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士新
9月29日至 11月15日,中央美术学院美术馆同时展出了后现代艺术大师约瑟夫 ·博伊斯( Joseph Beuys)和安迪 ·沃霍尔(Andy Warhol)的艺术作品。此次展览是两位艺术家去世 30年之后首次在中国相遇,为我们重温两位艺术家的艺术历程,追寻他们对后现代艺术史的意义提供了一次绝佳的契机。
博伊斯出生在德国,莱茵河的土地赋予了他思想一种强大的理性。与其说他是一个艺术家,倒不如说他更像是一个博学多才、充满着奇异想法的学者。在博伊斯的人生历程中,对他的艺术影响有两件事:一是孩童时代对物理、化学、植物学、神话的好奇与兴趣;另一个则是二战中特殊的死里逃生的遭遇。二战经历让博伊斯对让他的生命存活下来的一种仪式——萨满,两种物质——油脂、毛毡有了深切体验。毛毡和油脂、萨满式的行为艺术反复出现在他此后的装置艺术和行为艺术当中,如这次展览展出的《打猎牡鹿》(1961)、《油脂椅》(1963)、《如何向一只死兔子解释绘画》(1965)、《群》(1969)、《毛毡西装》(1970)等。这些作品充满了对艺术与生活、存在与时间、天堂与地狱、地球与宇宙等问题的思考,对死亡刻骨铭心的体验一直隐喻地贯穿于他的艺术中。正因为如此,他能够摆脱一般艺术家用狭窄的目光看待世界和人生的弊病,而以更加宽广和开阔的心胸看待人生、社会和艺术。在博伊斯看来,人的宿命与人生存在是无意义的。那些用来创作的毛毡、油脂、蜂蜜等物质以及萨满式的行为充满了神秘的生命色彩。当它们与现代民主色彩思想行动交织在一起时,产生了一种奇特的艺术效果。
“社会雕塑”是博伊斯最具影响力的艺术思想,是他通过艺术改造人和社会的最理想方式。像萨满师一样,博伊斯将“艺术”这个概念神奇地融入发现和培养人的创造力之中。他认为,每个人都是艺术家,都具有必需加以发现和培养的创造能力。艺术概念必须用于一切人类的活动。在博伊斯看来,惟有艺术而不是政治和运动才能使人类获得民主,艺术就是政治,艺术就是民主。与杜尚借助现成品相比,博伊斯更注重艺术的基本手段“雕塑”。他认为,“雕塑”和“雕刻”的不同在于,“雕刻”在德语中对应的是“雕像”,而“雕塑”则是内部自发的有机造型。由此,他发明了“社会雕塑”即社会艺术的概念。“社会雕塑”的任务不只是采用物质材料的物理空间手段,而在于我们言行过程中需要的社会艺术精神土壤,每个人都在这个土壤上体验并认识到自己是创造者,决定世界的造物。他坚持认为,每个人不仅能够,也必须加入到这场改造中,只有这样,才可能尽快实现这一变革。在博伊斯看来,历史是由人类创造出来的,创造历史一时的只有艺术家,要想体验历史中的造型力量必须立体观察历史,人的思想也是一种雕塑,在人身上产生的雕塑。“社会雕塑”实际上是对人类思想的一种改造,无法通过视觉的方式立竿见影地见到雕塑的结果,必须将其放置在流动的实践中才能找到雕塑的意义。在博伊斯看来,艺术是一切的前提,他更愿意将他的政治活动看作是自然合法的艺术活动,并试图通过这些活动来完成他的“社会雕塑”。此次展览作品《7000棵橡树——城市绿化代城市统治》(1982-1987)就是他实践“社会雕塑”理想的重要作品之一。
对沃霍尔而言,疾病常常伴随着他的孩童时期,有时甚至无法像其他孩子那样一直待在学校。电影杂志、连环画、拼贴成为他打发时间的最大爱好。《米老鼠》、《白雪公主》卡通画不但启发了沃霍尔的想象力,还养成了他的审美取向。事实上,安迪 ·沃霍尔儿时的梦想并不是成为一名画家,而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够成为一名好莱坞明星。 “20世纪三四十年代是美国电影的黄金时期,他们用绝妙的拍摄角度和对比强烈的灯光效果,以及隐晦的性诱惑,对安迪形成了很大的影响。”他是一个十足的影迷,这为他后来成为一名电影导演埋下了伏笔。无线电广播和报纸对安迪影响也很大,如格伦 ·迷勒、多尔西兄弟、阿特耶·肖的摇滚音乐、希特勒的演讲、丘吉尔的讲话以及时时的战场动态报纸杂志上的各种事实新闻图片被撕下来做成拼贴或画画,铁路事故、火灾、地震、飓风、空难、自杀、战争
