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苦难中走出来的画家

2014-01-14 16:09庄家新
时代报告·中国报告文学 2014年1期
关键词:画像妈妈

庄家新

苦难是什么?不同人有不同的回答:在基督的眼中,苦难是通向天堂的阶梯;在思想家的眼中,苦难是启迪;在作家的眼中,苦难是故事;在画家的眼中,苦难是画……

画家胡秉义,从懂事上小学就没有了父亲。在他印象里,爸爸胡日新只是一个魁梧高大形象模糊的男子汉。

胡日新兄弟4人,是老大。爷爷奶奶不在了,他只得担起全家养家糊口的担子,婚后生下一男一女:姐姐秉莲,哥哥秉仁。两个孩子尚未启蒙,妻子聂氏发神经病失踪,遍寻无着,不得已又二次结婚。女方习平英乃东晋史学家习凿齿第五十代孙女,也是再嫁之人,十七八岁出嫁,丈夫英年早逝,留下一女张柳英,为孝敬公婆,她在这个家苦守空房多年,终因所生不是男孩,经人说媒,改嫁到胡家,这会儿已经30岁,正当一个女人的成熟阶段,花容月貌。

——是的,我看了秉义珍藏至今他生母的照片:那是年轻的习平英和她要好的姐妹的合影。习平英柳眉,杏眼,身材适中,一双玲珑小脚。端庄,秀丽,纯朴,善良。

这么好的女子,理当幸福美满;可是,秉义妈妈红颜命薄,既经受年轻失偶的厄运,又割舍亲生的女儿,到罗坊做了世人难做的后妈,将所有的爱都给了秉莲和秉仁。1944年秉义出生,习平英更疼爱三个孩子像宝贝一样。——至今77岁了的姐姐秉莲还仍念念不忘这位伟大的母亲。

她没进过学堂,但女红针黹,样样皆精。由于那时女孩子花鞋上都绣花的缘故,她对于绘画有着天生的喜爱,秉义很小时,就要他学傅叔叔画画,这个傅叔叔就是大画家傅抱石。

胡日新,号介尔,跟傅抱石是同乡同学,一起在南昌江西第一师范上学。毕业后,傅抱石去日本留学,胡日新到蔡廷锴领导的国民党第十九路军担任司书(相当于文书)。二人一直过从甚密,情同手足。傅抱石从日本留学归来,将随身携带的简单行李经袁河运到新余罗坊附近的铁树下李家上岸时,家在罗坊街上的胡日新为他雇了几挂独轮车帮他送到12里外的樟塘老家。

当时樟塘那个地方很穷,相对来说罗坊就算得古镇闹市,店铺繁华,红香绿翠,熙熙攘攘,时不时地还可以在摩肩接踵的人群中看到几个挺着大肚子的外来商家巨贾,知书达礼的文人雅士也多,尤其吸引傅抱石的还有几台大戏班子,仅是罗坊街上的“胡氏暇邨”,就有老少两个京戏班子,生旦净末、琴师鼓手一应俱全。这里只准唱京戏,不准唱花鼓戏。以为前者文明高雅,后者多淫词秽语。傅抱石不但是画画高手,也是戏迷,会唱京戏,会拉京胡。兴之所至,也能像模像样地唱上几段。

还有一样吸引傅抱石的是罗坊的封缸米酒。傅抱石好酒,罗坊家家自酿的封缸米酒,浓郁醇香,一年到头弥漫着大街小巷。李白“斗酒诗百篇”,傅抱石也借酒激发自己的创作灵感。据说那幅挂在人民大会堂里的巨画《江山如此多娇》,就得力于周总理批给他的两箱茅台酒。

傅抱石每次回来都到罗坊玩,每次来罗坊都到胡日新家喝酒谈天。

那日,傅抱石与胡日新边饮边谈,言及多年来二人的友情就像这陈年的封缸老酒,越发浓厚,忽然灵感大发,铺开宣纸,运神来之笔,一连画了两幅国画:《风雨归舟》和《兰花》,赠予胡日新。

不久,父亲辞世,家里的顶梁柱没有了,收入也没有了。为了能够活下去,他母亲只好扭着一双小脚,挎着里面装着盏子糕(罗坊的传统小吃,用酒盏大的小瓷碗盛甜米浆蒸出来的糕点)的篮子,走街串巷,四处叫卖,换钱换米。那时罗坊镇,每十天有三个集,遇到逢集,他母亲就到大街上摆摊,每个集可赚几个铜板,也就一只尿桶的钱。一年到头,风雨无阻。

母亲知道没娘的孩子可怜,对姐姐、哥哥特别好,什么事也不让他们做,就让他们好好念书;对自己的亲生儿子秉义却要求很严,他7岁上罗坊小学后,妈妈还要他每周到乡下卖两次糕点。——妈妈因为脚小,走起路来一扭一扭,挑着糕点担子不能走远路,只能在罗坊附近卖。老师何志松知道他家困难,秉义卖东西耽误的功课,他都抽空帮他补起来。有时他还将脏衣服带给他妈妈洗,衣服洗好带给他时他都付钱,妈妈对何老师非常感激。

