弑犊之父调查报告

2013-12-29 00:00:00莎丽·威廉斯
海外文摘 2013年5期

2008年5月3日星期六,吉赛尔·罗斯同往常一样带着两个儿子吃早餐。6岁的保罗穿着蜘蛛侠服装,2岁的杰伊喜欢小巴布建筑师的打扮。大儿子保罗性情温和,胆小,非常黏妈妈;杰伊则比较外向,最喜欢的玩具是巴布建筑师的锤子。上午10:30,电话响起,是孩子的父亲阿肖克·卡扬基打来的。他和吉赛尔已经离婚,住在离罗斯家有30分钟路程的地方。他打算带孩子们去踢足球,并答应给保罗10英镑买蜘蛛侠玩具。11:00许,卡扬基把银色的奔驰汽车停在前妻家门前,位于格拉斯哥市罗伊斯顿大街;11:10,保罗和杰伊带着足球上了父亲的汽车。

2009年1月20日,在格拉斯哥的法庭上,卡扬基坐在被告席上,法庭开始陈述尸检报告。报告上说,杰伊的尸体在汽车后座脚垫处,他哥哥保罗的尸体横在后座上、杰伊头部枕着足球,左嘴角还有一段塑料奶嘴。报告给出的死亡时间是2008年5月3日19:10,银色奔驰车已经烧坏,停在坎普西丘陵,离格拉斯哥30分钟车程。卡扬基的谋杀罪名成立,判处21年有期徒刑,那年他46岁,之前从未有过暴力犯罪前科。

弑犊案件比想象中要多,占英国儿童谋杀案的三分之一,犯罪人经常是孩子的爸爸。近来最轰动的案件包括:2012年10月迈克尔·佩德森杀死两个不到10岁的孩子,接着自杀。他曾是一名军人,在1982年发生在海德公园的爱尔兰共和军长钉炸弹爆炸中幸存,当时他正骑着一匹马,这匹马后来被称为“英雄马”;2012年9月,格拉汉姆·安德森在家里杀害了自己的两个儿子,然后上吊死亡;2012年7月,赛芮·福勒杀死了自己的三个孩子,最大的12岁,最小的7岁,然后跳崖自尽。

父亲最基本的职责是保护家人,承担责任。令人不解的是,杀孩子的父亲一般都不是“坏”父亲,都是尽责尽力的供养者。吉赛尔曾说自己的丈夫卡扬基就是一个“好”父亲,特别是对保罗很宠爱,“卡扬基为儿子感到自豪,打算送他上私立学校,还说等儿子18岁时给他买奔驰汽车”。但是萨拉·希特利认为那些都是毫无意义的东西。萨拉48岁,她的全科医生丈夫在1994年用睡衣带子勒死了亲生儿女,4岁的妮娜和3岁的杰克,接着自杀。“他是谁都不想要的父亲!或许你有个宠爱你的父亲,给你买玩具和巧克力,但是如果他在你5岁不到的时候就杀了你,这样的父亲不如没有!”

吉赛尔·罗斯45岁,琼·汤姆森52岁,俩人在很多方面都截然相反:吉赛尔身材娇小,腼腆单纯;琼是个高个子,外向任性;吉赛尔的孩子乖巧可爱,琼的孩子淘气不安分;吉赛尔小时候一直是个黏妈妈的女孩,她的妈妈在34岁时去世了;琼从小就是一个野孩子,妈妈出走时她还很小。然而她们却遇到了不幸的巧合,在同一天,仅仅相隔50英里,她们各自已经分开的丈夫,阿肖克·卡扬基和罗伯特·汤姆森,杀害了自己的孩子。同一天出现四起谋杀案,两个刽子手,两位伤心欲绝的母亲。到底是为什么?

在苏格兰佩斯利市记者马里昂·斯科特的家里,两位母亲接受了采访,她们与记者正在合写《超越罪恶》一书。

不幸的婚姻,不幸的结局

吉赛尔34岁时遇见卡扬基。卡扬基是她的第一个男朋友,她幻想构筑一个爱巢,与孩子们愉快地生活在一起。但他不懂她的情感需求,他追求名利,谙于世故,是一个不切实际的空想家,而且完全听命于母亲;他报名学习大学课程但很快又放弃,发生谋杀案时,他正在学习酒店与旅游管理专业课程;他不停地换工作:邮政局、客服中心、开出租车等,纯粹是活在谎话之中,而又时常担心自己的私生活被暴露。

“死亡已然临近,我成了赌徒、醉汉,我一无是处。”这是卡扬基开车去杀人现场坎普西丘陵时录的音,他还给孩子们留言:宝宝,今天的游戏很好玩,保证非常有趣。“他总是追求完美,博得母亲欢心。”伊恩·史提芬说,他是临床及法医心理学家,也在参与撰写《超越罪恶》。

琼·汤姆森来自法夫市,17岁时在舞厅认识了罗伯特,那时她是见习理发员。他比琼大两岁,留着长长的金红色头发,有一份高薪的建筑业工作。“每个人都叫我不要跟他在一起,但旁人越阻止,我越想跟着他,我彻底迷失了。”他有着极强的占有欲,不让琼化妆、涂指甲油。琼却认为这是在乎她,她需要有人在乎她,他的控制欲弥补了她孩提时代担心被抛弃的心理。有一次他接她下班,路上她和男性朋友打招呼,却招来了他的一个耳光。此后他经常大打出手,怀上米雪儿的时候,琼还曾被他推下楼梯。米雪儿天生有学习障碍,不知道是否和这件事有关。

