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敏突然觉得孤独。
当她啪地合上笔记本躺在床上时,藤蔓一样的长发裹紧了她的脖子,她阴霾了多日的消极情绪继续涌来,让她的鼻子,眼睛,嘴唇,她的整张脸,整个身体像被包裹在一层透明的保鲜袋里,绝望而压抑。
陆飞咬着牙刷看了一眼卧室里斯敏的表情,就散漫地走过去,吧唧吧唧拖沓着他的拖鞋,不忘嘴里咕哝句,你情绪化又犯了?
他的尾音还没有结束,莫名的狂躁情绪就轰然冲出,她几乎想飞出一脚踹在陆飞的身上,扯掉他的牙刷,拽着他的头发质问:什么叫又?
不过显然斯敏没有这么做。长时间的孤独让她学会了压制自己的情感和冲动。她躺在床上紧锁着眉头,阳光轻照在她干净秀气的眉宇间,有细腻的汗滴。她脑袋里一直在想一件事:“我一定要离开陆飞,一定要离开你一定要离开你。”她几乎是在心里咬着牙把这句话说了无数遍,然后她坐起来理了理头发,把宽大的T恤往头上一套,从陆飞脖子上拉走毛巾,去卫生间洗澡,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斯敏去上班的时候路过一个菜市场,闹哄哄的,她就拉紧衣领急速穿出。那时候已经是深冬了。北方的冬天就像是冷冻柜,大家都把自己包裹得像粽子一样,街上的人总是步履匆匆,碰见熟人就对着彼此喷白花花的哈气,心里就想着快点结束吧,冷呵。但是回到家里就不一样了,这样的城市总是让人不免感激热力公司,通过滚烫的暖气把家家户户烧得热烘烘的,一回家脱掉外衣,穿件短袖和大裤衩就可以满房间跑。斯敏热爱这样的气候。它会让人觉得温暖,在每一个回家的寒冷天;如果你有一个家的话,你会十分感激自己能够拥有一个家。
就是在这样一个冰冷的天气里,斯敏路过菜市场的上班途中,她遇见了小三。小三长得瘦小,又像是生病的样子,单薄的身躯似乎不能给它提供任何热量,它站在原地瑟瑟发抖。斯敏忍不住看了一眼,就走了。她走了几步,又退回来。小三看见她回来,立刻带着祈求往她身边凑了凑。斯敏定在原地想了几分钟,然后蹲下来就抱起小三直奔回家。
陆飞并没有很大反应,他只是有些匪夷所思看着斯敏说:“你要知道,这东西养了可就丢不掉了。”
“我知道。”斯敏一边在柜子里狂翻不穿的旧衣服,一边张罗着用牛奶箱给这可怜的小家伙搭了个窝。
“以后就叫它小三了。”斯敏说。
陆飞扭过头去,既不附和也不反对。
“我希望它至少能度过这个冬天。毕竟作为一只流浪狗,它只有三条腿。”斯敏说着,这才放下这只可怜的小狗,小心地捧着那只由于先天性发育不足而没有长出来的右前脚,展示给陆飞看。她可不想让他第一反应就是无法接受。
但是陆飞还是没有表现任何异常,因为他已经戴上耳麦在看电影了。
他没有讲过自己喜欢看电影,可是你问他,他就问你:不然做什么好呢。
陆飞有时是坐在那里,有时是躺着,把电脑屏幕放得很低,然后就戴上耳麦看电影。他总是看着看着就睡着了,电脑提前设置好定时关机,在他沉进梦中时,世界也会在某一刻戛然而止。
斯敏有时会搬个凳子坐在陆飞的床边,认真地看着熟睡中的陆飞,他蜷缩着背对着外面的世界,有时鼾声震天,有时却很安静。
斯敏看不到他的表情,也许陆飞也十分孤独。斯敏想。
斯敏下班后会买些莱,她的厨艺很一般,但却热衷研究新花样。切莱的时候小三会一跛一跛地跑进来,巴巴地睁着水汪汪的眼睛缠着斯敏。“像个让人讨厌的林黛玉!”斯敏这么骂小三的时候会给他丢一大根香肠。它就/0a+brNX6hDxdUoUpE/6CQ==屁颠屁颠地跑远了。