秉义说,我8岁那年冬天,北风夹着雪花特别寒冷。妈妈照样要我挑两筐盏子蒸糕到乡下去卖。我担着糕一出门,就见地上结了冰,但还是迎着风雪听话地走了出去,因为我看到妈妈在倚着门框望着我,身上就有了勇气和力量。到乡下去要过袁河,袁河上搭着浮桥,上桥下桥有跳板,桥上和跳板上都结着冰。由于跳板是往桥上倾斜的,加上冰滑,我上到跳板上没走几步就滑倒了,盏子糕也有很多摔到桥下的水里。望着桥下冰冷的河水,我额上顿时沁出冷汗,庆幸自己没有掉下河去。我万分懊恼地收拾剩下的盏子糕,一路哭着回到家。妈妈见了,气得要打我。本家婆婆知道了,赶紧走来劝阻,说,你不能打孩子!不就七八岁的孩子嘛,这么大冷的天,你叫孩子下乡卖盏子糕,万一要是孩子掉到河里,你打谁?婆婆的一席话,说到妈妈的伤心处,妈妈就搂住我心疼得哭起来。

胡秉义上小学时就喜欢画画,凡课本上的空白处都画上天安门,画上小人头。那些画大都来自小人书或课本上的插图。他爱好画画,是因为他妈妈叫他学傅叔叔当画家。但傅叔叔的画他见过的就送给他父亲的那两幅,太复杂,他画不好。他在书本上画画一直画到小学毕业。

也就是毕业那年,他见到《少年儿童报》登载的中央美院中南分院在武汉招收附中学生的消息,马上写信报了名。

很快,学校为他寄来“招生简章”,希望他能如愿入学。回家跟妈妈说,妈妈先是一惊。不料在为妈妈念“招生简章”时,他看到妈妈在流泪,便停下不念了。他知道妈妈为什么伤心:妈妈一面希望儿子能够远走高飞,将来好成为傅抱石那样的画家;一面又舍不得儿子离开。——因为这时秉义同父异母的姐姐和哥哥都去亲生母亲那里了,眼前只有秉义一个孩子,而且只有13岁,妈妈怎么能够放心让孩子离开自己呢!秉义是个孝顺孩子,为了不让妈妈伤心,再也不提考这个学校的事情了。

就在这一年,秉义考入新余县立初级中学。美术老师王镇绵发现秉义是个美术人才,每次到外面画素描都带着秉义。他给剧团画布景,给县里布置教育、卫生、工业、农业成果展览,也让秉义当帮手,他对画画的兴趣越来越浓,到哪去口袋里都装着铅笔、日记本,见什么画什么。

建国10周年县里搞大型成果展,从全县抽调美术人才,有县文化馆的干部章家雄和章琳老师,县立中学的王老师和秉义,还有乡下小学里的两位美术老师。7月份开始画,一直画到9月底。县委宣传部吕部长看了秉义的画,说:“小鬼,你画得真好啊!到时候给你分个好工作。”秉义说:“我想到电影院画海报。”那时县里包括文化馆都没有专业画画的,只电影院有专业画电影海报的。吕部长说:“你现在好好画,到时候再说。”秉义初中毕业,吕部长真就亲自安排了秉义的工作,让他先到南港小学教书。这里离他家罗坊镇三十余里路。

那正是1959年三年灾害时期,买什么都要票。学校供应很差,必需的日用品如肥皂、火柴都没有。供应单位领导说,你们当老师的穿那么干净干什么?要火柴干什么?……那个年代,因为学生吃不饱肚子,也不听话。秉义觉得当老师低人一等,每个月回到家就不想回校去了。他妈妈便劝说:“孩子,去吧!听话!学生都在等你上课呢!……”

1960年学校放暑假,王镇绵老师写信告诉秉义江西文艺学院招生。秉义拿到信,很激动,妈妈这回没有拦他。孩子怎么能一天到晚在家门口呢!他傅叔叔不是连日本都去了吗?

报考文艺学院得有单位证明。秉义先后去找公社社长、教育局,都没得到同意,眼看招生过去了,秉义决定不辞而别。他到公社找熟人开了证明,报考了宜春大学,被录取后分到数理系。

在大学里,秉义先后当过班上的学习、文体、生活委员,因为他会画画,学校三天两头让他写标语,画主席像。那主席像都好大,有的一人多高。画得多了,熟练了,都记到脑海里,后来他画主席像都可以默画出来。

秉义在这所“大跃进”大学里只学了一年,学校下马,到八十年代才拿到学校补发的大专毕业证。回来后,他工作没有了,家里又没有田,有田也种不好。妈妈年龄大了,不能老让妈妈扭着小脚卖糕卖面条,风里来雨里去,他得挑起家庭的担子。

新余县就县城一家照像馆,罗坊街上没有,要想照像得花钱坐车到县城。如果在罗坊街上摆个画像摊,一定有很多人来画像;腿脚不便的老人要画像,也可以到他家里去画。果然,他画像摊子一摆起来,就围过来好多人看。

罗坊从来没有人画过像,傅抱石虽然来过多次,也没有给人画过像。第一个要他画像的是个中年人,很英俊。因为是画第一个人的像,秉义画得特别认真。就16开纸那么大,他花了足足大半个时辰才画好。人们将画像和真人一对比,都夸他画得像,说就跟在照相馆照出来的一样。秉义有很强的素描功夫,对于人的面貌五官把握得很准。

被画的人看着画像笑得合不拢嘴,问秉义要不要钱?秉义说,钱你随便给。他马上就从口袋里掏出两块钱给秉义。那时一个技工每月工资也就三四十块钱。

大家都争着来画像了。有了第一幅画像的价格,每人都给2元,画到下午4点,一共画6个像。秉义将画像的钱交给妈妈,儿子能靠画画赚钱了,妈妈那个高兴的样子是秉义从来没有见过的。

