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蓝色粮仓”理论研究进展评述*

李大海 韩立民

(中国海洋大学 管理学院，山东 青岛 266100)

作为人口众多的发展中国家，我国粮食生产体系面临着“地少水缺的资源环境约束”与“吃得好吃得安全”的突出矛盾。目前，我国粮食安全形势总体表现为：口粮安全能够保障，但总体粮食安全水平呈现出下降的趋势，居民营养安全水平相对落后。这就要求我们必须以更加广阔的视野，跳出陆域空间，充分挖掘海洋在食物供给方面的巨大潜力，从陆海统筹视角拓展粮食生产空间，强化国家粮食安全保障。

“蓝色粮仓”是在国家粮食安全和海洋强国建设背景下，以保障国民食物供给、优化膳食结构、推进海洋渔业健康发展为目标，以海洋空间为依托，以海洋生物资源开发利用为手段，以现代海洋高新技术应用为特征，以海洋水产品生产及其关联产业为载体的海洋食物供给系统。多年来，与海洋水产品生产流通相关的研究非常丰富，其中既包括直接以“蓝色粮仓”为对象的理论研究，也涵盖了其资源基础和产业属性方面的研究。

一、国内外研究概况

(一)对海洋水产资源开发的研究

渔业资源科学开发研究历史悠久。1954年，Gordon建立了渔业生物经济学模型，将渔业种群生长与渔业生产整合，提出了渔业资源开发的最大经济产量模型。国外学者根据生态通道模型的生态系统模型(EWE)对海洋生物生产力及能量转换过程进行了系统模拟，为全球渔业资源可持续利用和最大捕捞潜力评估奠定了理论基础。基于渔业资源的公共属性，渔业专家普遍认为，目前世界上许多海洋渔业资源已被过度利用，多种重要的商业鱼种面临衰退和灭绝的威胁，海洋渔业生产正在逐渐瓦解。针对世界渔业生产环境影响和资源恢复问题，一些学者提出了捕捞力控制、捕捞配额管理、生境修复及海洋保护区建设等多种有针对性的资源管理和养护措施。

20世纪70年代以后，资源衰竭问题逐渐成为我国海洋渔业发展的最大制约因素。我国学者的研究主要集中在渔业资源可持续利用、最优捕捞强度确定，以及相应的渔业管理制度等方面。[1-2]进入21世纪，针对我国近海渔业资源由衰退转入枯竭的困境，慕永通、王海峰等、史磊等从多角度研究了我国海洋捕捞业发展问题，提出应将加强管理和政策支持作为重点。[3-5]

海水养殖业的快速发展是我国海洋水产业发展的一个重要特点。我国对海水养殖业发展的理论研究起始于20世纪90年代对养殖容量的研究。方建光等、黄小平等、董双林等、刘剑昭等、詹力扬等对贝类养殖、虾类池养、网箱养鱼等养殖模式的养殖容量问题进行了试验和讨论。[6-10]基于养殖容量理论，一些学者对我国海水养殖业发展提出了政策建议，其中大部分研究以具体品种、具体养殖模式、具体生产环节中的具体问题为分析对象。因此，综合性研究数量虽比较多，但系统性、连续性比较差，难以形成系统性成果。主要研究成果有孙喜模、刘焕亮等、李大海、卢昆、董双林、陈雨生等。[11-15]

(二)基于“粮食安全”视角的海洋水产生产研究

长期以来，粮食安全始终是国际农业政策研究的热点问题，但专门针对中国海洋食物生产方面的研究则比较少见。最具权威性和代表性的当数联合国粮食及农业组织(FAO)定期发布的《世界渔业和水产养殖状况》。自1996年起，该报告每两年出版一次。基于中国渔业在全球的重要地位，该报告对中国渔业给予了重点关注。从2011年起，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OECD)利用与FAO联合建立的AGLINK-COSIMO模型，将渔业纳入研究范畴，并将其研究结果写入了联合国《农业展望》报告。

海洋是保障粮食和营养安全的重要领域，[16]海洋水产品是人类动物蛋白的重要供给来源，具有重要的食物替代价值。根据FAO的研究，从渔民的角度看，渔业和水产养殖产业对粮食和营养安全的贡献主要体现在以下两个方面：一是水产品可以作为渔民和沿海居民的食物，直接供给渔民和沿海居民食用消费；二是渔民通过出售水产品获取收入，进而增加其对食物的购买能力。由于传统海洋捕捞业发展受限，水产养殖对国家粮食安全的贡献日益凸显。[17]Ahmed等人认为，蓝色海洋是保障粮食安全的重要领域，水产品生产和贸易对一个国家的GDP增长、居民消费、劳动就业、出口创汇等方面具有重要意义，可以直接和间接地保障发展中国家的粮食安全。[18-19]此外，许多学者从微观角度认为，水产养殖对农村地区渔户提高家庭收入、减轻贫困具有重要意义。政府可通过降低贷款门槛、提供技术支持、降低税收、提供市场信息等多种途径予以扶持，以促进经济水平和粮食安全水平的提高。[20-22]