琼和罗伯特有四个孩子,米雪儿和里安被杀时分别是25岁和7岁;幸存两个儿子,29岁的肖恩和25岁的罗斯。

2008年4月5日,琼和罗伯特分居,开始履行离婚程序,她同意罗伯特对孩子有完全的探视权,因为她不想刺激他带着孩子躲起来。2008年5月3日下午1:00左右,琼把米雪儿和里安放在离婚前的家里,罗伯特第一次行使正式的探视权。她开车离开时,两个孩子在卧室的窗户边挥手告别。下午6时她回来接孩子,房子里静悄悄的,里安躺在床上,眼睛张开,嘴唇发紫,双手放在胸前好像在祈祷。她火速冲进米雪儿的房间,发现她也躺在床上,头发染满了鲜血,枕头上满是血迹,双手在床单上展开,似乎在求救。罗伯特躺在自己的床上装作睡着了,壁橱的旁边放了一把菜刀。“我认为他的计划是,让我拿起菜刀砍死他,然后所有的谋杀都算到我的头上,不过他失算了。”琼说。

“罗伯特把两个孩子的姿势摆好,因为他想让孩子们的样子好看一点,以显示他是一个好父亲。”伊恩·史提芬解释道。那年罗伯特50岁,被裁定犯有谋杀罪,判处17年监禁。“我希望有一天他能给我一个答案。”琼伤心欲绝,痛苦得全身抽搐,暴行带来的悲伤在瞬间爆发。“孩子们是不是互相看着对方被杀害?他们是否互相求救?他们受了多少苦?我知道米雪儿做了反抗的。”琼哭诉。

目前唯一获得的罗伯特的反馈信息是他从监狱里寄出来的信,里面引用了米兰·昆德拉的书《笑忘录》里的几行字:“报复的目的是让伴侣和他一样痛苦,报复从不暴露其真实动机,他不会告诉她,抽打她的原因是因为她比他游得快。”他还写道:“我从没有提到过这些,只要我还活着,就很难原谅你……还有他们。”

探究罪恶之源

专家研究发现,弑犊案件的凶手多为中等年纪、情感孤独的人,但是没有一定的规律可循。社会经济不景气时,案发率会有所增加;当个体遭遇“灾难性打击”,比如社会地位、金钱、家庭等发生变故时,儿童谋杀案也会激增。这类变故很常见,不见得都会演变成谋杀,但会生成特定的人格类型:强占有欲、不安全感、自恋、偏执狂等,这些都是犯罪隐患。

在一些案件中,也有母亲是行凶者的,但一般都是因为她们患有可怕的精神疾病,比如产后抑郁症等。而行凶的父亲一般都能诊断出“心理障碍”、“不当思维”、“病态嫉妒”等,他们可能缺少父母之爱、有严重的抑郁、容易自恋和怨怼他人,但是没有任何心理疾病会严重到父屠子的,他们根本不是疯子。

“把这些人称为疯子对我们来说更省事,可以让我们和杀手划清界线,哪怕他就住在隔壁。”英国心理咨询与治疗协会会员菲利普·哈德森说,这种事让人感到世态炎凉,特别是杀手还会精心策划,事先预谋。信用卡消费记录显示,卡扬基曾经在格拉斯哥五金店买过刀具和炒锅,他可能计划若遇到警察盘问就冒充厨师。

美国波士顿东南大学的社会和犯罪学家杰克·雷文在上世纪80年代中期第一次创造性地使用了“家庭毁灭者”(family annihilator) 这个词,指一个父亲杀害了他的孩子,或许还杀了配偶和他自己;这和“杀子女者”(filicide)有区别,后者一般指单一受害者,但行凶的主体是一样的。“谋杀是男人的运动。”雷文说。他从事家庭毁灭研究30多年,“不光是家庭谋杀,其他谋杀大都如此。”在美国,71%的家庭谋杀和61%的弑婴都是男人所9FLTutUzPKt/GgZrHv6Pxg==为。

雷文认为这种现象应部分归因于睾丸激素,但是要了解为什么父亲会杀孩子还得考虑男性心理的根本性差异。“我们颂扬父亲,浪漫化父亲,但并不是每个父亲都以父亲身份为荣。无论是先天本性还是后天培育的结果,女性与幼儿确实有天然的亲密关系,她们怀孕、分娩、看护孩子等。而男人则自认为是养家糊口的人,这就和孩子有了距离。”

这类父亲疏远了孩子,在出现家庭僵局时,把孩子视为财产和武器;在失控时,他们会采取武力,这就导致谋杀的发生,其动机一般都是报复配偶。因为负担过重,或者被离弃,都会恨自己的妻子,迫切期待惩罚她,谋杀就是这种欲望的体现。“这类谋杀很少是慎重且悄悄进行的,往往会造成恐怖的记忆,本质上,这也是恐怖主义的一种形式。”菲利普·哈德森说。

萨拉·希特利经历了漫长的心酸路,孩子被害已有19年,她的心情直到最近才有所平复。现今她和新伴侣,商人保罗生活在一起,她的家成了爱与美的避难所,不再是暴力与崩溃的象征。曾几何时,她的前夫把她锁在食品储藏室,戏弄她,狠狠地打她,她感觉生死难料。在诊所不景气的时候,他变得暴躁和精神不稳定,金钱和地位是他的全部追求。她曾经寻求保护,但是法庭却判给他享有不受监督的探视权,结果就是在没有监督的探视中两个孩子被杀。

她经常潜意识地想起过去的场景,看见有孩子走过时就联想到杰克背着手的样子,感觉自己还是一个母亲,不过是一个没有孩子的母亲。过路口的时候,她会下意识地抓住路人的手带其走过马路,这是母亲本能的反应。吉赛尔也有同样的感觉,很难适应做一个没有孩子的母亲。她每天都要到儿子的坟上看一看,大声念报纸给孩子听。

菲利普·哈德森说:“不管你怎么设法从悲痛中走出来,都不可能实现,因为这种痛苦将伴随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