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百货公司的走廊里
在百货公司的走廊里,
我想起了我的父亲
曾在这里给我剥橘子。
我想起了飞起来的军帽、
煤炉里哆嗦的报纸、
鹰一样的飞行夹克……
还有沉不下去的拖拍、狂想和郁闷……
一个把鞋送入自动梯受到惊吓的孩子、
一个钻进电子记事本里的红酒牛扒大餐……
还要写下去吗?
这个百货公司的流水账,
也是这个城市我们生活的流水账,
它已长得让我头皮发麻,
而我们还在继续……
真是愧对先贤,
我爱草叶,
也忍不住爱这充满重金属味的繁华。
在这走廊里,
我的心绪忽然涌动,
开始四处搜寻──
人群中那个熟悉的背影,
那个曾给我剥橘子
已离去多年我最亲近的人……
他们在挖掘
他们在挖掘。
他们的机器在整个夜里,
不断地发出轰鸣。
他们让我在半夜起身,喝水。
他们让我紧张,
甚至放弃一个完整的梦。
他们让我感觉到我们的内部,
在不断被掏空……
他们拿走了我们的记忆。
他们让我
看起来就像一个不断行走、询问,
找不到门牌号码的人。
Levi’s
一
我抓狂,
这做旧、洗白和猫须,
这天才般的立体剪裁。
我要赞美造物之神;赞美那些
情色的艺术家发自内心的灵感。是他们
在这非凡的岁月里,
用物欲的方式抵抗物欲,
用一条几近古董般的破裤子,
装扮一个
几近完美的少女。
二
十年、二十年,
时间流转,
用什么抵御那些生活的虚无?
在新世界百货的一角,
在试衣镜里,
501、或是Type1,
陶醉于曲线和腰肢,那种美
仿佛就从不曾有过。
三
爱上这旧物,
就像爱上插图版的春树,
为颓废欢歌。
当你的T恤变短,露出肚脐,
撞钉落扣,呼吸
开始急促。
四
光阴是残忍的,
让完美仅存片刻:
在短暂中──
被挥霍,或浪费。
五
同时,
在奔走的路上,
就是这条裤子:它可以至酷,
也可以复古。
我的生活的路:可能是耐磨的,
也可能是一个破洞。
无论如何,我都必须赞美,
它的每一次转折,都让我期待着
一些奇迹会发生。
六
海报里的傍晚:
被废弃的仓库、宠物般的鳄鱼、长统的牛仔靴,
都在衬托这破裤子。
这场景让我顿感沉迷与豪迈。
我的生活,
用什么来装扮?
就像这裤子,现实的赞美诗,
源自这些心的幻象,
它在以另一种方式呈现,
微笑
而又滑稽,
发出无比性感的光芒!
想想这海星
想想这海星,
它在我手里的确是件很偶然的事情。
这个小海湾,
只是几只船的避难所,
潮水退去,海滩上落满了海的废弃物:
一截残木、磨破的轮胎、
饮料瓶、贝壳,还有海星……
我拾起的是海星,
它的沙黄、它的石灰的白,
在我手里已是那么陌生而荒凉。
这苍苍的海星,曾是多么绚丽的生命呵!
它的玫红和淡紫,它的水中妖娆之色,
我们到哪里去拾取?……
海呵!
海的世界深不见底,
如同我们的思想,
它常常在我们的想象力中生长。
我曾经潜水,
真实的海底是浑浊的,
那寂寞的美就生长在浑浊中,
它安静、妖娆地躺着,
任由咸涩的海水吞噬……
而我们的慨叹,大都来自那些美的替代品:
一张人工聚光的静物图片、
或者水族箱里一只仿真的赝品。
这样的美该是多么徒劳,
又是多么无奈!
想想,
还是多一些空白吧!
生命中太多的迷恋就是对生命的伤害。
美的替代品,
或者美的骸骨,
在这非此即彼的选择中,
我只能选择骸骨。
这便是残忍的实景,
它的再生从一个生命的尽头开始,
它并非因我而生,
那只是在一个偶然间被我拾起:我苍苍的海星。
话剧
一
如果不在话剧里,
我们的废话总是太多,
让人瞌睡。
如果真是在话剧,
我们就可以戴上角色的面具,
练习真切的表达。
对着大家,
或是对着自己,
对话,或独白,
引出意味深长的微笑和泪水。
二
现实中的不可言说,
并不是你们想象中的奥义。
我们把它藏在了墙壁的保险箱里,
它在里头说话,
而听者就是它的回声。
三
在我们生活中,
最好的话剧艺术家,
只能是醉鬼和疯子。
我们都正常得无法准确地去表达了,
说的是内心的讲演稿,
是天气、是坊间的八卦,
一旦说出就意味着消亡。
四
语言中的个人英雄主义,
常常被心智中的柴米油盐瓦解。
所以我要说,
从年轻到年老的过程,
就是从喋喋不休到哑口无言的过程。
五
我们的剧作家、话剧艺术家,
让人敬仰、羡慕。
他们戴上了角色的面具,
引着追光,站上桌子。
他们的表演光彩四溢,
他们说出了我们忍了好久
都没能说出的真切语言。
他们感动了大家,
甚至感动了空气,
感动了我们耳边经久不息的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