“中国粮食安全”研究的热点主要集中在我国粮食生产能否满足众多人口消费，以及我国耕地、水资源能否保障粮食产量持续增长等问题。作为居民食物消费的组成部分，水产品常与肉、蛋、奶等副食品一起被“打包”分析，缺乏针对性较强的专门研究，仅有少量涉及到水产品供给与需求的研究。在我国粮食安全问题研究中，对水产品生产和消费给予了关注，采用计量分析模型对未来中国水产品供需关系以及贸易状况进行了预测，认为水产业是未来10-20年中国具有比较优势的行业之一。[23-30]王情等对中国不同类型的生态系统食物生产能力进行了评估和比较，并对水域生态系统所能提供的营养物质进行了测算。[31]一些学者还从居民食物消费趋势方面对中国水产品消费需求变化情况进行了分析预测。[32-33]

(三)“蓝色农业”和“蓝色粮仓”研究

以海洋渔业为载体，实施耕海牧渔战略，构建国家海洋食物生产体系的理念可追溯到20世纪80年代，研究主体是以中国为代表的亚太发展中国家，欧美学界的相关研究比较少见。改革开放以后，一些国内学者看到了海洋在食物供给方面的巨大潜力，提出了开发海洋国土，发展“蓝色农业”的设想。1986年，包建中提出了“蓝色农业”的概念，认为应利用高技术开发海洋生物资源，创建人类社会的第二个农业，即“蓝色农业”。随后，一些学者从不同角度对开发利用海洋，发展“蓝色农业”的重要性及其广阔前景进行了论述，[34-36]并提出了“蓝色农业”发展的重点、主要路径、存在问题及保障措施等。[37-40]

进入21世纪以来，基于陆地食物生产体系面临的日益严峻的资源环境约束，一些学者提出要重新审视海洋渔业对于保障国家粮食安全的贡献，通过加快海洋渔业发展，生产更多的海洋水产品，以提升国家的粮食安全水平。[41-42]

海洋是我国尚未充分开发利用的最大资源空间，具有巨大的动物蛋白生产潜力，是未来我国粮食安全和居民营养安全的重要保障。2007年，唐启升院士提出了“蓝色粮仓”概念，倡导“中国蓝色海洋食物计划”，通过实施养护战略、拓展战略和高新技术战略，推动现代海洋渔业发展体系和蓝色海洋食物科技支撑体系建设。[43]卢昆等从海域空间层面对“蓝色粮仓”建设基本内涵进行了界定，认为“蓝色粮仓”是指依托丰富的海洋生物资源，通过人工增养殖、捕捞作业以及后续的渔业企业加工等生产行为，安全地提供可食用海洋动植物蛋白的蓝色海洋及其近岸滩涂区域。[44]还有一些学者就“蓝色粮仓”的概念特征、演化趋势、国外经验借鉴、空间拓展策略及政策保障措施等进行了初步研究。[45-49]但是，现有研究缺乏权威性和系统性，即使是在最基础的层面也未达成共识，亟需开展系统深入的研究。

二、总体评述

(一)取得的进展

“蓝色粮仓”是基于“陆海统筹”原则从粮食安全视角对海洋食物生产与流通能力以及发展潜力的综合性研究，迄今为止，各方面前期研究已经为“蓝色粮仓”研究打下了良好的基础，主要包括：第一，从战略层面阐述了海洋在食物供给方面的巨大潜力。曾呈奎、唐启升等著名海洋科学家从发展海水养殖、开发海洋生物新资源等方面比较充分地论述了海洋能够为国民提供更充分、更丰富、更高质量的食物，能够在国家粮食安全和居民营养安全保障体系中发挥更大的作用。第二，初步明确了海洋食物生产体系的发展方向和目标。针对我国海洋渔业各阶段发展特点，建设海洋食物生产体系的构想经历了不断拓展和深化的过程——从最初的发展海洋捕捞，扩大海水养殖规模、调整养殖捕捞结构，到后来越来越多地融入了资源节约和环境友好理念，拓展和延伸海洋渔业产业链，海洋食物生产体系发展目标逐步得到确立，并对基于海洋生态系统可持续的食物供给体系建设达成了广泛共识。第三，前瞻性地提出了构建海洋食物生产体系的方法和途径——从20世纪80年代起，多位专家从不同层面提出了发展海洋食物生产体系的对策建议，为“蓝色粮仓”战略研究积累了丰富的理论和实践经验。特别是唐启升院士提出的“三大战略”和“两大体系”战略构想，初步构建了“蓝色粮仓”的概念框架，为“蓝色粮仓”战略研究奠定了基础。

