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北是座一言难尽的城

文 _ 魏凯

台北是座一言难尽的城

文 _ 魏凯

尊重传统的台湾学界

东吴大学是一所有着百年历史的老牌私立大学，与苏州大学同根同源，藏书丰富，文科尤佳。我所在的外双溪校区依山傍水，国学大师钱穆的故居即坐落于此，真正是读书的好地方。

之前只听说台湾保存了中国古老的学术传统，究竟如何，未免茫然。听说周五“宋明经学史”课的老师是位“大牛”，“五经”中只读过《诗经》的我很紧张。上课伊始，老师随口提到几位学者的大名，看着我茫然的眼神，他又发问：“那XX教授是兰州大学的，你总该知道吧？”“啊？”我在大脑中快速搜索起兰大教师名录，几番确认后才怯怯地说：“兰大没这个人。”老师看了我一眼，没再多说话，继而说起此人的学术传承，剩下无知的我如坐针毡。偷偷打开百度，哦，原来此人20世纪80年代在兰大历史系任教，后来去了北京，现在已经是一流学者了。正不知如何是好时，老师开始潇洒地在黑板上列起了参考书目，写一本就要问一次：“你听过没？”好容易有听过的，我赶紧抓住救命稻草：“我听过。”“那你看过没？”接下来的整堂课成了对我的扫盲教育课，有些问题太过基础，说知道也不是，不知道也不是，只能报以礼貌的微笑。老师急了，下课后特意叮嘱一位博士学长教我如何查资料，“要手把手地教。”

东吴大学的中正图书馆四楼，一本本见过或没见过的目录书堆在眼前，一排排整齐的《影印版文渊阁四库全书》都是开架书，隔壁的电子检索室还有《四库全书》的单机版。台湾的学术界总体比较老派，这种老派不是过时，更不是守旧，而是尊重传统的力量，重视学者的基本功。在大陆已经普及电子资源的今天，大概很少有人再去翻检图书馆汗牛充栋的过刊，我们习惯了检索方便的数据库，只需动动手指头，想要的论文便可下载，不费吹灰之力。台湾却不是这样，几乎八成的文章找不到电子版，有些是尚未数位化，有些是作者未授权，总之我们需要到图书馆查找当年的期刊，把需要的文章复印下来。论文得来这么不容易，我只好将得到的每一篇论文认真咀嚼，尽力消化，不知不觉收获甚多。

台湾的声音

学习之余，我喜欢搭乘捷运、公交车穿梭于台北的大街小巷，举目望去都是身材姣好的“台妹”，听到的都是软绵绵的台湾腔，不由想起一个笑话。某人问山东朋友，中午的卷饼是怎么吃的。答曰：“就酱吃。”某人怒曰：“装什么台湾人！”老一辈台湾人基本都能说很好的国语（普通话），略有南方口音而已，而现在的年轻人受闽南语影响，发音省时省力，语调妩媚，音量也小。便利店帅气的小哥那声温暖的“欢迎光临”让习惯了粗犷兰州口音的我不禁一激灵，又觉感动—别说人家“娘”，服务态度好也不是吹出来的。

台湾人的语音很适合作为语言学研究的范例，每一代人的语音都有明显的差异，从标准国语到现在闽南语味道十足的国语，再到南部味道十足的偶像剧国语，都能听到。有一次坐公交车，我急匆匆冲过去刷卡，司机先生对着我飙了一大串闽南语，看他的表情仿佛很不满，但是我听不懂呀！司机先生看出我的疑惑，转而用国语对我讲：“漂漂亮亮的女生，为什么就不能等车停稳了再刷卡呢！要是碰到前面的玻璃可怎么办？”看我一脸窘样，司机先生又换了口气：“欢迎来台湾玩。”哈哈，司机先生，你肯定要抱怨大陆来的孩子太莽撞，可我们是想为你节省时间呢。有时彼此行为的差异难免造成误会，语言的隔阂又让误会加深，只有互相体谅才是顺畅沟通的前提。

一个台北女生

东吴大学鼓励我们广结善缘，并安排交换生住进台湾学生的宿舍里，这也是彼此增进友谊的好方法。我有个室友爽朗健谈，见识也与他人不同，交谈起来格外有趣。

她是台南人，有微博，也有微信，平时会熬夜上天涯，逛贴吧，熟悉大陆的各种社交网站和网络流行语，爱看美剧、韩剧。这样一位朋友怎可错过。认识的第一个晚上，我们就彻夜闲聊，从四大家族的传闻聊到台湾现在的名媛，从周杰伦女友的学习成绩聊到室友的高中国文老师—居然是白崇禧的侄女，上课总提赫赫有名的桂林白家。室友平时不看台湾综艺节目，她的观点是：“娱乐圈的人总是在自娱自乐，其他人没必要理他们。”我问那些不红却经常出现在节目上的艺人到底是谁，她一脸认真地告诉我：“你不用在乎他们是谁，其实我们都不知道。”“那他们的出镜率怎么那么高？”室友认真向我解释起来：“台湾媒体很夸张，喜欢制造声势，不说点过分的话，怎么好博收视率。”她平日逛天涯，“茶叶蛋事件”炒得如火如荼时也忍不住发言：“我就是想告诉大陆的网友，那都是媒体在那儿乱讲话，无良炒作，引起大陆人对我们的不满。其实台湾人没那么没见识，也没那么没文化。”那一刻，我感受到这位嗓音柔软的女生的力量。她不是我们固有印象中的“台妹”，没有标准身材，也没有精致妆容，如你我一样朴素，也如你我一样害怕期末考试，但是她肯发声，即使了解天涯的写手模式，也要站出来为家乡说句公道话，单是这份勇气，就是我们这些沉默的大多数所缺少的。

台北是座难以用三言两语道尽的城市，而一切的洞见都不过是偏见而已。此时此刻的感受都是个人的，而无数个人的感受终将汇成一流，勾勒出这座人情味浓厚的城市的风貌。

（魏凯 东吴大学人文社会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