,得无阙乎?”于是祭祀完毕后向中书省请四神徽号。又“夏四月,以粟百八十万石发娄江出大海,至京曾不旬日,神功益信”,[30](P160—161)既而复请于朝。

正是在雷公等人的反复请求下,至正六年(1346)闰十月二十四日,“议以冯济弟为安济侯、顺济侯,丁曰宏济侯,蔡曰善济侯。璿封如故。”之后,雷公自己捐钱为五位水仙重新修祠,“檄下,公捧檄南辕到官。越明年秋,捐己帑若干缗,僦工作新五侯祠于吴城东北隅,灵应宫之左庑。冬十月甲午告成。”[30](P162)

和天妃神相同,五位水仙神也同样是从民间祭祀一步步走向官方祭坛。对他们的册封和祭祀,一方面反映了元代漕运对国家的重要作用及国家对漕运的重视;另一方面也反映了漕运活动的艰险,人们企图通过对海神的祭祀,以祈求获取平安。虽然在声名赫赫的天妃面前,他们的光辉相对暗淡很多,但是他们也是元代海运活动中海神崇拜的重要组成部分。

四、结语

元代的海神崇拜与祭祀现象,一方面反映了元代对前代,特别是对宋代海神崇拜的承袭。但另一方面,由于关乎国运的大规模海运的开展,使得元代的海神崇拜在政府层面与海运活动有了紧密关联,这也使得元代的海神崇拜有了新的特色,那就是天妃神从众多人格化海神中脱颖而出,迅速成为国家祭祀的核心,使得宋代与天妃并列的其他众多人格化海神在天妃的映衬下销声匿迹,以至于“天妃”成了海神的代名词。天妃崇拜作为中国古代海神崇拜进程中的重要链条,也是中国古代海神崇拜发展变化的结果,只有将元代天妃崇拜置于整个中国古代海神崇拜的总链条中,才可以对元代天妃崇拜的来龙去脉有更好的理解。

参考文献:

[1] 宋濂等.元史[M].北京:中华书局,1976.

[2] 程端学.积斋集[A].丛书集成续编[Z].上海:上海书店,1994.

[3] 刘基著,刘家骊点校.刘伯温集[M].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2011.

[4] 谢肇淛撰.五杂组[M].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2001.

[5] 陆容.菽园杂记[M].北京:中华书局,1985.

[6] 赵翼.陔余丛考[M].上海:商务印书馆,1957.

[7] 方韬译注.山海经[M].北京:中华书局,2011.

[8] 皇天上清金阙帝君灵书紫文上经[A].张继禹主编.中华道藏:第1册[Z].北京:华夏出版社,2004.

[9] 释僧祐撰,苏晋仁,萧錬子点校.出三藏记集[M].北京:中华书局,1995.

[10] 蒋叔舆.无上黄箓大斋立成仪[A].张继禹主编.中华道藏:第43册[Z].北京:华夏出版社,2004.

[11] 赵宦光、黄习远辑,刘卓英校点.万首唐人绝句[Z].北京:书目文献出版社,1983.

[12] 夏竦.文庄集(卷五)[A].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087册[Z].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股份有限公司,2008.

[13] 陈戍国校注.礼记校注[M].长沙:岳麓书社,2004.

[14] 司马迁撰.史记[M].北京:中华书局,1959.

[15] 杜佑撰,王文锦等点校.通典[M].北京:中华书局,1988.

[16] (日)安居香山,中林璋八.纬书集成[Z].石家庄:河北人民出版社,1994.

[17] 邱铁辉.福建海神信仰与祭祀仪式[D].福建师范大学,2007.

[18] 徐松辑.宋会要辑录(第19册)[Z].北京:中华书局,1957.

[19] 楼钥.攻媿集[M].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股份有限公司,2011.

[20] 佚名.天妃显圣录[A].台湾文献史料丛刊第九辑:176册[Z].北京:人民日报出版社,2009.

[21] 陈高华.元代的天妃崇拜[A].中国元史研究会.元史论丛:第七辑[C].南昌:江西教育出版社,1999.

[22] 刘月莲.妈祖信仰与元代漕运[A].中国元史研究会.元史论丛:第七辑[C].南昌:江西教育出版社,1999.

[23] 黄溍著,王颋点校.黄溍全集[M].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2008.

[24] 袁士元.书林外集[A].《续修四库全书》编委会编.续修四库全书:第1324册[Z].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

[25] 宋褧.燕石录[A].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212册[Z].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股份有限公司,1986.

[26] 虞集.平江路达鲁花赤黄头公墓碑铭[A].王颋点校.虞集全集[M].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2007.

[27] 顾嗣立编选.元诗选初集[Z],北京:中华书局,1987.

[28] 顾瑛辑,杨镰等整理.草堂雅集[Z].北京:中华书局,2008.

[29] 廼贤著,叶爱欣校注.廼贤集校注[M].郑州:河南大学出版社,2011.

[30] 王敬方.褒封水仙记[A].李诩.续吴郡志[M].台北:成文出版社有限公司,1983.

[31] 脱脱等撰.宋史[M].北京:中华书局,1977.

猜你喜欢
天妃海神水仙
“天下第一笋”——淮安“天妃宫”蒲菜
华人时刊(2022年15期)2022-10-27 09:05:50
一株水仙
中国宝玉石(2021年5期)2021-11-18 07:34:50
刊印于明永乐十八年(1420)《太上说天妃救苦灵验经》卷头插图解析
名家名作(2021年1期)2021-11-13 00:52:33
河神与海神
爱丁堡水仙
明代关于“天妃”封号的论辩
史学集刊(2020年2期)2020-03-23 13:34:36
水仙帖
文苑(2019年22期)2019-12-07 05:29:10
佛教抑或伊斯兰教?
古代文明(2018年3期)2018-10-10 09:17:54
我喜欢洋水仙
美出动“海神”侦察南海
环球时报(2015-02-28)2015-02-28 16:31: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