秉义在罗坊摆了画摊,又到附近黄岗、姚圩等集镇去画。这天,他跟妈妈说,我想到丰城摆画摊。妈妈同意,因为儿子没出过远门,头天晚上,他妈妈交待这,交待那。

他到丰城摆画摊,每张画像仍收两块钱。画了两天,就有人告诉他说,你画得那么好,怎么不到丰城煤矿去画,那里的煤矿工人都有钱,你到那里肯定能赚好多钱。果然那里要画像的工人不少。他们一天到晚忙着做工,要照个像给家里,又没时间到城里去。秉义上门画像,每天都画到深夜两点多钟。

他又到樟树、新干和吉安那边去画,周围县城的人都知道了有个会对着面画像的年轻人。

1962年,秉义知道在报刊上发表一幅版画可以拿到两三块钱稿费,又学版画。他与画家陈伯程是好友,有时间就跟他一起学着搞版画。秉义悟性好,很短时间内便掌握黑白木刻版画的创作技巧,不久便在《洛阳日报》、《汕头日报》、《浙江科技报》等报刊上,连续发表抗旱题材的版画《水》、《植物》等。

一年后,秉义又在县里搞画展时认识上海下放的画家沈原野,他在县文化馆隔壁开了个画店。沈原野看了秉义的画,说不错;但又觉得惋惜,说他如果能到他画店里锻炼二年,就画出来了。秉义到沈原野画店看了他的画,发现他的连环画画得特别好,尤其人物造型好,出版过好多连环画。他给秉义说,画人物可不简单,一根眉毛都影响人物的表情。秉义很折服,就拜沈原野为师,天天到他画店里帮他干活,跟他学画。

“文革”开始后,政府机关、地方企业特别重视宣传教育,尤其需要画像人才。秉义画像名声在外,单位搞展览都请秉义去画。只是画展览远没有画像收入多,除了管吃,就象征性地给点报酬。但这是政治任务,不画不行。那会儿,秉义几乎成了县城画主席像的专业户。

宜春地区手工业管理处、商业处搞展览,请秉义去布置。秉义去了,一画就一两个月。那时宜春地区管辖范围很大,除新余县,还有南昌县、新建县、进贤县、萍乡县、安义县等十几个县。地区搞展览,下面各县、公社都得跟着搞。秉义画完市里的展览,就到下属单位去画。地区商业处领导说,秉义,你这么会画画,是单位不可缺少的美术人才。这样吧,等搞完展览,我就调你进商业处来。展览没有搞完,“文革”开始,商业处的那些领导都作为“走资派”被打倒,秉义调商业局的事也泡汤了。

随着“文革”的深入,谣言四起,说有个老太婆组织反动救国军,到处散发传单,在新余当地发展反革命,让人听了心惊肉跳。

那天,秉义正在新余钢厂画像,罗坊公社综合场李书记找到他叫他回去。秉义说,这里的主席像还没画完,我画完了就回去。李书记说,那不行,公社领导要你今天一定得回去,火车票我都给你买好了。秉义感觉大事不好。那时,今天揪出个反革命,明天揪出个反革命,也不知道有多少反革命。秉义出身不好,“他们会不会把我也当成反革命揪了?”他心里开始打鼓。

在车上两个人都没说话。下车时李书记说,秉义,你现在是白布掉到染缸里,洗不清了。胡银水说你是反革命。……

他将秉义带到公社大队部,陈副社长向桌上一拍:“胡秉义,你给我老实点!回去好好想一想,老实交待!”连自己的家也不准进,他被带到罗坊车站对面的综合场,

综合场下分农场、林场、石灰场、砖瓦场,秉义被分到砖瓦场。那里已经来了一批“反革命”,彼此第一次见面都互相迷惘地问:“你也来了,也是反革命?”

白天,秉义他们在场里劳动,晚上轮换着被叫到公社食堂批斗,都由一个叫朱拐子的带去。他平时都跟这些犯人们一起用餐,饭后你给他香烟,他如果接了,晚上就没有你的事;如果他不接,晚上就一定批斗你。

第一次批斗,他怎么也不承认自己是反革命。一次有一个叫由胡月亮的主持,见他跪着受了伤,地下一摊汗水,动了怜悯之心,叫他起来,说:“秉义呀!你怎么一点眼色没有?这一夜苦,都是你自找的。”说完,给他递眼色,意思是承认吧,不承认是不行的。

秉义很感激胡月亮。“来这里的几个人都是从小光屁股一起长大的,我就不相信他们会是反革命。他们不是一个个都承认了吗?”就这样,秉义屈服了。

第二天上午,造反派就抄秉义家。秉义妈妈说,我儿子从小到大,都在我跟前,就是画画,怎么会是反革命?造反派说,你还包庇你儿子?你儿子昨晚上自己都承认是反革命了。

造反派在秉义家抄了半天,什么反革命东西没抄到,倒在箱底把傅抱石送给他爸爸的两张国画抄出来了,妈妈说那是傅叔叔送给孩子爸爸的。造反派说,胡秉义爸爸是什么人,国民党反动派!就这样,傅抱石的两张国画被抄走,从此,再也没有见到这两张画。

一天,天没亮李副场长就来敲门,把秉义带到办公室,说是有人说你刻了一枚反革命公章,你得交出来。秉义说,这是没有的事,上哪交?他说,在罗坊这里,除了你这个画画的,没有第二个人会刻公章,你不交能行?