(二)存在的不足

1、粮食安全中涉及海洋水产品的研究框架过于疏阔，无法保证研究的精确性。一是忽视了不类型水产品的营养贡献差异，多数以鱼类作为代表种类来推算水产品的总营养，忽视了鱼类、贝类、甲壳类可食用部分占总质量比重的巨大差异，以及不同物种蛋白质含量和热量提供量的差异；二是缺乏直接食用水产品的估算方法，忽略了对水产品产量中饲料用部分的剥离，使得“人均水产品占有量”这个评价指标难以准确评估居民消费数量；三是忽视了渔业生产的特殊性以及捕捞和养殖生产模式的差异性，多数研究将渔业作为一个整体来构建生产函数，部分研究还将“水产”归类于其他动物产品生产大类(如和畜牧业合并研究)，很难区分资源、海域等要素在海洋捕捞和养殖中的作用；四是缺乏对水产品生产效率的系统测算和分析，对水产品生产的比较优势及其在保障粮食和营养安全中的作用难以作出科学的、有说服力的论述。

2、海洋渔业研究视野不够开阔，对陆海两大食物生产体系及国家粮食安全态势把握不够。一是研究深度不够。一般从概念上论述渔业规模扩张、产量增长、技术进步和就业贡献，缺乏渔业对国民营养贡献及发展趋势的深入研究。在居民动物性蛋白需求持续增长的背景下，海洋渔业在动物蛋白质供给中体现出营养质量高、资源消耗少的优势，在优化营养供给结构方面与陆地食物生产系统具有很大的互补性，现有的研究成果分析深度不够。二是分析模式简单。现有研究或基于我国快速增长的海洋渔业发展态势，或针对海洋渔业面临的严峻资源环境，研究我国海洋渔业发展困境，对海洋渔业发展方式的演变及未来潜在增长点把握不足。三是“就渔业论渔业”问题比较突出，缺少资源、环境和产业之间的统筹分析，缺乏陆海统筹分析。显然，只有深入地研究我国陆海食物生产与贸易流通特点，才能有针对性地制定切实可行的目标、路径和保障政策。

3、对海洋水产品生产支撑要素及外部环境研究不足。一是对我国沿海工业化、城市化对近海空间开发格局的影响研究不足，对海洋产业发展的空间竞争研究几乎是空白；二是对提高海洋生物资源利用效率的研究不够全面，缺乏对海洋渔业投入产出优化模式与路径的研究，包括如何采用经济手段抑制杂鱼捕捞、开发新的饲料生物资源、评估饲料贸易政策等；三是基于陆海统筹视角的国家粮食安全保障体系研究尚未起步，缺乏依据陆海生态系统不同属性及食物生产模式优化统筹陆海食物生产空间格局方面的研究，基于海陆统筹保障粮食安全视角下的政策制定还缺乏理论依据。

三、未来拓展与突破的空间

从我国“蓝色粮仓”建设战略研究的现实需求出发，立足相关领域的研究成果及存在的问题，未来研究可以在以下四个方面实现拓展和突破：

(一)“蓝色粮仓”理论体系的构建与完善

突破海洋渔业的视野局限，既要关注海洋渔业健康发展和海洋水产品稳定保障问题，还要为未来10—30年内的国家海洋食物生产能力持续增长寻找新的潜在发展空间。

(二)“蓝色粮仓”的发展潜力评估

针对当前海洋水产品在粮食安全中的贡献“算不准”、趋势“说不清”的问题，利用渔业历史数据，建立水产品直接消费与营养供给评估模型，对“蓝色粮仓”在我国粮食安全和居民营养安全中的贡献和潜力进行科学评估和预测。

(三)“蓝色粮仓”的产业体系与空间布局设计

针对我国沿海不同地区的区位条件、产业基础、海域状况、气候条件、海洋生物资源禀赋、海洋科技等因素和不同海区的海域养殖承载力状况，运用产业规划理论和方法，提出符合我国海洋强国建设和粮食安全保障需要的产业体系和空间布局。

(四)“蓝色粮仓”建设的战略定位与发展路径选择

结合国际海洋渔业发展对粮食安全保障的成功经验，结合我国现阶段水产品生产与消费特点，科学确立面向国家粮食安全和海洋渔业可持续发展的功能定位和重点建设任务，科学选择发展路径和模式，构建“蓝色粮仓”及其配套产业体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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