吃饭的时候,斯敏把小三放在旁边,给他一只小小的碗,碗上印着骨头的图案,斯敏说这样他会很有食欲。他们一家三口吃饭的时候没有什么声音。陆飞把电视机打开,定在娱乐频道,时不时地端着碗嘿嘿跟着笑,斯敏就回头看看发生了什么,有时也觉得很有趣,顺手把碗里的煎蛋给小三,看它吃飞快,就高兴。
斯敏和陆飞已经交往了两年。两年前最初的相识是在烧烤店。
那时是盛夏,天气炎热,很多人喜欢在下了班的傍晚约上朋友坐在室外的烧烤摊上,点一些烧烤,几瓶冰镇啤酒,聊聊天骂骂娘,微醺的时候就高亢地唱着歌,跟老板开几句玩笑,各自搭上出租车回家。
斯敏也是在那样的日子里点了些啤酒。她上来就咕嘟咕嘟喝了一瓶,自己还觉得挺过瘾,但是她还没回过神就眩晕了,眼睛没法对焦,还反应迟钝。我喝得太快了,她想。
烧烤摊上人很多,但她还是极没形象地趴在桌子上,不知道什么怪癖,一喝酒就犯困。
摊上的人快走完的时候,有个家伙拍她的肩膀说:“喂,美女,你怎么样。”说话的时候语气狡黠。
她撑着脸抬头,看见好几个人,拍她肩膀的男孩长得挺漂亮,但是笑起来坏坏的。
斯敏没有回答。
“喝多了就回家。”斯敏正在郁闷如何打发他的时候,听到有个人在头顶上说。她抬起头,看见那漂亮男孩子身边的他。第一次见面,并没有给斯敏留下什么特别的印象,只记得他的眼睛很亮。那男孩一扭头,示意他的同伴们就离开了。
那男孩,就是陆飞。
第二天斯敏又去,还是一口喝干,然后就打瞌睡,那架式像是跟谁在赌气一样。
然后那个帅气的男孩就又坐过来,吸了一口烟,吐出去,饶有兴趣地看了一会儿斯敏,说:“姑娘,你穿着校服在这里买醉,很有样子啊!”
斯敏半睁着眼睛看了他几秒钟,然后慵懒地说:“真的吗?谢谢啊。”说完咯咯地笑。
“我们去唱歌,要不一起?”那男孩说。
斯敏几乎没有犹豫,看着他就点点头。后来陆飞有一次说起:“你的心可真够大的,当时你怎么就不怕我们找个地儿把你给操办了。”斯敏瞪大眼睛想想,这才觉得有点后怕。
斯敏状态不好,没有心思唱歌,她坐在角落里不说话。之前吞下的酒,让她变得有些迷离。
那个漂亮的男孩子拿了两瓶新开的啤酒,一瓶递给斯敏,说:“我叫柴易。斯敏举起瓶子跟他一碰,叫我斯敏。”喝下去以后还豪气地脱掉了校服。
周围嘈杂而吵闹,斯敏就和柴易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酒喝了不少。不知道究竟喝了多少酒,总之在柴易正徐徐道来他经历过的有趣的见闻时,斯敏突然毫无预兆地嚎啕大哭起来,几乎有种撒泼的架势。柴易郁闷不解地对其他人摊手耸肩,我真没欺负她。
“喂,你怎么了?”陆飞一见这情形,不紧不慢地走过来,拍拍思敏的肩膀皱着眉头问。显然陆飞的脾气不大好。
斯敏一见陆飞,腾地就坐稳了,嚎啕也改为小声抽泣,不知怎么,看到陆飞那张有些阴郁的脸,她竟有些害怕。她小心地拿纸抹掉鼻涕和眼泪,抬着眼睛看着陆飞说,我被别人甩了,顺便发泄下不可以哦。
她不再吵闹,安静地靠在沙发上。这时耳朵里忽然传进陆飞的歌声。他的嗓音,干净却很深沉,就像那初春里破土而出的青草,苍劲沙哑似在诉说一场古老而伤感的传说,又盎然透着一股沁人心脾的小清新。还有些醉意的斯敏盯着变幻的灯光下陆飞的脸,尽可能地寻找恰当的词汇来描述此刻的感想,好像,真的很好听呢。
后来,斯敏想不起来究竟是什么原因让她迷上陆飞的时候,她就说,也许我是爱上了他的歌声。
往后的日子,刚毕业的斯敏十分悠闲,常常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外套,顶着一头乱糟糟的披发,跟着柴易和陆飞一伙到处乱跑。
斯敏用胳膊肘捅捅柴易说:“喂,兄弟,陆飞有没有女朋友?”