原来一个月前,罗坊有个农民在铁路上拾到一个信封,上面盖个模糊不清的公章,有人怀疑是反革命公章,便报告了公社;谁刻的不知道,一个叫胡银水的为了过关,就胡乱说是胡秉义刻的。

天亮后,场里搞了个“三堂会审”:胡银水被叫来了,还有个会编故事的胡玉然(此人被说成国民党军长),和秉义一起都到放了煤碴的地方跪下,每人后面站两个打手。秉义说,胡银水,你不是说我刻了反革命公章吗?我是刻了,刻了以后交给你了。胡银水说他没拿。秉义说,刻章的不拿章是老规矩。胡玉然看风使舵,也说是胡银水拿了。这一下,胡银水百口难辩。他知道交不出公章过不了关,过桥时从桥上跳河,把一个牵着他的造反派也带到河里。天黑了,造反派就把他一个人绑在砖窑场的席棚里。场领导明知此事不可信,后来也就不了了之。

在综合场那二年,都在砖瓦厂烧窑,每天工作16个小时。还要被批斗。因为天天搞砖瓦,手上的指纹都磨没有了。

1968年5月中旬,秉义给江西省“大联筹”写信伸诉。“大联筹”回信到场部,李书记要他去拿信,说,你把这信念一遍给我听,看“大联筹”怎么支持你。那信已经被拆开审查过。

秉义回到砖瓦场,想,这怎么办?就这样下去?看来靠写信不行了,他们接到信就转回来。跑!往哪跑?往南跑不行,那里有台湾。听说有人跑到广东,被抓回来活活打死了;往北跑也不行,那里有苏修,被抓回来也不得了。

6月30日下午,有个叫胡大林的革命群众趁人不注意,塞给秉义一张纸条。秉义偷偷一看,说是明天上午开庆祝党的生日47周年大会,下午大会批斗你、胡玉然、胡有柏。

秉义以前被批斗都是小规模的,不管自己吃多少苦,妈妈不知道,大多数革命群众不知道;要在大会上批斗,妈妈就看到了;而且成千上万人批斗,什么人没有,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那时就流行一个混蛋逻辑:你不上台打反革命,你就不革命;你不革命就反革命。

这天下午,秉义去场部写好庆祝党的生日会标,决定逃跑。他想回家给妈妈说一声,向李书记请假,说要回家拿一件换洗衣服。李书记同意,派个革命群众跟着。

他妈妈一个人在家,见儿子回来了又惊又喜。跟去的人就坐在板凳上看着。秉义说,妈,我要两件换洗衣服。他妈妈要去找,他说,妈,不慌,干净衣服你找好了下午给我送到场里,先到厨房有个事。他拉一下妈妈的手。他妈妈到厨房后,秉义说,妈,我要跑;不过你放心,我总会回来的。他妈妈一听,脸色就变了,什么话也没说。

下午四五点钟时,他正在砖瓦场烧窑,妈妈来了,将几套干净衣服交给他,又特意指指她为他端来的一碗干菜。——原来干菜里放有11块钱。秉义流着眼泪说,那是我妈妈仅有的11块钱,11块……因为有几个人在场,我妈把东西递给我,转身就从五六米高的窑后面走了。我至今还清晰记得妈妈走时的样子。我再也没想到,这竟是我见妈妈的最后一面。

晚上,秉义跑之前给场里留信说,莫名其妙地把我打成反革命,我要逃避明天的批斗。你们不要找我,等到我的问题搞清楚,我就会回来。……虽然字不多,他写到夜里3点多钟,天上没有月亮,也没有星辰,黑得张嘴不见牙。他把信轻轻放在桌子上,悄悄出了门。

他不敢走有路的地方,就凭记忆在暗夜里慌不择路地往西走,一脚高,一脚低。他知道自己此时的身份,决不能连累别人,不能躲藏到亲戚、朋友、同学、熟人家里,他要到新余县城扒货车上北京,他相信党相信党中央能还自己一个清白;万一无处伸冤,就投河自杀。

他双脚飞快地奔跑着,跳过无数的沟坎和荆棘,黑夜中只能听到自己唰唰的脚步声。四周的一切都在灰暗的夜幕中酣睡,时不时有宿鸟卟楞楞冲天而起,嘎嘎地惊叫。一只不知什么野物从身边唰地蹿过,吓得秉义几乎失声喊叫。跑30里路,也不知道摔多少跤。到了新余火车站,秉义不敢进候车室,怕遇到熟人,很快开来一辆西去的货车,他就扒上去,蹲到车箱里。货车到萍乡停了下,清空货物,要往株州开,秉义又扒客车到汉口。

已是下午3点多钟,他好饿,下车到汉口大街上转了转,有卖饼子的,想买一个吃,一问,要粮票,他没有,就站在那里看。有个40岁左右的男人在买饼子,老板要找他粮票,他说别找了,就给这个年轻人吧!第二天,秉义再扒客车到保定,在车上花一块多钱补了张车票,4号上午9点到北京车站。

北京夏日的早晨,天青气爽,微风拂面。秉义一下车就觉得心情振奋。只是北京那么大,他不知道往哪去,找谁伸冤,而且很快意识到有两个问题解决不了:一是吃饭问题,二是睡觉问题。虽然他衣袋里还有他妈妈给的10块钱,但没有用,吃饭要粮票,住旅馆要证明。

