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醉一回

2013-12-29 00:00:00赵忠瑜
北京文学 2013年4期

看来王宝生是彻底改“邪”归正了。他这“邪”可不是偷鸡摸狗,坑蒙拐骗的那种,而是酒“邪”。在罗店,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知道,他王宝生是一个千人嫌万人烦的头号大酒鬼。说来蹊跷,酒鬼突然间把酒戒了,而且又戒得那么死,一滴不入。事实的确这样,人们很长时间没发现他喝酒了。在一些公共场合,邻居家帮工修房盖屋什么的,他滴酒不沾,不论别人怎么劝,他就是咬紧牙关不喝,并再三强调喝酒伤身,容易误事坏事。

其实,导致他戒酒的真正原因——是老婆水秀再也不能容忍了,来了横的,提出强烈抗议,如他再进一滴酒,或以后出现反弹现象,她就马上走人。

戒酒后的王宝生很快走上了正轨,形影不离地局在水秀腚上,整天泡在芸豆棚里。

这天,村里的喇叭响了,村长吆喝说,二批地到期了,再进行承包,期限还是三年,分地方法还是照老样子来,抓阄儿。

王宝生的芸豆棚就在二批地里,是两年前修建的。蓬个大棚不容易,操心费力就等于盖了座新宅子。村长喊话,两口子都听到了。王宝生气鼓鼓地说,国家不是说地不让承包了吗?怎么还搞承包?水秀说,拉这些无用的干啥?快去村大院看看,问能不能续包?

王宝生来到村大院,村长正坐在办公室里,嘴对着麦克风倒粪似的重复。王宝生不便插进去,就打听外屋的刘会计,问地能不能续包?刘会计回答,不能,要全部打乱,重新承包,阄儿抓几号算几号。王宝生说,不能不乱吗?刘会计说,不乱不行。这二批地的地势情况很复杂,旱涝的不匀和,价格又一个样,老少爷们儿不愿意,在上一期里就有不少意见。王宝生沉默了会儿问,一亩地一年多少钱?刘会计说,二百五,三年七百五。

回到大棚,水秀问咋样?王宝生说不怎么样,听刘会计说不能续包,重新另分。水秀急了,说这棚才蓬了二三年,要随便祸害还了得?咱还指望着它换钱呢!就撵男人直接去找村长。

说起找村长,拉实在的,王宝生心里真还有点儿打憷。前些日子,庄里的刘秀才二儿子考上了大学,请去喝喜酒。那时王宝生就已戒了酒,可又不好意思不去,人家来找三次了,盛情难却。一落座,王宝生才发现是和村长一桌。王宝生提前声明,说他已戒酒。村长笑道,因为什么戒的?以前喝出毛病了?王宝生说,什么也不因为,就是不想喝了。村长说不行,头一回跟你坐在一块儿,得喝,不多,就一杯怎么样?王宝生就不喝,其他人齐嚷,我们不攀,你就和村长亲一下。王宝生眉头一皱,拉过茶水说,要不我以茶代酒,表达表达意思。村长觉得很没面子,酒杯一蹾,说茶是茶,酒是酒,茶还能代替了酒?真是的,什么逻辑,不喝算了。说完,毒毒地剜了王宝生一眼。过后王宝生又懊悔,人家好歹是村长,怎就不能破例一回呢?

王宝生硬着头皮又来到村大院。村长这时没趴在麦克风上,正半躺半坐地在旁边上网打游戏。王宝生说明来意,说村长,建个大棚不容易,能不能不动?我续包。村长好像没听见似的,半天不吭。王宝生赔着小心又重复了一遍。村长这才边打游戏边说,当初谁叫你弄大棚的,不知道三年一动吗?难道因为你一家而影响全大局?就是我点了头,老少爷们儿也会有意见。不行!王宝生想想说,我好像听说大田地里有经济作物的,上级提出要保留。村长说那你就去找上级,还找我干什么?王宝生噎住了,噎了会儿,又问,没办法了?村长说没办法了。王宝生转身就走,前脚刚迈出门外,忽又倒过头来说,国家不是废除承包地了吗?说了他又后悔,正面的都没问出个结果,还有心思问这个,问不是干问,小腿还能拧过大腿?村长停止游戏,转过身说王宝生,你操心的事儿不少哩!为什么不承包?不承包哪来的承包费!没有承包费村里的大事小情哪里来开支,针头线脑儿腚门眼子到处花销,天又不掉地又不冒,我能怎么办?你是村长我是村长?——王宝生腚门子紧了紧,一溜烟走了。

男人无果而归,水秀没过分埋怨,只是一个劲儿地擦眼抹泪。王宝生点上一根烟,抽着抽着,抽到最后说,水秀,别愁,愁当不了事,要不晚上我弄烟酒去试试?水秀点点头。

夜里,王宝生探头探脑贼一样溜进了村长家。堂屋里,两委成员们正在喝酒,王宝生把烟酒悄悄放在灶屋里。村长老婆正坐在那儿烧着水,转头见了,站起来要说话。王宝生忙示意她别声张,自己径直进了堂屋。

见王宝生进来,村长没惊讶,看了他一眼,招呼入席。王宝生不肯。村长说来者就是客,坐下。王宝生一寻思,千万别再犯不识好歹的毛病,就凑上去一腚坐下。村长说,什么话也别说,来,喝酒。村长拿出一个大白碗,倒满双手捧到王宝生面前,说你喝,喝了就好办。王宝生看看村长,村长似笑非笑,王宝生一时没敢动。村长老婆这时候过来,背后拧男人一把。村长好象领会了,却不改变,继续重复说,喝吧,喝了就好办。不喝,啥都没用!王宝生想到大棚还在眼前,棚里的芸豆还滴里嘟噜地挂着,就把心一横,端起碗一仰头咕咚咚喝下。喝下了,嘴一抹,起身就往家里跑,刚跑到家门口,一头倒了下去。

王宝生醒过来时,天大亮了,头顶上的吊瓶还在滴滴答答地运围着。王宝生睁开眼的第一句话就是水秀水秀。水秀正守在床沿上,一扭身说俺在这里呢!王宝生猛一把攥住她,忽地坐起来说,水秀,我的老毛病犯了,你不会走人吧?水秀噙着泪,说犯了就犯了吧,走啥人呢?没把俺吓死就好了。顿顿又说,村长老婆刚走了没多咱,烟酒给送回来了,她说村长说你酒不该戒得那么绝对,多少活泛一点儿的好,别太死板了。

王宝生有气无力,闭着眼睛问,她还说什么了吗?

水秀回答道,还说不要咱参加抓阄儿了……

责任编辑 王秀云