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口的慢

2014-01-12 12:55赵瑜
读者·原创版 2014年2期
关键词:骑楼海南岛茶馆

文 _ 赵瑜

海口的慢

文 _ 赵瑜

海口对我的启蒙是天空给我的:云朵的样式,空气中让心、脾都打开的干净。每一次抬头看天空,我都能看到诗句般美好的鸟雀。怎么说呢,一个没有在海口生活过的人和在海口生活过的人,对空气的理解是不同的。海口让我知道,这个世界并不是只有北京那样的雾霾,还有像海口这样长久的绿,以及永远飘逸的云彩。

海口临海,风一吹,城市便拐了弯。是的,这座城市只有一条路是直的,那是旧海口机场的跑道。那些弯弯曲曲的巷弄,破败、小气,哪儿像个省会城市啊。多数有过大都会生活经验的人初来海口,定然会生出失望的情绪。

海口本土的人却没有这么敏感,这些吃鱼虾长大的人没有多少虚荣可言,他们在意的不是高楼大厦和衣着光鲜,他们中的一些人一辈子打着赤脚穿着拖鞋,却开着百万豪车。这种被乡土生活浸染的城市土著还没有完全被大都市调教过来,他们活得自由,活得慢。

慢,大约是岛屿生活的特性。

到目前为止,已经有数千万年历史的海南岛,从未与中国大陆相连过。这种疏远的地缘关系,造成了海南岛独特的生活节奏。

有一个好笑的事,在1988年海南岛未建省之前,海南岛全岛的居民若是看央视一套的《新闻联播》节目,必须通过飞机运输录像带。这样,每天海南岛的居民打开电视看到的新闻,是大陆人昨天看的,永远差一天。

慢,属于城市性格。初到海口的时候,我租住在海府路一栋居民楼里。同楼居住的多是大陆来过冬的人。也会有本地人住在楼里,极少,他们比大陆来的人热情,喜欢问东问西。有时候,我会敷衍他们,说一句“我是大陆来的”,表示自己什么都不知道。“我是大陆来的”,这样一说,表示对话基本结束。本地人知道大陆来的人不喜欢他们的懒散。

“大陆来的”,这是我刚到海口时常听到的。去菜市场问菜的价格时,对方见我一无所知,会笑容满面地问一句:“你是大陆来的吧?”夜晚吃路边的夜宵,同样,只要一问,人家便会半是猜测半开玩笑地说一句:“你是大陆来的吧?”

这日常的问话,已经将他们隔离。相对于大陆来的人,海口本地的人慵懒、不较真,对生活和物质没有太多紧迫感。说到底,这里的人从未因为意外而饥饿过。他们抬头看到的是挂在树上的椰子,有人戏言,只要往路边的地上插一根筷子,都会生出芽苗。在这样一个人均土地占有量较多的岛屿上,他们不必为生计辛苦,他们有的是时间谈论生存以外的话题。于是,海口的街头,走几步便有一家老爸茶馆,一年四季,不论何时都坐满了人,里面的人,没有一个有要紧的事情,他们都是闲人。如果你在某天下午到海口的街头,会发现,整个海口,有2/3的本地居民都坐在茶馆里,讨论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我曾经刻意地坐在他们中间,叫一份小甜点,一壶老爸茶,听听他们的对话—自然是一句也听不懂,海南方言比外语更难懂。虽然听不懂,但看在眼里,也知道他们正谈论些什么。几个男人如果围着一张长长的纸条说个不停,那一定是买码的。南方的地下六合彩很发达,几乎每一个人在茶余饭后都会买一些彩票碰碰运气。相比北方人的温饱主义,南方人早已经不担心肚子填不饱,所以,他们宁愿省下一些吃食,买张彩票。博彩业发达,也是南方人个性天真的佐证。他们中大多数人都喜欢买码,总觉得有朝一日会中大奖,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他们把大把的时间都浪费在讨论几个中奖的数字上,相比不远处站着的出卖苦力谋生的外来民工,海口本土的底层人可谓好逸恶劳。