他在大街上转了很久,发现卖豆腐、蕃茄的不要粮票。豆腐1毛钱几块,蕃茄3分钱1斤。这样吃饭问题可以解决,而且很省,每天只要一两毛钱就行。只是睡觉问题解决不了,晚上只有睡大街。他没想到北京戴红袖章的警察那么多,他这边一睡倒,那边就来个戴红袖章的叫起来,说是这里不能睡。那一夜,秉义也不知道挪了多少地方。

就在第一夜,有个赶他走的警察问他从哪里来,来干什么。他说,我是来伸冤的,如果中央不能给我伸冤,我就死。警察说,别这样。我告诉你,明天你到国务院接待站去,有什么冤屈都可以给接待站的人说。

接待他的是个大个子,四五十岁,大个子说,你还回去找单位,哪级单位给你搞错的,你就找哪级单位改过来。

秉义从国务院接待站出来,大失所望,全身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原来晴朗的天空,此时也被风沙刮得灰蒙蒙的。他又想到死,可自己死了妈妈怎么办?不死,又不能回去,而北京可不是一个乡下人能够长期呆得下去的。

他又流浪了一天,肚子饿得咕咕叫。王府井大街、前门、大栅栏都有好多卖小吃的,热气腾腾。他想,不能老吃凉豆腐、凉番茄,看有没有人家吃剩下来的面条、混饨什么的,哪怕能喝上一口热汤也是好的。

有是有。然而,他那双手就是伸不出去。他在心里一次一次地给自己鼓劲,跟自己说,没有关系的,反正这里没有认识你的人……当他下决心伸手端半碗剩混饨时,看了下南来北往的路人,仿佛都在用鄙视的眼光看自己。他心一横,离开了小吃摊。

秉义到了王府井大街,这里有全国闻名的工艺美术店,忽然想起来,自己不是有画像的本事吗?何不在北京画像为生?这里这么多人,就没有想画个像留念的?当年,白居易16岁时带了诗文从江南到长安谒见大名士顾况。顾况就他的名字跟他开玩笑说:“长安米贵,居大不易。”可是当他翻开白居易的诗卷,读到“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时,马上改口说:“有才如此,居亦何难?”白居易会写诗,我会画像。他靠写诗能在当年京城长安住下去,我靠画像也能在首都北京混下去。

他花1块多钱买了本灰布封面速写簿和两只铅笔,(这速写簿外壳至今保留着)一迳来到天安门前。广场上人很多,他首先找了个解放军,说,解放军同志,我给你画个像。解放军同志说,好哇!秉义叫他调整好姿势,开始给他画像,好多人都围过来看。像很快画好,大家都说画得好,把解放军同志的英俊威武全画出来了。解放军同志接过画像,高兴得不得了,伸手就掏5毛钱给秉义,问,够吗?秉义说,谢谢解放军,够了!

接着又有第二个、第三个人又来画像,每张画像5毛钱。有的问画像给粮票、肥皂票行不行?秉义说,都行。那天一上午,他在天安门广场画十来个像,有给钱的,也有给票券的,就天天上午到天安门广场画速写像,下午广场上人不多,就到处转转看看。这样,吃饭问题便彻底解决了,后来他连北京烤鸭都吃上了,就是睡觉问题解决不了。

这天下午,他转悠到北京车站广场,见车站门前有好多人在排队进站,忽然想到车站候车室可以睡觉,于是也排进队伍里,到了进站口才知道进站要有当日车票,秉义没有。

秉义自到北京这些天没睡过一个好觉,恨不能找个地方睡上三天三夜。他在售票处仔细看了旁边的“火车时刻表”,经过分析筛选,认为傍晚买第二天早晨开往天津的车票,可以在候车室睡一整夜,第二天早晨将车票退掉。那时买票不像现在实行实名制,他跑到售票口买了张次日早晨到天津的火车票,花了2.8元。

那一夜,秉义在北京睡了个好像从来也没睡过的好觉。天亮时他听有人用喇叭喊到天津的上车了,赶忙爬起来,到售票处向排着长队的购票人出示车票说,我这里有张今天到天津的火车票,有没有人要?北京站来往的人多,他一张口,就有人要了,1分钱没少给。秉义就用这个办法在北京车站睡觉,因为怕老在一个候车室里睡觉惹人注意,一晚上换一个候车室。

秉义在北京过了十几天,越来越担心起他妈妈来。他想,我跑了这么多天,造反派会不会去找我妈妈要人?他决定给场里写封信探听一下消息。信中说,我到北京了,跑的目的是为了逃避批斗。我到了国务院接待室,对我的冤案怎么处理不知道。如果回信,请寄“北京邮电总局留交胡秉义收”。

又过了半个月,秉义到邮电总局问有没有回信。他怕造反派派人来抓,先侦察好那里100米半径的地方没有熟人。邮局的一位女同志说没有他的信;过一周又去问,场里果然回信了,说,秉义,你的问题搞清楚了。你一个人在外要注意安全,早点回来。……下面盖个综合场公章。看了信,秉义很兴奋;可半个小时后他就知道,这信里所述是假的。自己既然在场里被认定是反革命了,这才跑几天,怎么可能就把问题搞清楚了?

