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美国遭遇打劫

文 _ 淡豹

在美国遭遇打劫

文 _ 淡豹

星期二的傍晚，我在学校旁边的公共汽车站等车。

上个月，我刚做过骨盆手术，现在还拄着拐。每天架拐坐车上学，单腿跳跃于我们净是高台阶的哥特式大学校园里，通常到了下午我已经疲惫得只想瘫倒。

正握着手机发呆，我突然觉得右手臂一震，被猛敲了一下！疼痛难忍之际，才意识到有人正抢夺我手中的手机。一抬头，正看见两个歹徒的背影。这两个人跑得快极了，我只看见两个身影在暮色中逐渐隐没在湖边的树林里。

整个过程非常快，我完全不知道他们是从哪里来的。我还没有意识到自己被抢，已经被抢了；刚觉得应该哇哇哭，歹徒已经没影了；他们跑掉以后我才开始心跳加速，这时候手机已经没了，连悲惨的经历都无法告知别人了。

我失去了存在感。我本来是这个抢劫故事的女主角，但根本没有机会上场。

一同等车的还有一个男生和一个阿姨。抢劫发生时男生要去追坏人，阿姨阻止他，说万一歹徒有武器就麻烦了，应该先报警—我们这个区治安不大好，每隔几天就有一场小劫案发生，还死过人，我们学生基本都存有当地警署的号码。男生按阿姨的指示打电话报警完毕，很骄傲地对我们说：“警察局的号码在我的手机上是快捷方式，我入学时就准备好了！”

我一边感谢男生，一边想：假如你的手机被抢了，方式再快捷又有什么用啊。

警车来得出人意料地快，不像一位之前在本区遭遇抢劫的朋友形容的那样低效。警察在马路对面急刹车，从车窗里探出头来大叫：“上车，去抓坏人！” 看到我行动不便，动作缓慢，他们说：“你不要来了！两个证人上来！”

连警察也嫌我耽误事。

男生勇猛迅捷地跳上车去，那个阿姨原地不动，只冲男生慈祥地挥挥手，说了一句：“注意安全！”

叮嘱男生在警车上注意安全……警察瞪了她一眼，吼一声：“受害者和证人原地等着！”警车顶上的蓝灯红灯飞快地闪动，我还没反应过来，警车已经开走了。

只剩我和阿姨在公交站。郊区本来人就少，现在夜色彻底降临，把路面和对面商店半亮的招牌都罩住了，只剩公交站旁边的树是清楚的，像支撑黑色大帐篷的柱子。刚才的喧闹显得有点超现实，只有不断呜呜叫着开过来的其他警车打破平静。

过了一会儿，我的一个朋友来了。我们说好今晚要在公交站见面，一起坐车回城里。她见到暮色中坐在公交站的我神情惶惑，纳闷地说：“今天特奇怪，一路都是警车，估计附近出事了。我本来有点儿怕晚上举着手机走路会不安全，但今晚路上警车特别多，我就不怕了。”

我无奈地承认，确实出事了—我被抢了。好吧，我也算以自己的不幸换得了朋友一路的安全。

这时，公共汽车来了，老阿姨轻盈地站起身：“拜托你告诉警察我没法作证了，我得回家了。”然后她挥挥手，迅速上车走掉了。

幸好有那个男生—我这件案子，差一点就是歹徒跑掉了，证人也跑光了。

和朋友面面相觑几十分钟后，警察回来了，告诉我们他们在湖边追上了正在逃跑的两个歹徒。警察带我和我的朋友去抓到歹徒的地方，好让我指认主犯和从犯。警察在附近的草丛中找到了歹徒在逃跑时扔在草丛里的手机。

手机失而复得后，我们随警车去本区警察局做笔录。我和朋友挤在警车后座通常塞歹徒的地方，后座很窄，前面是钢条，我们像平常一样要打开车门时，才明白车门从里面打不开。

这个经历太新鲜，所以我们一路上都在自拍。因为特别饿，笑不出来，照片里的表情都很冷艳。配上警车的背景，我们像两个刚刚被捉的失足妇女。

到了警察局才知道，原来还有一个刚大学毕业的小男生在我之前被那两个歹徒抢了。他试图反抗，结果被这两个歹徒揍了一顿。在警察局里，他一直都在后悔当时按住书包的本能反应：“根本就不该反抗呀，不反抗就不会挨打！”

我对本区警察的信心又熄灭了：今天警车来得又快又多，原来是因为人家15分钟前就报过警了。刚才坐在警车里的那种强烈的存在感此刻也被稀释了：原来，我甚至不是歹徒最初的目标，只是他们逃跑时顺便完成的一单“生意”。

男生告诉我们，这是他在这里第二次遭遇抢劫了，上一次是持枪歹徒深夜破窗入室，他和歹徒一起待了两个多小时。

我和朋友一惊：两个多小时，这是被当肉票了吗？

他回答：“歹徒搬东西的时候外面下雨了，他就在我家避雨来着。”

我和朋友的眼睛都直了—何曾见过这么和睦一家欢的受害者与歹徒！我们印象中的歹徒是凶神恶煞、为了抢劫不畏艰险的，原来歹徒也不愿意在雨里弄湿头发。

男生一副见过世面的样子：“歹徒人还不错，没拿走我的两台电脑。当时我只有50块现金，他就拿了那50块钱和冰箱里的啤酒。”

这个男生在家里和歹徒开了避雨啤酒节，也没有像我这样卑鄙地认为歹徒不拿电脑是因为拿了也要被雨淋坏的，还认为歹徒人不错。

我和朋友交换了一个“他这是活该被抢吧”的目光。

一周后，我接到负责这件案子的警官的电话，告知我这件案子将于第二周的周二开庭。他强调：“开庭时你不需要出庭，重复一遍，你不需要出庭。”干吗还要重复一遍？反思一下，可能是我和朋友在警察局表现得太兴奋，还申请和警察合影，警察生怕我会积极地要求出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