柴易就眯着眼睛看着斯敏说:“这个,不好说。”
“那好吧!”斯敏撇撇嘴。
“不过这几天你所听到的几个女孩,都是他的前女友。”柴易不咸不淡又说了一句。
“哦,那可真不少……是被某个真爱的女孩伤得太狠,报复社会呢吧!”斯敏的心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涌出一种异样的感觉,像是一股怒气堵在胸口发泄不出来。
“这个,也不好说。”柴易回答。
斯敏郁闷地睥睨着柴易,说:“那就捡好说的说说。”
“因为每个女孩子他都挺真爱的。”柴易说这话的时候,眼睛直直的盯着斯敏,清澈而明亮,让人分不清他眼中的情绪。
斯敏的眉头就更加郁闷地蹙成了一团,微微低着头暗想:“这一什么人啊?”
柴易看着她,没有说话,之后两人陷入一段沉默中去。
临走的时候柴易回过头看了一眼斯敏说:“不过你可最好别想做他的莱。”说话的时候一副意味深长的样子。
“为什么?”斯敏不解的问。
“因为你不行啊!”柴易说完哈哈地笑着走了。
斯敏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可是却有些好奇。柴易的刺激反而让她来了兴致。有什么大不了,斯敏就想。说不定在我这里他就彻底悬崖勒马,放下屠刀了呢。
斯敏果断对陆飞就开始采取了主动出击。
频繁找他聊天,旁敲侧击打听他的新老情感对象,试图发现蛛丝马迹。走在路上故意跟在他身边,留心他的喜好,然后出其不备送出惊喜还要装作机缘巧合原来口味相同,小小的一次生病却要疼得死去活来,偷偷用眼睛观察他的反应。
也许当真女追男隔层纸,尽管陆飞阅女无数,长斯敏三岁,可沉默寡言的他还是被斯敏拿下。
在某个月黑风高的夜晚,陆飞开车把斯敏送至楼下。车还没有停稳,陆飞就突然把斯敏摁倒在副驾上强吻。
斯敏从陆飞密不透风的嘴唇里挣扎退出,就开始咯咯地笑。陆飞就把手搭在方向盘上,沉思似的看着斯敏笑得花枝乱颤。斯敏喜欢陆飞这双充满故事的眼睛,她太渴望读懂里面的一切。
斯敏带着小有的成就感把玩着手里的酒杯对着柴易得意地笑:“谁说我不行的来着?”
柴易便也报之一笑,不置可否。
和陆飞在一起的斯敏显得很多话,她叮叮咣咣说了一堆总是把自己讲得很激动,甚至一个被她讲了很多遍的笑话,她依然能够再讲很多遍,还会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像第一次听到一样。
陆飞不怎么爱讲话,但是他实在是个不错的倾听者,他会打开音乐耐心地听你说,不打断也不分心,他就吸着烟,靠在椅背上看着车窗外的正前方,有时会跟随过往的路人移动视线,有时也不。斯敏讲得很可笑了,他就向车窗外弹弹烟灰,也跟着呵呵。斯敏讲得累了就说:“喂,你也讲讲。”
陆飞就微笑着问:“想听什么?”