也有一些人是单纯叙旧的,他们叫着久不见面的朋友的名字,声音忽高忽低,看得出来,他们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情,一会儿有人站起来接电话,走了,过一会儿,又赶回来。一上午就那样坐在茶馆里,聊聊过去的旧光阴,日子虽淡,滋味却浓。

与浙江人或者福建人喝茶不同,与北京和成都的茶馆不同,海南人到茶馆里喝茶,喝的是时光慢慢流逝,喝的是从老辈人那里继承的那份悠闲。那些世俗生活里的小失意会在茶馆里忘却,不仅如此,年轻的人坐在茶馆里,听着旁边年老的人讲着那些生活趣事或警世的旧闻,那茶水滋养的不仅是心肺,更是情商和人生况味。

茶馆里少见女人。在海口,女人是要挣钱养家的。在海口的大街上,骑着三轮摩托车载客的多是女性,她们在炎热的天气里奔波,有着救世的勇敢。而男人们悠闲地在茶馆里坐着,一生就像一帧帧黑白照片一样,慢慢地在暗室里显影,终于在这种悠闲里沾上了时间的灰尘。

有友人来海南旅游,我带他去看骑楼。这些南洋风格的建筑照顾着生活在这个城市最底层的人。骑楼的建筑样式是这样的:所有的建筑都有一个走廊,走廊与走廊相连,一条街又一条街均是如此。若是遇了雨,行人不需要打伞,只要在骑楼的廊下穿行即可。

骑楼里是一条老街,一些小巷弄里住着海口的原住民。入夜,小巷里会有一些小吃摊摆出来,几个人围坐在一个火锅旁。这里不叫火锅,叫打边炉,想象不出这名字的来历。也会有穿着睡衣的一家人模样的一群人坐在一起,说着陈年的事,啤酒瓶摆了一地,好像他们已经说了很久的话。

带友人逛完骑楼,吃完晚饭,我们会去这些巷弄里找一种消夏的食物,叫作“清补凉”。所谓清补凉,自然是清新、滋补、凉爽的意思。这种饮食,只在夏季的傍晚时分才有卖的。清补凉选用椰子水加冰块做底汤,然后将已经煮好的绿豆、红豆、玉米粒、薏米、汤圆、芋头、山药、花生等数十种食材加上切成丁的西瓜、火龙果等多种水果。这种类似于八宝粥的冰粥,入口便将整个海口的新鲜感一口吞下了。这真是海口写给外地人的一封信,内容丰富,且充满了喜悦。坐在那里,吹着海风,听着附近传来的海南腔调的戏曲,看那摊位上的阿姨一勺勺地选择豆类和水果,慢腾腾地,像是选择一个温度适中的词语。就那样,在阿姨不紧不慢的动作中,我向友人说起海口生活节奏的慢,便多了些趣味。

物质像宗教一般,渐渐成为统领一切的信仰。多数城里人疏于见面,或者将联系方式改为短信或微信。而海口的老爸茶馆里人依旧很多,他们从春天坐到夏天,从夏天到春天,天天见面,仿佛也有着说不完的话。

这些海口的原住民,用他们的慢为海口的生活方式做了注释。是啊,本来海口一年就只有两个季节:春天和夏天。从夏天到春天,要经过9个月的漫长等待。这么慢的岁月流转,总会有一些花朵成熟,有一些滞重的心事慢慢淡化,有一些刻骨的喜悦留下来。

我喜欢海口的慢,云彩像油画家笔下的景致,风也是。我相信,世间所有的美好都源自时间的停留,都源自参与进来的人能够安静下来,将自己的心神安放好。

在海口,坐在一棵榕树下,或者坐在夜晚的大排档里,我常常觉得自己也是一朵云彩,飘逸、悠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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