这天,秉义又在天安门广场画像,有个人说,你这个小画家,了不起!你到安次(廊坊)去画嘛,那里画像很赚钱!又有人说,小画家,就凭你这手艺,到太原五一广场画像也很吃香。

9月中旬的一天,秉义正在北京车站候车室睡觉,突然有人一迭连声地大叫:起来!起来!都起来!到车站广场集合!秉义来到车站广场,这儿已经有好几百人了,四面都有军警手牵手围起来,叫大家站好队。接着就有警察一个一个问,从哪来,到哪去。——那时北京只要有什么大的集会或活动,就对外来人员搞这种突然袭击,没有证件的,被认作流蹿人员,遣返原籍。

秉义没有证件,被连夜带到北京宝华里小学办学习班,学“老三篇”。学了四五天,管吃,管喝,管住。到第六天来了两辆军车,说是福州军区的车子,车上都是团以上首长。秉义就跟几个人一道坐上了军列。

秉义一路看到许多喜庆场面,心情还好,没想到到南昌一下车,气氛突然大变,荷枪实弹的南昌市工武纠察队早就等在这儿,二话没说将来江西的人全部押到一间空屋子里,一个个审问是哪个单位的。第三天,罗坊综合场胡会计来接秉义,一出门就要给他带手铐,秉义宁死不带,怕带手铐回去吓着他妈妈。

到了罗坊砖瓦场,秉义就提出要去看妈妈。造反派说,别忙,明天带你去。第二天,还说明天带你去。这天晚上,就在公社戏台上开秉义的批斗会。毕竟“支左”部队进驻县城了,批斗会远没有先前那样浓烈的火药味。公社黄主任手里拿着预先写好的稿子,迎着头上一盏摇曳的马灯光,一字一句地念:“胡、秉、义,抬、起、你、的、狗、头、来,让、革、命、群、众、看、一、看。”跟念书一样。黄主任是个老好人。

会上,有造反派说,蒯大富在清华大学召开多中心会议,新余也有代理人。新余就你一个人在北京,这个代理人不是你是谁?你以前是不是反革命不说了,现在是真反革命了。

第四天,秉义才由朱拐子带着去家看妈妈。路上朱拐子跟他说,你妈妈不在了。秉义一听吓愣了,问是不是骗他的。他说是真的。秉义顿时眼泪哗哗地流下来。他问妈妈怎么死的。他说,这个他不太清楚。

后来才听人说,他跑后当天,几个造反派就去向秉义妈妈要人,他妈妈交不出人,造反派就对她百般凌辱,说她嫁个老公是国民党反动派,生个儿子又是反革命……临走还吓唬她说,明天10点钟以前要再交不出你儿子,就扒你的皮……

这时,邻居们都知道她儿子秉义是反革命了。那年月,阶级阵线分明,谁都不敢在大众广庭下跟她说话;她也怕连累别人。次日上午,她怕10点钟时造反派来,几次到隔壁邻居家打听到10点没有。

那会儿,她也许想,能在这个世上多活一分钟也好啊!可是,她明白,造反派不会让她多活一分钟。10点钟前,她换了一身干净衣服,提一桶衣服做样子来到河边,含泪向最后一次见到儿子的窑场望一眼,便挪着小脚向她去洗过无数次衣服的碧绿深幽的小河走去……

秉义好后悔啊!他想,自己如果不跑到北京,妈妈肯定不会死;自己当初逃跑时,为什么就没有想到这些!此后多少年来,即便现在,秉义一想到妈妈的死,还潸然泪下,痛悔不已。

秉义回到场里,十分消沉,多少天来眼泪都没有干过。为了少想妈妈,他就拼命干活,常常打着赤膊,光着双脚,汗流浃背。

一位村妇偶然从这里经过,回去把秉义的情况跟妯娌们说了,就有那好心的婶子大娘托人给他带话,说,秉义,有人想给做衣服,你要不要?他一听到这话就感动得流泪。——说到这里,秉义说,批斗我时我都没掉一滴眼泪,听到这句话,我流泪了。

十一

秉义在农场劳动一段时间,场里派他到新余与峡江交界处的南山百丈峰烧炭。这里山好大,离农场远,从小路走40多里才能到。烧木炭很苦,木材大多是坚硬的栗树,好粗好大。现在想来,那么好的木材烧木炭,太可惜了!因为这么好的木材深山里才有,他们就搭茅蓬住山上。挖好窑,里面一层一层竖着截好了的木柴,然后封顶,在下面预留的孔洞点火,得烧几天几夜,中间不能停,还要防止没烧好的木炭倒下来,一倒下来就起火,一窑木炭就报废了。

秉义爱南山的壮丽高大,就画山,用树枝草棒在地上画。久而久之,那大山的形象便烂熟于心。他后来能得心应手画那么多山水大作,便来自于这段苦难的经历。也因此,他后来刻一方“南山炭翁”的印章。

百丈峰下有个叫庄头村的小山村,住着十几户人家。他们得知公社派人在这里烧炭,很稀奇,每天都有人来看。

一次,秉义用独轮车推着三四米长的木料下山,一不小心从山坡上连车带木料跌到下面两米多深的水田里,受了伤。一位老人得知,赶紧叫人把他扶进村里。为他养伤的这家老俩口一个儿子,大娘头发已经花白,善良慈祥,穿着也跟他妈妈那样一身粗布衣裳,个子比他1米五六的妈妈还高些。她照顾秉义像照顾自己亲儿子一样,做酒糟加酒酿让他吃下去,说是活血的。