如果说博伊斯的艺术命运与二战后德国流行的虚无主义思潮密切相关,那么沃霍尔的艺术成功则与二战后美国商业的迅速崛起紧密地联系在了一起。 20世纪 50年代,美国的广告业成为最发达的产业之一。富兰克林 ·D·罗斯福总统说,“如果我能重新选择生活,可能首先考虑广告作为我的终身职业,因为它把真正的想象力与对心理学的深入研究结合在一起了。如果我能重新选择生活,任我挑选职业,我想我会进广告界。若不是有广告来传播高水平的知识,过去半个世纪各阶层人民现代文明水平的普遍提高是不可能的”。1952年,美国现代广告大师罗瑟 ·瑞夫斯助艾森豪威尔竞选总统。正是在这个节点上,沃霍尔迎来了他艺术的大发展。他先是为杂志画插图, 1951年,安迪完成了一幅颇具影响力的作品,图为一个年轻水手跪着给自己注射海洛因,被整版刊登在 9月13日的《纽约时报》上,并作为“美国的恶梦”的广播节目的广告画,使得安迪名声大噪。 1953年他赢得了广告业的最高奖“美术编辑俱乐部金奖”。把商业和艺术紧密结合一直是美国艺术区别于欧洲大陆传统艺术的最大特点。正如他在《沃霍尔的哲学》中说的那样,“赚钱是一种艺术,工作也是一种艺术,最赚钱的买卖是最佳的艺术”。虽然广告艺术的成功让他接到了来自商业领域的众多广告订单,但是在抽象艺术流行的时代,他的绘画被认为是商业画家在业余时间里创作的东西。事实上,沃霍尔无意纠缠于此,因为他的创作藐视一切现成的法则。 20世纪 60年代,安迪开始了波普美术创作,创作了系列组画,一组是黑白系列作品,借鉴了假发、电视机和食品的广告图案,通过制作幻灯片的方式把他们投射到画布上,然后用黑色颜料画出其中部分图案;另一组画的则是他儿时的偶像,用明亮的色彩以及卡通形式的线条。这个时期是沃霍尔的创作黄金期,这次展览展出的《金宝汤罐系列》(1961)、《可口可乐瓶系列》(1962)、《伊丽莎白 ·泰勒》(1963)、《杰奎琳》(1964)、《玛丽莲 ·梦露系列》(1967)等作品就是这个时创作的。
沃霍尔采用的方法是复制,而不是绘画的方法。他的常用工具是机器,他把自己看作是一台机器,为了生产产品不断复制再复制。他复制的对象包括商标、明星、政治领袖肖像、报刊杂志的焦点事件照片、实验性商业电影等等,如可口可乐、杰 ·肯尼迪、玛·门罗、交通事件、种族暴动、自然灾害、私人故事等。将人物符号化是沃霍尔十分重要的艺术功绩。面对商品时,商业符号化为我们的消费制造了假象,从而失去理智和真实判断。沃霍尔寻找和发现的不再是传统艺术中精英意识和玄学意识下的图像和符号,而是找寻大众审美的通俗艺术符号,这种符号直接反映了每个人的日常生活经验和趣味。沃霍尔的商业艺术向我们展示出日常生活的惰性——复制。这些以复制作为手段的作品,主题被置换在不同的鲜艳的背景下,原义被消解成无数个他义,最终导致了无意义。
众所周知,现代民主思想与信息化革命是推动 20世纪后半期人类社会前进的两大引擎,也是推动后现代艺术发展变革的两大引擎。而两位艺术大师被历史所裹挟,又用艺术的方式传达着他们对生命、生活、社会以及艺术的看法。相比而言,博伊斯将艺术与现代民主思想结合在一起,赋予了艺术更广泛的涵义;沃霍尔则把艺术和商业、现代媒体很好地结合在了一起。约瑟夫 ·博伊斯说, “人人都是艺术家”。安迪·沃霍尔说,“将来,每个人都可以成名 15分钟”。事实上,手机互联网已经普及的今天,人人都可以通过简单的操作进行艺术创作,而把照片输入、传播不过几秒的事情。颇有趣味的是,这两位大师皆出生在 20世纪 20年代,又同样在 20世纪 80年代陨落。可以说,他们几乎是同一时代相互平行又有所交叉的两位艺术大师。客观地说,和许多后现代艺术大师一样,两位艺术大师没有将艺术作为玄学的东西将之束之高阁,而是将艺术和公众诉求、个人体验有机地结合在一起,给人以新的艺术体验方式。在今天,站在两位艺术大师的肩上重新审视当今的艺术,我们仿佛看到,两位大师并未离我们而去,相反,他们正以另一种形式复活,被不断复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