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_ 贾小岛
腌泡菜
文 _ 贾小岛
我外公年轻时在韩国做学徒,所以我们家的人都会腌泡菜和做大酱。外公早年在菜市口那儿开酱菜铺,做小买卖养活了一大家人。
在我小时候,即便我们家搬到江南鱼米之乡,仍然延续着有泡菜和大酱的日常生活。初秋,我抱着一个小坛子来到大姨家,大姨会说:“嗯,你妈今年这坛泡菜腌得不错,给你拿点大姨做的黄酱。”
往来相送,绝不空碗而归。腌泡菜和做大酱成了一种维系家庭关系的方式。
你们一定没听过大酱在坛子里发酵的美妙声音,找不到一个合适的拟声词来形容。外公会听着声音说:“嗯,冒第11个泡了,今年的酱好了。 ”
长长的走廊上,摆着六七个酱坛子,外公喜欢鸡冠花,坛子上又摆了很多鸡冠花,鲜红的一排,整整齐齐,跟围栏一样。外公常说,花好酱就好。这是他自己认为的,其实两者并没有关系。
外公外婆去世后,妈妈回到北方居住,每到囤白菜的季节,她仍然会做一坛泡菜。但没有人吃,到春天都得扔掉。妈妈说这是习惯,到了这个时间,不做点泡菜,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前不久和朋友吃韩国烧烤,要了一小碟泡菜,又咸又生,还很贵,吃得不开心,就给妈妈打电话,请她教我做泡菜。
我开好视频,举起一颗大白菜,问:“妈,这颗大白菜怎么样,漂亮吧?”老妈眼都没抬,说:“给我看看你的坛子。”我拿着在宜家买的玻璃罐子说:“怎么样,五角星的,好看吧?”老妈气得不行,第二天就来上海了,还背着一个小陶罐。
妈妈叫我洗好白菜,拴了根绳子,晾在阳台上。孤零零的一颗白菜被吊起来控水,真可怜啊,很快就要被腌掉了。
“你那五角星的破罐子就是个样子货,腌泡菜还是得用这种有盖子的陶罐。”妈妈烧了一锅开水把陶罐从里到外烫了一遍。
“就这样,把白菜对半一切。你来抹盐,要用手抹……你洗手了没?”
我用洗手液洗了两遍。
“蒜泥抹上去,辣椒粉、糖也抹上去。放花椒、大料、桂皮、香叶、洋姜,好好搓。你说你怎么那么笨呢?来点白醋和白酒,加几片苹果,对,这样在坛子里摆好。”
我举着手:“妈,手好蜇啊!”
剩下的活儿都是妈妈干的,倒上开水,封上坛子。等着吧,过几天就能吃了。和妈妈一边清理厨房一边聊天,我终于明白,腌泡菜就是家庭成员的交流活动,干聊有点尴尬,手上有点活儿,热热闹闹的,活儿干完了,还能继续把生活聊下去。
妈妈不喜欢南方,觉得潮湿又阴冷,住了几天就要走。临走前打开坛子,哎呀,一坛臭水!妈妈很受打击,觉得这一坛臭水,简直是对她最残酷的挑衅了。
改签了火车票,妈妈说:“再来!你仔细看,好好学着!”
同样的程序,做好封了几天打开,还是一坛臭水。
妈妈抓着我的手说:“完了,咱家的泡菜手艺要毁在你这儿了,你这就是传说中的‘臭手’啊!”
我很生气,什么叫“臭手”啊!我明明很爱干净,家里收拾得窗明几净,洗手液都带消毒功能。我妈说“臭手”就是不管怎么腌泡菜都是臭的,我哭笑不得。以前外婆照顾一大家人,这边刚给外孙换了屎片子,手都没洗就去揉泡菜,也好好的啊。
“和是否干净没关系,是手上‘基因’的问题。”老妈煞有介事地说。
妈妈做好一坛泡菜就回去了,过了几天,我听到了咕嘟声,打开,是熟悉的味道。冬日里,煮上一锅方便面,撕几片泡菜,顿时觉得自己跟韩剧里的主人公一样。
真好吃。
我有一双“臭手”的事,很快就在亲戚中间传开了,大姨说:“没事,咱家这手艺断不了,你表姐会做,我刚吃了她做的,还不错。 ”
打电话给表姐,表姐笑着说:“我哪儿有时间做泡菜啊,别说出去啊,泡菜是我在超市买的。这玩意儿谁吃啊,不健康,现在超市里都有新鲜的菜,什么买不到啊。过去冬天没有青菜吃才吃泡菜呢。不说了,我练瑜伽去了。”
外公,您别生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