大娘的温暖又让秉义非常想念妈妈,常常一个人在床上想得流泪。大娘听秉义说他在想念不在了的妈妈,也陪着伤心。后来,秉义就认大娘做干妈。干妈好疼他,他伤好了,干妈还让他住在自家的小楼上。

1971年过端午节,农场每人发4个糖包子,他舍不得吃。那时买糖还凭票,他想到干妈,又问别人要一个,就请假,拿5个包子从农场跑40里多里路给干妈送去。他干妈拿着5个包子感动得直掉眼泪,用土话说:“湖背(村庄名)人(胡秉义),你真是干妈的好儿子。”

秉义回来时,他干妈一定要给他2块钱。秉义不要。临出门时,他干妈心生一计,骗他干爹说,你看这孩子,跑这么远路来给我送包子,还给我两块钱,我们不能收,你快把钱还给孩子。他干爹虽然吝啬,还是拦住秉义学着似通不通的时髦话说,钱你拿回去,如今赚钱不易,不要浪费经济。秉义知道,这钱是干妈的私房钱,又不便说明,只好收下。这是一件小事,却让秉义记一辈子,也成为他后来画作的题材。

1972年场里开始销毁黑材料,跟秉义一起劳动的“反革命”,一个个都“解放”,就秉义一个挂在那里。被“解放”了的人都回家了,窑场里只剩秉义一个“反革命”。

农场书记邹顺彩——一位有同情心的老党员来给他说:“秉义,你老大不小了,该成个家了。我们农场职工胡兰英,你们认识的,是很不错的姑娘。我介绍你们成个家吧!姑娘和她父母都知道你,说你会画画,是个能人,没有意见。明天一早,你就带畚箕到罗坊买菜,悄悄去公社打个结婚证回来。”

秉义跟这个姑娘很熟悉,他到农场后,曾不止一次跟她一起劳动。姑娘中等身材,纯朴而秀气的脸,说话做事非常稳重,确是难得的好姑娘。他同意,第二天到公社打了结婚证,第三天邹书记就叫秉义搬到兰英那里住。这时秉义头上的“帽子”还没去掉,什么结婚仪式也没举行,连件新衣服都没做,就是将两床被子放到一张床上。

——笔者在采访中见到今日的兰英。她为我的采访忙碌不停,虽然已是六十多岁的人了,身材依然健美,红朴朴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

秉义从被打成反革命没有正式画过画,但谁都知道他会画画。一天,罗坊中学老师来找他说,我们学校来汗坑村勤工俭学,想请你去给学生讲漫画。秉义不敢去,很怕讲错什么话。他去找到邹书记。邹书记说,你去讲吧!没有事;万一有事我负责。秉义那一课讲得学生们非常满意。下课后,就有个姓张的农民请他给他妈妈画像。他妈妈70多岁了,拿着秉义给她画的像,喜得扭着小脚,一家一户地给邻居看。

秉义去找邹书记,问跟他一起劳动改造的人都“解放”了,为什么他“解放”不了。邹书记说,可能跟“多中心论”那点事有关。那是解放军姜团长讲的,谁也没有办法。秉义决定给姜团长写信,虽然不知道他的名字,可他说过他是来新余“支左”的。

他在信中先把农场文化革命情况汇报了一下,接着就写:我从北京回来的火车上结识你,本来是件高兴的事,没想到造反派因为你团长开会讲的一句“多中心”的话,到现在不敢解放我……我在你团长面前不过是只小蚂蚁;可是,小蚂蚁也是一条命呀!……信一共写了16页,地址就寄“新余县支左部队姜团长收”。

过了不到半个月,场里就在大会上宣布秉义“解放”。——李场长说,江团长喜欢吃狗肉,来吃狗肉时顺便说了你的事,所以你“解放”了。

十二

秉义这一下可以过正常人的生活了,小两口心里好高兴。第二年,他们的儿子胡戈出生,小家伙来的非常是时候。正当全家人沉浸上连连喜事的欢乐中,李场长来叫秉义马上到公社去一趟。秉义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心里又打起鼓来。李场长说,别怕,公社这一次叫你去,可能是好事。

秉义惴惴不安地到了罗坊公社。公社主任龚梅生说,你去帮公社开个工艺美术厂吧!给你四五个人,你当厂长、技术员,就搞玻璃印花和制镜业务,怎么搞,由你说了算。只是那时玻璃属于计划供应物资,数量有限,不能满足生产需要。

秉义决定跑洛阳、湘潭、株州三大玻璃厂。那天,他来到株州玻璃厂生产车间,看到里面许多不合裁割待回炉的大块破损玻璃,觉得很可惜,这些“废”玻璃工艺美术厂都能用上,就全部买下来。

那时没有现在这样丰富多彩的文化生活,玻璃印花还很先进,印上去的都是喜闻乐见的传统花卉,买的人很多,而且每年送样品参加全国和全省百货系统地方产品订货会,所以,不久他们的产品就远销到新疆、四川、东北以及省内许多县市。秉义一心要将这个厂做强做大,在解决原料供应后便开始在印刷制版上下工夫。由于生意兴隆,厂里人员越来越多,公社干部子女都争着要进来。

就在这一年,县百货公司经理林玉宏又调秉义,准备成立美术厂。秉义去找公社胡社长,他一连说几个不行。秉义不辞而别,就到县百货公司上班。胡社长跑到县百货公司大发脾气,说他们挖社办企业的墙脚,县百货公司只好又把秉义放回来。两年后,1981年,县劳动局再次调秉义去县劳动服务公司美术部。这次公社没有拦住。公社宋主任征求秉义意见,给他封官许愿,秉义没有答应。