斯敏说:“随便。”刚说完又反悔说:“我想听听你的故事。”
陆飞总是没有太大表情,他说:“前女友吗?”
斯敏一看陆飞并没有不高兴,便得寸进尺,说:“对啊对啊。”
陆飞就说:“嗯,谈了很多个,不过大家都是玩玩,那时还不懂事。”
斯敏就两眼放光地问:“那现在呢?”语气里满怀期待。
陆飞就扭过头对斯敏笑笑:“傻瓜,那些都过去了,我想定下来了,想和你结婚。”
斯敏就心满意足地靠在陆飞的肩头。
圣诞节快要来临的时候急坏了已经工作的斯敏,她上班时要马不停蹄地处理那些让人焦头烂额的数据和报表,下了班才有功夫去策划她和陆飞的第一个节日。想这样,想那样,想来想去都觉得差强人意。也许是想法太多,在还没有理清楚头绪的情况下,平安夜就哗啦啦地赶到了眼前。斯敏拿着手中列好物品的小纸条,一件一件地去商店或者超市或者精品店购置由很多小物什构成的她以为的浪漫情调的圣诞节。北方零下二十度的气候冻坏了斯敏,她看着自己被冻得僵硬,伸直就会钻心疼的手指,心疼得想,要不我拐回去买双手套吧。她这么想的时候就当真冲进了路边的精品店,买回一双看起来都很温暖的棉手套,她欣慰地看看自己的战果,对自己今天的采购表示十分满意,包括那最后一双男士手套。
斯敏在焦灼不安中等待陆飞的到来,等到陆飞真的来的时候,她已经睡着了。她听见敲门声睡眼惺忪地睁开眼睛去开门,看见捧着玫瑰花的陆飞时才突然清醒,她像做错事的孩子一样道歉:“对不起,我竟然睡着了。”说话的时候她看看手表,现在时刻,凌晨三点。
陆飞心疼地说:“是我不好,家里临时出了些事,我忙完就立刻赶过来了。”斯敏就大方地接过他的花,哼着小曲拿到客厅去摆置了。
陆飞当晚理所当然地留在了斯敏的床上。睡觉的时候,陆飞背过身去,蜷缩起来,像个婴儿。斯敏就从背后抱住他,关掉灯。
周末的时候,陆飞和朋友们聚会,特意叫上了斯敏,大家围坐在热气腾腾的火锅前,陆飞举起杯子说,这是你们的嫂子,她和其他人是不一样的,我要和她结婚。斯敏鼻子一酸,眼泪汪汪地看着陆飞。柴易一边嚼着生菜一边大大咧咧地拿起酒杯碰上去,又碰了下斯敏手中的饮料,玻璃发出清脆悦耳的的撞击声,柴易说:“嫂子,你随意,我干了。”
原本斯敏觉得自己很知足,她庆幸在毕业后就能碰到一个也许是一生中最爱的男人了,而那个男人也那么爱她。她常常以准嫂子的身份和柴易聊天,摆出一副长者的架势,劝小弟弟要懂得珍惜感情,做事慎重。她一激动还用微博加了柴易好友,其乐融融一家人的样子。
不知道是哪一天,闲得发毛的斯敏深更半夜睡不着就爬起来上网,无聊地翻阅网页。她翻着翻着就翻入了一片新天地。她看到柴易的微博,看他以前发表的心情,几乎没有悬念地,看到一条提到陆飞的留言,是个女孩子的头像,直觉让斯敏对她无限好奇,就莽撞地冲进了她的网页。
我们会用莽撞这个词呢,通常是在不懂礼貌,或者不合时宜的时候。很明显,这次是不合时宜。斯敏一进去就看到了陆飞那张灿烂的笑脸,和一个同样灿烂的女人一起,两张干净精致的脸挨在一起对着镜头的自拍。日期是,平安夜。照片不止一张,陆飞那样温柔似海的微笑,斯敏头一次见。
斯敏看着屏幕发呆,身体瑟瑟发抖,她既不生气也不难过,她就那样盘腿呆坐在那里,怔怔的。过了二十分钟她乖乖地躺倒床上盖上被子闭上眼睛,然后眼泪就像倾巢的海水,呼啦啦往外冒。她想,怎么这么冷啊。
她歇斯底里地哭了一通,然后拿着手机也自拍了一张自己肿得像核桃的眼睛,嘴里还念念有词:“不就是自拍么。”
她拍完就扯过外套奔出去打车找柴易。也就是在出门的那一刹那,她才从穿衣镜里发现,自己果真没有一件像样的衣服,像样的发型,像样的脸蛋。整天一副素面朝天的样子,有什么好。
柴易慢条斯理地端来一杯冰激凌说:“小嫂子,看你精神不大好?”
斯敏大口大口地吃着冰激凌,一边把网页打开手机扔到柴易面前一边质问:“你老实一点,说,这什么情况,什么时候的前女友?”
“我早就说你不是她的莱,有人不听啊!”柴易看了一眼就笑了。
“你说,还是不说。”斯敏鼓着嘴巴恶狠狠地盯着柴易就不动了。
柴易无奈地给自己点了支烟说:“那不是他前女友。”
斯敏扔掉手中的冰激凌,瞪大了眼睛,说:“陆飞,两个女朋友?”
柴易低下头吐出烟圈,说:“我没想过你会喜欢上陆飞,所以也一直没跟你说过,陆飞其实结过婚,虽然已经离了。那是他前妻。”
斯敏又怔怔的愣在那里,她说不清楚自己应该有怎样的反应或者感情。她常常搞不懂自己是应该伤心生气还是不要小题大做,一时间慌了头脑,思维就突然变得异常缓慢,像个没大脑的傻子。
她慢慢地在思考,也没有跟柴易说再见,伸出手冲背后有一下没一下地摆了摆手,就慢慢地走出了大门,那缓慢的速度就像是个刚被霜打了的老太太,稍不留神就会摔倒在地。她又觉得胸口好赌,像被谁夯了一记闷捶,很痛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十分钟后陆飞打来电话。斯敏木讷地接起来,陆飞说:“宝贝,你在哪里,我去找你,我有话跟你说。”
斯敏就乖乖地站在路边等。陆飞来的时候风尘仆仆,斯敏不说话,像块被扔在副驾驶座位上的石头。
陆飞说:“我不是故意要瞒着你。我二十一岁的时候风流,花心,不负责任。想结婚,就结了。后悔了,离了。一共不到三个月。”
斯敏也不接话茬,问:“柴易给你打电话了吗?他通风报信速度够快的。”
陆飞把车停在路边,两手紧紧地抓住斯敏的肩膀说:“宝贝,你相信我,平安夜那天她妈妈刚做完一个手术,她希望我能过去陪陪她,哪怕假装的也好,给她重病的母亲一点安慰。我从前,是个大混蛋,玩过很多女人。可是我遇到了你,我爱你,我从来没有这样深爱过一个人。你明白吗?”