秉义到县里,主要搞商业广告美术,包括毛巾印字,搪瓷烧字,办公室和公共场所布置。这都是赚钱活。不到两年,美术部的生意又兴隆起来。

1984年,新余复市后成立渝水区文化馆,秉义被调到文化馆,翌年任副馆长。文化馆工作很杂,主要搞群众文化,搜集整理民间故事,辅导文艺创作,开展群众文娱活动,帮助下属22个乡镇成立文化站。短短几年里,文化馆就将观巢镇培养成灯彩之乡,将水北镇和罗坊镇培养成戏剧之乡,将姚圩镇培养成锣鼓吹打之乡。每到节日举行大型演唱表演时,观众人山人海,热闹非凡。与此同时,还通过文化部出版三套民间文学集成:《音乐(民间曲调)集成》、《文学(口头文学、故事)集成》、《戏剧舞蹈(民间灯彩、道教文化、曲艺说唱)集成》。

文化馆是清水衙门,许多应当开展的活动因为没有钱无法进行。秉义是个干事业的人,请示上级有关部门同意,成立文化艺术服务公司,对外承接业务,缓解文化馆经费捉襟见肘的紧张局面。秉义也因此连续7年被评为市文化系统先进工作者,1986年起连续三届15年被选为新余市文艺界政协委员。

苦难是什么?不同人有不同的回答:在基督的眼中,苦难是通向天堂的阶梯;在作家的眼中,苦难是故事;在思想家的眼中,苦难是启迪;在画家的眼中,苦难是画……画家秉义经历无数的苦难,自然成就他后来作品的丰厚。1986年,秉义的创作开始井喷。我看了他2012年上报省美协的“获省级以上政府部门奖项一览表”,琳琅满目:

国画《甜在其中》参加中国美协举办的美展;国画《光缆从这里经过》获文化部银奖;受到当时的副委员长王光英和全国政协副主席周铁农的接见和称赞;国画《走进井冈》获海峡两岸书画艺术大展特别金奖;一幅山水画在香港参加中国画展后被国际友人买去,举办方就以这幅画的价值为他出版《胡秉义画集》;国画《顶棍》获文化部第十三届全国群星奖;国画《永远的丰碑》获抗日战争胜利60周年全国书画大赛金奖;国画《南山涌泉不息流》获中国画院全国书画名家邀请展金奖,国画《深山赛事》2008年再次获文化部银奖……

他在苦难中与大山结下不解之缘,他以大山为题材创作的《涉水图》、《更教井冈放异彩》、《金狮山泉》、《云山图》、《瀑前雾湿衣》,都在全国性展览和省美展时入选获奖;他生在美丽的仙女湖畔,那是传说中仙女下凡的地方,他以仙女湖为题材创作的《山那边是仙女湖》、《湖山烟云》、《如入仙境》、《湖山长春图》、《大岗双瀑图》,描绘了一幅幅人间仙境。

2005年,秉义邀请他的老朋友——香港“中国美术会”常务副会长、大名鼎鼎的花鸟画大家李焕平和香港几位画家来新余,举行“抱石故里行——新余香港美术作品联展”,得到当时市文联主席李前的赞许和支持,说这是新余市首次与海外艺术家的文化交流。

2007年,秉义受市文联委托,作为副团长和联络人,率“抱石故里名家书画团,在香港“中华艺术馆”进行回访和展出作品。香港电台“艺文天地”主持人殴巩华、香港著名文艺评论家吴胜忠、获美国颁发的“世界妇女杰出文艺创作奖”的著名女画家林小枝和香港中华艺术馆馆长林民恩到会祝贺并致词。大家在热烈友好的气氛中探讨笔墨技艺,即兴挥毫,互赠书画。

秉义主持的这两次对外交流,开阔了新余画家们的眼界,增进了新余画家与港澳画家之间的友谊,并从而扩大了新余的知名度。

秉义的山水画越来越受到社会的关注,先后应邀到安徽、甘肃、广东、江西各地举行山水画个展和联展,他的作品被民间、机关、酒店、宾馆、艺术院馆以及美国、新加坡、香港等人士收藏和陈列。美国麦克斯韦尔公司总裁理查德·白胜伦博士得到他的山水画《源远流长》后说:“我珍藏了胡秉义先生的画是件非常高兴的事。”正因为他作品的高层次质量,文化部市场司将其作品编入《中国艺术博览与收藏指南》一书。

美术评论家们认为,秉义的画基础扎实,技法娴熟,功力深厚,取法传统,外师造化,集众家之长,形成自己的风格。胸有成竹,笔随意变,挥洒自如而又神奇莫测。气势磅礴,十分大气。

随着秉义作品的频频获奖,他那头衔接踵而至:中国工艺美术学会会员,中国国画家协会会员,中国国画院艺术委员,一级美术师,新余市美术家协会和雕刻家协会副主席,新余渝水画会会长,2013年又被评为新余市首批工艺美术大师……

秉义退休后,在努力创作的同时,先被聘担任渝工学院艺术系主任,后又被聘到市老年大学任教。这些年来,他培养出一批又一批画家,名气越来越大。有人写诗说他:“年届七十人未老,千山万壑入怀抱,且看挥毫泼墨时,天人合一心浩渺。”

这就是胡秉义,一位不向命运低头,终于在磨难中脱颖而出,创作硕果垒垒的画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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