斯敏看着陆飞的眼睛,仿佛那里噙满了眼泪。她咬着嘴唇忍住眼泪,轻轻地说:“我明白,你深爱每个人的方式都不一样。”
陆飞抓着自己的头发蹲了下去,半天又掏出手机打电话,放在了免提,对话声音很大。一个女人的声音。
陆飞说:“我女朋友看到了你拍的照片,你跟她解释一下,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
那个女人忽然就大声嚷嚷起来:“陆飞你有没有种啊,不就是让你假装陪了我一天吗?你至不至于这样,好歹我们夫妻一场,你现在给我打电话让我跟你女朋友澄清我们之间的关系?我瞎了眼睛曾经嫁给你,你简直不给我留一点念想和情面!”说完那边就气势汹汹地挂断了电话。
陆飞走过来抱着斯敏,这个压抑了一路的姑娘,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
日后斯敏对陆飞的过去再也只字不提,因为陆飞的确表现得很乖巧。他一有时间就来找斯敏。虽然很多时候都是打开电脑看电影,但是有他在身边,斯敏无论做什么都会安心很多,去买莱,学做莱,自己三更半夜爬起来给他网购衣服和随身物品,乐此不疲。
斯敏说:“陆飞,我爱你,我需要你陪在我身边,让我照顾你,你什么都不用做,只要爱我就够了。”
“再也没有比你更傻的傻瓜了。”陆飞就微微一笑。
斯敏和陆飞同居了。同居以后,斯敏承担起了所有的家务和外交。她每天都快乐地像只不知疲倦的鸟儿,直到某一个暴雨天。
原本还晴空万里的天空突然噼里啪啦下起了大雨,正准备下班的斯敏听着轰隆隆的雷声一筹莫展。她给陆飞打电话,他已经回到家里。斯敏说:“亲爱的,好大的雨呀。”
陆飞就说:“是啊,你快回家吧。我都饿了。”
斯敏突然觉得有些失落,她走到车站,总也等不到公车,继续惆怅地给陆飞打电话,陆飞,你说这破公车怎么还不来啊。陆飞心不在焉地回应:“啊!那你再等等,应该马上就来了。”
最后斯敏搭了出租车回到家中,她看到陆飞停在楼下的车,被雨水冲刷得倍儿干净。一边打喷嚏一边走向卧室,看见陆飞已经睡着了。她路上叫的外卖也刚好赶到,便叫醒了陆飞。只是那外卖分外难吃。陆飞吃了几口就吃不下了,斯敏内疚地说:“要不我去给你做饭吧?”
陆飞就说:“没关系啦,我也不饿了。”
第二天早晨,陆飞替感冒了的斯敏请了病假之后,就准备去上班,临走时,回头说了句:“要是饿了,就把那外卖热掉吃吧。”陆飞说这话的时候一脸深情。斯敏躺在床上鼻子一阵酸痛,她本想拽住陆飞说:“你不是觉得那很难吃吗?”
生病会让人变得脆弱,斯敏扒在窗台上看着雨滴,就开始想家,她突然很想说话,她好像好久都没有说过话了。她需要一个窗口,让她畅汗淋漓地倾诉。
她给柴易打电话。她一开口就问:“柴易,陆飞爱我吗?”
“他爱不爱你,你不知道吗?”柴易就忍不住笑了。
斯敏的声音就变得很小很小,她说:“我以为他爱我,可是我感觉不到啊。”
柴易就说:“也许每个人表达爱的方式不一样。”
“是吗?”斯敏的声音几乎有些气若游丝。
“好了斯敏。”柴易清了清喉咙,认真地说:“你过得快乐吗?”
“快乐……”斯敏沉思着看着玻璃上不断滑落的雨滴,继续说:“我不快乐,我不喜欢做饭,不喜欢做家务,我喜欢坐在窗前喝着咖啡看书,生病时有个肩膀让我撒娇,两个人在休息的周末一起去散步,要是这些都做不了也没关系,我只要陆飞爱我,那也快乐。可是,他……爱我吗?”
柴易说:“爱,很重要吗?两个人只要能够相守,也许就很幸福了。”
斯敏说:“那快乐很重要吗?”
柴易说:“也没有那么重要。我们不是孩子了,快乐也很难。”
斯敏几乎有些绝望地低下头不再讲话。她的心里,还住着一个梦幻的公主,像孩子渴望的糖果一样甜蜜诱人,可是似乎,我们长大了,就要亲手勒死那个不切实际的幻想。周而复始地生活,像一潭死水一样寂静,才是顺应年轮的表现。
斯敏委屈地说:“我发烧了,我难受。”
柴易就挂断了电话,十分钟后把斯敏叫下了楼,带她去了医院,路上柴易说:“我给陆飞打过电话了,他马上就会赶过来,你不要闹,不要胡思乱想,什么事都没有,打完针你们一起回家。”
斯敏看着他,乖乖地点点头。
等护士给斯敏打上了点滴,柴易走过来说:“我还要回去上班,一个人会无聊吗?”
斯敏报以感激微笑地摇摇头,柴易满意地点点头说:“那就好。”说话的时候,顺手揉了揉斯敏的头发。斯敏立刻泪如泉涌,又把柴易吓得浑身一抖叫起来,“大姐你下次有什么反应之前能不能先打个招呼。”
斯敏眼泪直线一样往下掉,心想:“陆飞,你为什么不能这样哄哄我呢?把我当做孩子一样。”
病好了以后,斯敏比之前更加卖力地对陆飞好,几乎像是扑火的飞蛾,用尽最后的力气去证明自己的爱,去试图证明被感动,被爱。但是在陆飞永远波澜不惊的眼神里,斯敏只看到了无力和徒劳。
知道吗,爱情里,不爱就是不爱,就是你有千般魔力万般努力,不爱,就是不爱。不爱,就不会为你疼,不会为你累,不会为你有欲望,更不会为你想远方。
斯敏终于不再往外掏自己,她似乎累了,可是又习惯了。她几乎默认了照顾这个空无的男人。她不再好奇他的早出晚归,不再关心他半夜响起的手机短信,直觉让斯敏突然茅塞顿开,既然我没有让他动心,就没有意义去阻止他停下寻找心动的脚步。
她和陆飞的心就像两个孤立的山峰,因着习惯的松塔紧紧牵扯却无法融合,斯敏开始将所有的注意力放在跛着的小三身上。她没有勇气改变现状。
一个冬日的周末,斯敏懒散得躺在沙发上看书,金黄色的阳光洒进房间里,整个地板就好像是深秋的麦田,长满了喜人的麦穗,似乎还有清风拂过沙沙作响的声音。斯敏几乎沉醉在这样美妙的午后,直到被小三厉声的惨叫刺醒。
她腾地坐起来看向卧室,瞬间就明白了是暴脾气的陆飞一脚踢飞了玩铃铛的小三,可怜的小家伙重重地撞击到门槛上,发出悲鸣的惨叫。斯敏的心脏扑通扑通得像要跳出胸膛,她的血液轰地涌上头顶,眼睛瞪得大大的,几乎要充血,她深呼一口气似乎有很多话要说。但是沉默了一会儿,她抱起小三,就像当初抱回它一样,简单收拾了行李,就一声不吭地走出了房间。
刚气消的陆飞一把拽住她的手,问:“你干什么去?”
斯敏终于叹了口气,云淡风轻地笑了,说:“陆飞你知道吗,我等这一刻,等了很久。我一直在找机会离开你。”
陆飞难以置信,问:“为什么?”
“为什么?你回答我陆飞,和我在一起,你快乐吗?”斯敏盯着陆飞的眼睛,那眼神似乎要刺穿陆飞。
“谈不上快不快乐。”陆飞回答。
斯敏继续问:“你爱我吗?”
“爱。我想和你结婚。”陆飞回答得很干脆。
“不,那不是爱,你只是在觉得自己有必要安定的时候,碰到了我。陆飞,我爱你,我愿意为你付出一切,可是我又很自私,我爱你,可是我需要回应,需要被爱。我没有办法掩饰自己对于美好的向往,压抑和渴望让我矛盾挣扎,现在,渴望就像新春的野草,它竟然钻出了冬天坚硬的泥土,发了芽,开了花。”斯敏说完,看了看陆飞,继续说:“我相信爱情,相信那些没有影子的传说,你说你爱我,可是你的心不会为我痛,不会为我流泪,不会为我开出蜜糖一样美丽的花朵,可是你知道吗,爱情会。”
陆飞平静的听完斯敏的话,双眸变得有些温柔起来,他就这么静静的、静静的看着斯敏,一言不发。
那一刻,斯敏也看着陆飞,只是她眼眸中多出了很多种情绪,复杂而矛盾。
她要的是爱情,但,这就是爱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